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这个位置,旁人只能看到姬无朝的光鲜,却不知道当皇帝简单,但要当个好皇帝,所需付出的辛苦——近距离的观察下,姬无朝那张脸不见暗淡,只是眼中却有了血丝,眉宇间的疲态是藏不住的。
昨晚没休息好吧?
“皇上也无需太辛苦,偶尔放松放松,也无妨。”他执起了一颗棋子,故意将她的注意力引入棋盘之中,“其实,下棋也有下棋的诀窍,且听我一一道来……”
一边做着其他事,一边说话,能自然而然降低人的心防,莫清秋对她的身份颇有敬畏,也因全身心沉入棋局而淡了不少,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在宋悦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也打开了话匣子。
“司空家?皇上想问的是司空少主吧,此人乃是司空家主的独子,从小就被捧在手掌心里,天资聪颖,对算术极其敏感,可天妒英才,此人天生体虚弱,用尽了天下至宝也治不好他的身子……”
“什么?真的假的!”典型的上帝给他打开了一扇窗,转身就把门给封死的节奏?
“神医都说过,他或许活不过二十岁。”莫清秋惋惜般的一叹。
宋悦又旁敲侧击的了解了一下其他消息,心里逐渐有了底,忽然,殿外有宫人来报:“皇上,司空公子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
莫清秋听见司空彦主动求见的消息,显得十分兴奋,或许是刚才聊得十分投入,头一次不顾君臣之别,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大意是让她抓住机会,拉拢司空彦。
宋悦只觉得耳朵痒痒,皱着眉头躲远了些:“知道了知道了,爱卿怎么这么爱唠叨,朕像是那种不经事的人吗……”
【不是我说,你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傻白甜好吗……】
【等等,我收回刚才的话,姬无朝的人设除了傻白甜以外,可能还要加一条emmm……任性的公主病?】
宋悦:……少往我身上加什么乱七八糟的设定。
当司空彦缓缓走入殿中的时候,见皇上的病色褪去了些,已经有精神头和人下棋了,便稍稍放下了心。遂即又冷嗤,觉得自己管得未免太宽了些,燕皇的身体如何,与他无关,他这次是为游仙枕而来。
根据陈耿的调查,柳怀义不在家中,而是在皇宫的天牢里,所以,他还需请示姬无朝一番,前去天牢,问问柳怀义那帝王游仙枕的下落。
可是……当真见了姬无朝,他又有了一丝犹豫。
先前他已经摆出了一副冷淡态度,不谈生意之外的事,如今却要亲自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求姬无朝准他进入天牢……
司空彦脚步微微一顿,华贵的织金衣袂在空中摆动了一下,只是细微的动静,便足以让宋悦和莫清秋意识到人已经到了,双双抬头。
“司空少主,快请坐……”莫清秋一惊,下意识起了身,目光带着一丝敬重。
而宋悦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大爷似的靠在了椅背上,露出和蔼而礼貌的微笑,故意问道:“难得司空少主亲自求见——你说除了生意不想和朕谈其他事,所以这次来,是又有生意非得找朕谈?”
第59章 天牢
莫清秋嗅到了皇上与司空少主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在皇上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司空少主面上温文尔雅的笑容便淡了淡,站在原地,并未入座,也不曾开口——似乎,不像皇上所说的那样,只为谈生意而来。
“皇上……”他唤了一小声,不赞同的看了皇上一眼,嘴角逐渐抿了起来。
这好歹是司空少主,不能得罪……皇上就算和他闹过不愉快,也无需如此不给面子,至少让他先落了座再说……
宋悦安抚性的拍了拍莫清秋的肩,旋身而起,一步步来到了司空彦的面前,脸上依然带着和蔼的笑容,一副“朕理解你”的样子:“不就是谈生意吗,好说!不用太拘礼,直言便是,朕不会银子不赚,是不是?”
“……”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司空彦身形一僵,原本打好腹稿的请求,尽数吞回了腹中。
他这才意识到,他对皇上所说的那番话竟是如此讽刺,如今两人的位置对调,他也无权要求皇上什么。准他去天牢看望,在姬无朝眼中或许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他已经说出了如此决绝的话划清界限,便依然没有请求的立场。
司空彦眸中神色变幻了一下,最后深深对她行了个礼,最后看了她一眼,改口道:“无碍,只是听太医说皇上不肯喝药,担心皇上龙体,特来看望。既见皇上身体已恢复,心下稍安,便先行告退了。”
询问柳怀义只是顺带,他来这里,更重要的,是今天早晨见皇上龙体抱恙,心下有些歉疚。这种异样的滋味一直伴随着他,直到见到姬无朝为止。
既然已经放下了心,那他也该告退了。至于柳怀义之事,可以寻找其他途径办到。
“……”宋悦目瞪口呆看着司空彦远去的背影,抓着棋子的手就那么僵在空中。
她不就是开了个玩笑,想做一回大爷,再敲他点银子吗,要不要这么果断的转身就走?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莫清秋站起身,还想出去追,被回过神来的宋悦一把按住。
“皇上,机不可失……”他开口劝道。
“我知道,但追出去的话,你会很没面子。”宋悦把他拽回了座位上,自己却走了出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但朕就不一样了,朕的面子里子早就丢光了,根本不惧他……”
【喂喂,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莫清秋想不到皇上会这样自嘲,这些年来群臣在背地里是如何看待皇上的,他也不是不知道。脑中微微一回想,竟不知道皇上是如何度过那段艰难的时期的。
不被任何人信任,装作听不到背地里的流言蜚语,还得分神把控大局……纵使声名狼藉,也能笑着应对,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被人指指点点。
不知为何,他有些心酸:“不可——皇上乃一国之君,若是贸然追出去,会在群臣面前失了稳重!”
“朕不在乎。”宋悦背负双手,有些无所谓的踏出了殿门。
“……臣在乎。”
莫清秋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座,对着她的背影,长跪在地。
宋悦身形一僵,脚步微微一滞,心下划过一阵暖流,嘴角勾了一下。
她有些无奈的回身,放弃了追司空彦的想法,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行了,给朕起来,你的话,朕还是听得进去的,不用动不动就跪,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是个不讲理的暴君。”
……
入夜,天牢的守卫换了一班,有狱卒提着饭菜的篮子匆匆从过道走入。
而这时,典狱长带着两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走向了僻静无人处,再将别在腰间的钥匙串取下,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其中一个男人,有些为难:“公子,我这簿子上记的可是探隔壁间犯人的亲,没办法,规矩使然,我到时候会把守卫都支开,给您些时间,但不会太久……”
“无碍,只是问一个问题罢了,不会耽误太久。更不可能被发现。”
“那就好,那就好,公子这边……”司空公子的为人他也知道,商人么,最重诚信,只要开口的事儿就绝对不掺假,他也不担心司空彦会把犯人放跑了,只是说一两句话而已,又不碍着谁,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完了,他还能得一笔不小的赏赐,划算。
“柳怀义为何会被打入天牢?”
“原本是软禁的,但按皇上的意思,似乎看不惯他们好吃好喝,于是就把要犯统统关到了这里。柳怀义究竟为什么进来,恐怕只有皇上自己知道,但听宫人说——”典狱长拉长了尾音,声音愈发的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神秘,“似乎是被皇上厌弃了,随便挑了个弑君罪名,就关了进来。”
司空彦不语,这种事他没必要掺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直接离开便是。
被关在阴暗的牢房中的柳怀义听到久违的脚步声,眼睛都不愿睁开——天牢中的饭菜,与他伴在皇上身边时吃的那些山珍海味有着天壤之别,吃惯了那些好的,再吃这些隔夜饭,让他恶心得想吐。
“别天天拿些馊了的饭菜过来,有本事就饿死我,不然等我出去,你们一个个的谁都别想好过……”他还闭着眼睛咒骂着,直到脚步声临近,才懒懒掀开眼皮,见司空彦,脸上划过一丝疑问,“你们是……?”
这个男人虽然穿着一身黑斗篷,但最下面没被黑布覆盖的地方,有一片纹着金丝的衣角,只一看做工,就知道不可能是寻常人家——或许在燕国都找不到一个如此富贵之人。
柳怀义的表情立刻转变,由当初的漫不经心,变成了夹杂着一丝谄媚的讨好,连忙挪了几步,抓着铁栅栏,带着希冀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司空彦习惯用温和的笑容对待任何人,即便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也能飞快地藏好这一丝情绪,优雅而不失礼貌地走到铁栏前,注视着他的面容:“你就是柳怀义?”
没有丝毫意外,和消息里的如出一辙——即便拥有一身好皮囊,可不论再怎么伪装,都改不掉从骨子里透出的虚伪奸诈,从他刚才的不屑一顾,到现在的卑躬屈膝,正是他最厌恶的。
想到姬无朝竟会对这样一个人痴迷,他眼神一暗。
即便对姬无朝没多少好感,可就连他这个外人,都想为姬无朝鸣一声不平。为这样一个人付出,当真不值得。好在他已经关在了大牢里,让他莫名其妙出了一口恶气。
“是,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在柳怀义眼中,司空彦俨然成了他的救星。他不是没脑子的人,有人能进天牢,还专程奔他来,肯定是有几分手段的,更别说他肯定有求于自己,他若是趁机提出些要求,不知能不能被满足呢……
司空彦却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没有说破:“为帝王游仙枕而来。”
柳怀义心下咯噔一声,那枕头刚好被他送了回去,现在他手上根本没有。不过,只一瞬间,他便冷静下来,为了出去,得使出点手段才是。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真诚:“不瞒大人,帝王游仙枕……确实在我手里。只要大人肯放我出去。”
“办不到。”司空彦本能的皱了一下眉,不知为何,立刻否决了他的话。
身边的陈耿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公子……”
公子不是想要那块枕头吗?以他们的人脉和财力,要真想把这个人弄出去,其实也并非做不到……
司空彦的笑容缓缓转冷,眸子微微眯了一下,认真打量着柳怀义。全然无害的一张脸,缓缓透出了一丝侵略性:“不说?”
原本打听到柳怀义爱财,只打算用银子解决问题的,但现在见了真人之后,他不想了。
柳怀义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对他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有些畏惧,但达到目的前,他很能忍。
“我手上有些东西……刚好能让你掉脑袋。”司空彦示意陈耿,让他把那一叠账簿拿了出来,“柳公子不妨考虑考虑?”
柳怀义这次是真的吓破了胆,两项罪名加起来,除了他要死,柳家其他人一个都跑不掉。这下他也不再妄想着能借此机会出天牢了,已经慌了神:“大人饶命,小的该死!小的不该欺骗大人——那帝王游仙枕,已经被皇上给要走了!”
“要走的?”司空彦一惊。
原本,已经赏出去的就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何况是皇上,应该更珍惜自己的名声,所以他甚至把柳怀义的亲朋好友包括王二小姐都排查了一遍,却独独没想到它会回到姬无朝的手里。
柳怀义已经吓破了胆:“就是皇上讨要走的,小的万万不敢骗您!”
司空彦轻轻阖目,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经过这几出,他已经不能像往常般自如的面对皇上了。
一炷香烧了过半,典狱长匆匆带着司空彦和陈耿往另一条道上向着出口走去,七拐八绕的,司空彦忽然脚步一顿,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声音。
此时过道上的所有狱卒都被提前支开,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安静停下,便向着声音的来源处慢慢走去。
司空彦练过武,脚步无声无息,走到一个拐角,轻轻探出半个身子看,也不曾被人察觉。
此时,在拐角的尽头处,正亮着火把。宋悦秘密的来到了这里,不怀好意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御史大人。
她不再藏着锋利的眼神,淡淡伸手,随便拿起一根小皮鞭,在他眼前晃悠了两圈,声音轻轻压低,带着一丝危险:“御史大人,朕劝你最好是识相些,供出你身后那些人。”
“皇、皇上?!”从没见过皇上的另一面,御史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有些胆战心惊,“我听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都已经落到朕手里了,还以为能逃出天牢?”宋悦手腕一紧,甩出鞭子,在墙壁上打出一声脆响,“别指望会有人来救你,现在这里只有你我,朕都已经懒得再掩饰,你更不必和朕装傻!”
第60章 玄司北vs司空彦
鞭子击打在墙壁上,发出一声脆响,御史身子一抖,心跳加速了几分——脑后的声音,就像是鞭子打在他的身上,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害怕了。
御史从未如此接近过皇上,当橘色的火光照映着宋悦的张脸时,另半张脸刚好藏匿在黑暗中,隐隐勾起的嘴角给他带来了一丝冰冷的不详,那宛若实质的杀气,让他连血液都在颤动着。
“怕什么?朕怎么忍心让你死?”宋悦轻轻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御史,晦暗莫测的眼眸是一眼看不穿的平静深邃,用鞭柄抵在他的下巴上,强迫他抬起脑袋,“毕竟把你弄到这里来,也费了一番力气……即便你不说,也会有耐不住寂寞的朝臣,想救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