“不敢当,略通一二。”玄司北表现得也十分谦恭,令人找不出什么错处。
宋悦抿了一下嘴角,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李德顺,宣朕旨意。”
她一直以为玄司北要安插自己手下的人做她的相国之位,没料到他亲自上场……若要挑出他的错处,把他弄下去,或许有些难度,但如今已经箭在弦上,她没有后悔的余地。
也好,将计就计,她不信自己连儿子都玩不过。
在沈青城如沐春风般的满意微笑中,李德顺宣了圣旨,玄司北顺利接过。立相一事,宋悦拍板随意,说得也极其敷衍,大臣们看在眼中,心下对其来龙去脉都已了然。
看皇上的态度就知道,皇上亲自干预立相一事,没从他们推举的人中选择,一定是早就内定好了的,八成就是被贵妃娘娘催得不耐烦了,敷衍了事——皇上对朝廷之事,向来就是如此不上心。
可惜了二把手的位置,竟然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得了去。
退朝之后,有三三两两的官员一边走下太和殿,一边窃窃私语着:“这个决定……一如既往的随意。”
“皇上一向如此。现如今还不是谁和皇上走得近谁得势?想想之前的柳怀义……风水轮流转罢了。”
大部分人只是明哲保身,对跪在外面的莫清秋,虽然投以同情的目光,但没人敢上前,生怕被当做了莫家的同党,还有些人甚至想上前劝说两句,也被同僚扯住,不赞同的摇摇头。
莫清秋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可他不曾看一眼。
沈青城路过他的时候,眼中还有些惋惜。他是有些佩服莫清秋的,这种忠良之臣,世间难寻,偏生给那个姬无朝给撞上了,简直暴殄天物。
他张了张口,有意提点莫清秋几句,却见兵部尚书走了过来:“哎,老弟你……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和皇上对着干。皇上对你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就算跪上一夜,也不见得有用,还是起来吧,伤膝盖骨。”
莫清秋心中有气,只当没听见。
沈青城见他如此固执,摇摇头走了,只有兵部尚书还在苦口婆心劝着。不一会儿,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工部尚书跨出殿门,斜了莫清秋一眼,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对着空气道:“皇上岂是任人拿捏的,有时候人就是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言外之意,就是皇上不会搭理这个莫清秋。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就连一向和莫清秋交好的兵部尚书,也叹了口气。
早就料到有人会落井下石。
如今见莫清秋惹恼了皇上,以前与他一起结伴出宫的几个官员,刚才走得要多快有多快,避瘟疫一样。这还算不昧良心的。可这就是现实,他也无能为力。
“哎……”他长叹一声,甩袖而走,不想再看到这些人的嘴脸。
此时,宋悦也负着双手从殿门口踏出,因为心急,直接越过了前面的玄司北,想看看莫清秋那小傻子是不是还跪在殿前。玄司北步子一顿,冷眼看着她跨出去,若有所思地放轻了脚步。
当宋悦走下阶梯的时候,只见广场上莫清秋正突兀的跪着,身边的工部尚书武之昌咬着牙,脸色很不好看,似乎是对他说了些什么。
见她走下来,武之昌连忙跪下,朝她重重一叩头:“皇上请为微臣做主!”
莫清秋眼中闪过一丝不善,想开口争辩什么。
宋悦察觉到这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味,又想到他们两派向来各自看不惯对方,怕不是要互掐:“做主,做什么主?武之昌,朕何时委屈过你了?”
武之昌垂头,装作一五一十地说道:“莫统领对皇上立相一事颇有微词,臣却觉得司北大人通天文晓地理,是不二人选。于是劝了他几句,让他别钻牛角尖,没想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莫统领非但不领情,还坚持说该立郭仁。”
这样一句话,换谁做掌权人,被质疑决定,都一定会不悦。
他之所以有如此底气,是因为在朝堂上观察了一下皇上的态度。既然皇上不喜欢这个莫清秋,今早莫清秋又惹得皇上生气,他在这里越是跪着,皇上怕是越嫌他多事,这个时候,他自然要替皇上“分忧解难”,故意提起莫清秋的忤逆,也是为了让皇上进一步厌恶他。
武家和莫家之间的恩怨,要牵扯到上上辈了,或许,能在他这里结束——借机生事,扳倒莫家。
宋悦点了点头,征询似的看向莫清秋,面上不见半分不愉:“他说的可是真?”
不知道莫清秋是看不懂脸色,还是性子太耿直,竟然抬起头,大大方方承认了:“臣以为,郭仁是不二人选。”
果然皇上那日把他叫去,只是戏耍他而已……罢了,就算被罢官,他也不会动摇。
武之昌见此,心里乐开了花,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当他窃喜着将目光投向皇上的脸,期待着皇上震怒的表情时,宋悦却一脸平淡的“哦”了一声。
他脸色僵了一下,摸不准皇上此时的心情,说了几句恭维的话,换来的还是宋悦淡淡的点头。
皇上站着没走,武之昌也不敢走,而莫清秋则是憋着一口气,跪在冰凉的汉白玉地砖上。
三个人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直到李德顺端着托盘走来了,武之昌这才知道皇上是在等李公公,不由瞟了一眼托盘上的东西,发现是一些干净的沾酒棉布和一个小白瓷瓶。
宋悦伸手就去拿棉布,李德顺大惊:“皇上,还是让下人做吧……”
“这可是朕亲手炼制的养颜丹,全世界只有一颗,价值连城,要是被下人不小心弄洒了一点,那都是无法挽回的损失。”她瞪了李德顺一眼,在武之昌和莫清秋讶异的目光中,倒了一颗白丹出来,又按住莫清秋的后脑,将丹药碾碎成粉,对准他额头上的血印子洒了上去,“莫爱卿,你这么白净一张脸,要是留了印子,以后可怎么见人哟……”
“皇上,你……”莫清秋已经做好了被震怒中的皇上罢官的准备,却没想到是如此情形,眼中一阵慌乱,愈发读不懂皇上看似和蔼的面孔下的情绪,不知所措。
第33章 不正经的皇帝
宋悦旁若无人地给莫清秋撒上了药,莫清秋愣愣抬头,被她按着后脑,见皇上那略显阴柔的面容上,那轻轻颤动的眼睫长而细密,这样的角度,除了那道略显英气的眉毛,整张脸,美得雌雄莫辩。或许是因为皇上认真的神色,他即便被扣住后脑,也没觉得有丝毫被轻视,反倒察觉到一丝浅浅的关心。是他的错觉?
武之昌更是呆呆站在原地,想象中,皇上应该震怒无比,让莫清秋在地上跪几天几夜,毫不搭理……如今竟然亲自为他上药,还一副关心臣子的模样?
他不再进言,背后冒出了冷汗,连忙匆匆告退,心里想着万千种可能——以前总以为皇上只好男风,现在多了一个贵妃娘娘,柳怀义又被赶出了宫,他还以为皇上改了性子。没想到,如今皇上还是男女通吃。
莫统领长着一张如书生般白净的脸,也难怪皇上虽然生他的气,却从没想过要把他从禁军统领的位置换下,原来是会心疼……
这么想着,武之昌深深打了个寒颤,抱紧了双臂,生怕皇上会看上自己。
宋悦目送武之昌离开,似乎知道他在脑补什么,嘴角冷冷一撇,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莫清秋,突然来了一句:“以前他们也是这么欺负你的?”
在姬无朝以前的记忆里,或许是因为不喜欢莫清秋,很多朝臣都明里暗里偷偷打小报告,也不乏想把他置之死地的。看来直到现在,他的处境都不怎么样,若是不得圣心,就算背靠莫家都不行。
背着她欺负她的人了……真敢。宋悦眸子一眯,不由自主泄出一丝杀意,快要走到宫门口的武之昌不知为何,后背生寒,抱起手臂打了个哆嗦,才走了出去。
莫清秋没料到皇上第一句竟然会这么问,用的“欺负”一词,似乎把他划入了一个亲近的范围,加上方才不似作假的关心,让他暗暗怀了一分莫名的期待:“皇上可相信微臣?”
“自然是信的。”宋悦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起来说话。”
莫清秋仍不肯起,低着头道:“国子监的沈青城向来不参与朝政之事,司业也无作为,且……臣以为,这两人心思诡……”
话音未落,便止住了。
宋悦见莫清秋的脸色变了,若有所感的回身,一看,玄司北正噙着一抹优雅的淡笑,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她的背后!
“爱……爱卿什么时候来的?”她下意识地走了一步,用身形挡在了莫清秋面前,隔绝他那诡异而充斥着危险的眸光。
玄司北轻轻垂眸,嘴角却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皇上方才走得急,自然不知道臣在身后。”说罢,便中规中矩的告退,临走前却刻意错开一步,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莫清秋额上的伤口。
宋悦不确定刚才他听到了多少,但现在挽救也来不及了,看了看莫清秋,干脆伸出指头往他脑门上重重戳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可长点心吧,四面树敌,小心他们暗中做掉你啊——赶紧回去,这些天多注意一下。”别被人给阴了。
莫清秋愣愣看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似的。
宋悦也不好多说,叫了李德顺,甩袖便走,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广场上。
她不知的是,莫清秋盯着她的背影许久,不自觉的起了身,有些失神的独自出了宫门,似乎还没消化完脑中她对他说的那句话。
皇上他……
……
下朝后,宋悦径直去了甘泉殿,见殿外多了好几个宫女,心下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她进殿查探一番,就见“贵妃娘娘”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走了出来。
脸还是那张脸,但身上的气质,和玄司北差了一个级别。
这位……应该才是真正的“桃美人”。
宋悦心下暗骂一声奸诈,见她有意往自己身上靠,头皮一紧,连忙转身就走:“突然想到还有折子堆着没处理,李德顺,你怎么做奴才的?摆驾,去御书房。”
李德顺有些莫名其妙,皇上刚才还语气笃定的说要去一趟甘泉殿,这会儿偏偏就改了主意:“是……”
正午,宋悦一个人在御书房悠闲喝茶看奏折,忽然有人来报,说相国求见。她连忙把奏折一掀,露出下面随便拿的一本杂书,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原来是相国,正好,新官上任,朕也要他熟悉熟悉。让他进来。”
玄司北白衣翩翩,嘴角带着温文有礼的淡笑,亲和而不显疏离,走进御书房时,见皇上正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喝茶看杂书,旁边是堆成山的奏折,笑意更明显了些。
难怪姬无朝屏退了下人,他还道是有什么机密之事要处理,原来是忙里偷闲——方才见他进来,皇上飞快合上那本杂书的小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
“听百官之言,奏折应是相国先整理审阅,附上意见,再挑些重要的呈给皇上看。臣虽然刚刚上任,但也不想皇上太过辛劳,这些折子,就由微臣代皇上整理吧。”姬无朝不喜欢看奏折是出了名的,对于这一点,玄司北很是自信。
此举,不仅能讨得小皇帝的喜欢,还能得到操控一切的权力。他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特别是燕国——一想到仇人的领地即将变成他的所有物,全身的血液便兴奋沸腾起来。
“哦,不用了。”
宋悦淡淡的一句话,无情打消了他那些可怕的念头。
她坐在雕花的太师椅上,没个正形的晃着腿,看似不着调,实则瞥见了他眸底那浓郁得化不开的兴奋,知道儿子或许已经在脑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于是出言打醒他:“前几天李德顺还劝呢……朕决定从今天开始,做个勤政的好皇帝。爱卿帮忙把奏折分门别类放好,让朕一一查阅就是。”
【你怕不是把他当成了免费劳力?】
宋悦:不,我就喜欢看他想弄死我又偏偏弄不死的样子。
“……是。”
宋悦一向了解玄司北,知道他这句话答得很不甘愿。却只装作不知,趁他去整理折子的时候随手把桌上那本闲书往另一堆奏折里一塞,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折子。
就这么过了一个下午,宋悦偶尔会问起玄司北一些政治上的问题,他也能很快作答。这无疑让她处理奏折的效率大大提升。
宋悦提着毛笔,突然觉得,除了整天想着扳倒她以外,玄司北对燕国的发展还是很上心的,似乎是真心想治理好燕国,在短期内,和她的目标不谋而合。
但她还是不能放权,以免温水煮青蛙,像姬无朝一样被架空掉所有实权。宋悦想到这里,长叹一声,又埋头开始书写着。
斜阳映入窗棱,打在她细密的眼帘上,从玄司北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见皇上一个认真的安静侧脸。这一刻,他不由得相信了她方才所说的话,却在御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之后,又很快打消了自己可笑的念头。
书房很安静,就连宋悦也听到了外面女人的声音。不用想,能穿过层层护卫的阻拦来到御书房的女人,后宫里只有一位——贵妃娘娘。
表演一下和贵妃的恩爱倒是没问题,可这位是正统韩国卧底出身,一看就是真正的宫斗系娘娘。主动来找她,不是邀赏就是争宠,说不定还想和她在御书房里上演限制级……
宋悦想到后宫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就头大,如果她是个男人,怕是很享受。但偏偏她这身体,不小心被人摸一把就能露陷,实在经受不住那些主动过头的娘娘们。
听到脚步近了,她干脆慢慢垂下头去,装作眼皮子打架一样倦怠,直接一脑袋栽在了桌案上,呼吸均匀,完全就是一副熟睡的状态。
宋悦:总是装死也不是个办法,后宫嫔妃那么多想扑倒我的,万一谁摸了一把……我是不是应该切半根黄瓜粘起来?
【……宿主脑回路清奇,本系统甘拜下风。】
当玄司北抱着另一本折子,转身往她桌案上放时,才发现就这么会儿的工夫,皇上竟然伏在桌案上睡着了:“果然……”已经无聊到睡着了吗?整整一个下午,也是难为了姬无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