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司北一愣,看见她仅着一身白色亵衣的冰冷背影,呼吸像是凝滞住了:“宋悦,你……”
“你不是要睡觉么?我给你腾出了位置。”她走向屏风外的榻,冷声说道。
看着只有他一人的大床,玄司北眸色晦暗了些许,目光缓缓移到屏风处,刚好能捕捉到她轻轻卧于榻上的影子,他静静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轻轻开口。
可宋悦那边没有回音。
夜晚的风从窗边掠过,带起丝丝凉意。尽管不是冬天,晚上也阵阵阴气。当他回过神,拿了一只枕头绕过屏风,才看见窝在榻上,微微蜷缩着身子的宋悦。那透亮的肌肤在月光下越发显得白皙,黑色的发丝服帖地落在榻上,一身薄薄的亵衣,根本抵挡不了夜里的寒风。
“宋悦,这又是何苦……”只有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才能毫不掩饰眸中的疼惜,颤抖着手,将她重新抱回了床上。
她已经把他当外人了。
这两天她对他的任何话都没有反应,今晚他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才出此下策,只是想离她近一些……可她的反应,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却毫无办法。
宋悦尽管醒着,却没睁眼。直到被抱回床上,轻柔的被褥覆上身体,他的气息却仍未远离,反倒越来越近。
她绷紧了身体,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就在耳侧,判断着他的位置,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
“宋悦,我知道你没睡。”
“……”
“我也知道你现在在想些什么……逃出去是不可能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
“我还知道你肯定很恨我,没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宋悦的指甲慢慢嵌入肉里。
“别紧张,别伤了自己。”他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连她身体的紧绷和呼吸的骤然变化都注意到了,话语变得愈发柔软,仿佛是在央求,“除了离开这里,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听话,不要出去,不要搅进楚燕两国恩怨的浑水里。”
“……”宋悦心中冷笑。
两国之战当然不是闹着玩儿的,只要脑子没毛病,谁愿意蹚这种危险?可她早已在这浑水之中,脱不开身。
如果他知道她就是燕帝,恐怕她已经被他捏断了脖子,伏尸在床了。
玄司北依然没等到她的回答,知道宋悦是个固执的人,轻轻叹气。
果然她还是一门心思帮着姬无朝……
一夜,玄司北睡在了榻上,清早时分,宋悦从梦中醒来,身边已无他的身影。
这次,端着早膳进门的人不再是婢女,而是一身青衣的沈青城。他俊朗的脸竟带着几分憔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宋姑娘啊……你这是怄的什么气,今早尊主……哎,不说也罢。”
本以为尊主在宋姑娘的房间留宿一夜,应该不会再摆出那张冰封千里的死人脸,没想到今早守门的时候,见他开门走出,迎面就是一记令人胆寒的冰冷视线。
尊主今天心情不好,比昨天还差。他们这些做属下的都知道,玄虚阁主虽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却不会鸡蛋里挑骨头,平日里对待他们也很好,但最近这几天,他们连在尊主面前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他只好将手上的活儿交给旁人,亲自来看看宋姑娘情况如何。
宋悦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整个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无意识地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只是,她的锐利只针对玄司北,对他反而没什么防备,想都不想:“嗯?他为难你们了?”
沈青城心下一喜,看来情报是对的,宋姑娘是个性情中人,虽然对尊主有怨气,爱答不理,但面对他们,总归不会那样冷酷:“宋姑娘,有些话虽然不当讲,但趁着尊主不在,我还是想说些真心话。尊主人不错,只是手段激烈了些……”
“如果是来说这个的,那就请回吧。”宋悦双眸一阖。
“不!不,我是说……尊主的计划已经开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燕帝势必是我们的敌人。尊主看见姑娘为了燕国奋不顾身,为了不让姑娘掺和进来,才出此下策,限制姑娘的行动……这是为姑娘好啊!”沈青城有些急了,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原本我是不该说这些的,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尊主他分明是……”
“他引走司空彦,又将我软禁起来,这样燕国讨伐洪家军的军队就只剩下他一个左将军了……”宋悦缓缓掀开双眸,凤眸中一片清明,面无表情道,“燕都此时正处空虚,朝中除了莫统领以外,再也无人能拦他,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说得可对?”
“这,可是……”
“如若真是为我好,就放我出去。”宋悦淡淡打断了他。
短短几句话,沈青城却莫名感受到了莫大压力,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原本他是想探探宋姑娘的态度,可不知不觉间,话语的主导权便落到了宋姑娘手里,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反而变成了被盘问的那个。
当真如尊主所说,宋姑娘此人,不能小觑。她是他搜集情报这些年来,唯一一个看不懂也看不透的人。
“姑娘就不要强人所难了,我只是个办事的,若是私自放走了姑娘,被尊主知道了,恐怕这条命都没了!”
宋悦也算是料到了这个答案,却仍不死心。方才她是故意做出随意散漫的样子,降低他的防备,就算不能让他做什么,也至少要从他口中套出一些外界的情报:“外面有多少守卫?”
“……”
“竹林那个阵法怎么解?”
“……”
“你们的计划进行到何种地步了?”
“……”
沈青城沉吟不答。
她冷冷勾起嘴角,并不见怪,又淡淡加了一句:“反正你们布下了天罗地网,料定我逃不出去。既然我已经被隔绝了,那告诉我这些,让我打发打发时间,又有何妨?”
沈青城只觉得空气中仿佛有种无形的压迫力,让他呼吸不能,胡乱答了两句,便匆匆放下早膳退了出去。心道他再也不会单独面见宋姑娘,简直自讨苦吃。
宋悦扳着手指头,若有所思。等他走后,便寻了个午休的空档,蹑着步子悄悄走进了竹林之中。借着沈青城口中的只言片语,努力思考着阵法何解,一步一步,再背着周易十六卦,竟然真的找到了些许窍门,一点点深入林中。
从竹林走出,再突破那些守卫,就能出去了……
她如同死水的幽黑双眸终于有了亮色,深呼吸一口气,进进退退,穿过层层叠叠的绿色。最终,豁然开朗,一片亮光透射在斑驳的竹影之间,她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竹阵的正中央,只差一半路!
也就在这时,她轻轻眯了一下双眸,这才发现,在那片刺眼的光亮照射下,纹丝不动地站着一个优雅公子。
“宋悦……看来昨晚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玄司北背负双手,嘴角弯了弯,那弧度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眼神高深莫测,“能走到这里……是我太低估你了么?”
第112章 失控
冰冷的风夹杂着一丝肃杀,将整个竹林吹得簌簌作响,阳光从阵眼处一片未被竹荫遮挡的天空照射下来,落在眼前的玄司北身上。
宋悦袖中的手,缓缓攥了起来。
他所站的地方,就是整个竹阵的阵眼之处,显然他什么都知道,是特地在这里等她的。
“我知道宋悦在想什么。”玄司北轻轻抬起脸,眼眸微眯,嘴角露出完美得无可挑剔的温柔微笑,“可这里已经被我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宋悦没有动。
“乖,回去吧,宋悦——好好休养身体,这些天你东奔西跑的,辛苦了。”他尽量压抑着自己,强行让自己看上去温和无害,缓步朝她走来,身上的所有气息都收敛着,不带一丝杂念。
这时的他,看上去就和往日那个目光过分澄澈的少年无异,只是,宋悦察觉到,空气中隐隐躁动的气息,和往常不同了。
他的每一步,整个身体,肌肉的牵拉,都蕴藏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那是真气灌注于身的结果——修炼内力之初,人们的真气总是稀薄涣散而难以凝聚的,而修为高深之人,则可以随心所欲地将其收敛起来。不管是她还是姬无朝,都从未看到有人能像他一样,如此精准的控制着自己的内力,不外泄一分。
他的衣袂,无风自动,轻轻向后飞扬起来。无端地,一种难以违抗的压迫力,笼罩她的全身。
宋悦双眸一凛,眼角余光瞥见层层机关的竹阵,在他靠近之前,猛地伸出右掌,在身边的竹子上狠狠一切一拍,几掌下去,用内力将中间的竹节削下,让手中的竹棍两头锋利,握着它缓缓举起,用尖锐的木质一端对准他,喊道:“别过来!”
之所以能有如此快的应变,还要归功于管理局的魔鬼训练。她在未开发的原始丛林生存,早已炼成一双毒辣的眼,周身任何可以被用做武器的东西,都不会放过。
这种两端尖锐的竹子,可以当做矛,而她擅长用短刀和剑,对上玄司北……有些紧张。
“宋悦总是不听话……这种地方随意乱闯,是会受伤的。”他轻柔的嗓音淡淡飘散在空气中,带着一丝危险。
话音刚落,玄司北整个人身形便从她视野中消失。宋悦瞳孔一缩,回过神时,他竟然已经勾着意味深长的淡笑,单手负在身后,站在了她的身侧。她连忙改了路数,把手里的竹子当成棍,向他拦腰扫去,划出一道破空声。
玄司北单手一握,冷冷握住了棍的另一头,一道内力顺着竹棍,震得她掌心一麻,下意识松开了竹棍,倒退数步。他不急不缓地向她走来,依然负着右手,单单抬起并不擅长的左手,将那根竹棍递出去,轻声问道:“如果……如果宋悦还想试试的话,就尽管来。”
这仅仅是他一只手的实力……
宋悦轻轻垂眸,没接,反而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汗,折身原路返回,漫不经心地道:“那小院里太闷,我不过出来散散心而已。”
玄司北看着她的背影,嘴角莫测的笑意深了深。
明明知道她是在睁着眼说假话……这样的说辞,却比她冰冷伤人的字句要漂亮得多。即便只是说给他听的谎言,他也被宋悦的话安抚到了。
只要她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么,随她如何,他都会满足她。
……
宋悦死撑着面子,没和玄司北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守在外面的沈青城见她一脸无所谓的独自回来,四处张望着主上的身影,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嘭”地一声,院门关上,宋悦只留下一句“任何人不得打扰”,就没了声音。
上次那几个来抓她的黑衣人,据说是会分筋错骨之术的武林奇人,最后下场却很惨——正是玄司北亲自下的命令。出了这件事之后,这些做下属的,看待她的目光就截然不同了。
她叫他们不要来打扰,他们就真的一个音都不敢再发出,都退守在院外,可见平日的严苛训练。就算在大燕的宫中,如此规矩的下人,也很少见到。不知是因为燕王朝的日渐衰微,让很多人不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还是因为玄司北平日里的严厉作风。
宋悦轻轻一叹,百无聊赖地坐着,暗暗呼唤着系统。
现在她可能处于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状态,平日里管用的系统,偏偏这时候休眠了,她连已有道具都取不出来,而其他诸如飞鸽传说类联系外界的方法,也没有相应的条件,沈青城那个常年传递情报的人,早就把各种情况都料到了,不给人一点漏洞钻。
这样下去,飞羽一定会出事的……
系统依然没有回音。宋悦冷静后,想了半晌,最后猛地推开房门:“沈青城!带我……”
黄昏时分,门外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站岗的人,那人和之前试图抓她的黑衣人穿着同样的衣服,一身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整个人如刀剑般锋利。这身衣服似乎钱江也穿过,黑色劲装,便于行动。
内息深厚,均匀而绵长,站姿笔挺而标准,是个从小练就的内家高手。
只需一眼,宋悦心下便有了底,心下暗暗惊讶,玄司北身边聚集的能人,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你是?”
“程墨。”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冷硬答道,“尊主吩咐,允许姑娘走出这片院落,不过无论走到哪,必须让属下跟随。”
就知道。
他现在防她和防贼差不多了。
宋悦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们尊主在书房吧?我要见他。”
程墨比沈青城更好使唤,但对付起来也就难了,简直就像一台执行任务的机器,只要不在玄司北的命令范围内,就一声不吭,不论她打听什么都没反应。直到来到书房前,宋悦才听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是向玄司北报告:“尊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久久,等到房中拿着毛笔的人影轻轻动了一下,漫不经心点上灯烛,才缓缓开口问道:“何事?”
“宋姑娘求见,属下把她带到了。”程墨的声音宛如一条直线,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那道在窗纸上的投影微微一怔,立马挥推了所有人:“宋悦……”
玄司北正起身打算开门,宋悦却先一步推门走了进去。让他失望的是,她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冰冷淡漠,亲自来找他,似乎并非为了和解。
宋悦扫了一眼书房的布置,沉默不语,心下猜测着自己的地理位置。玄司北毕竟是住惯了皇宫的人,整个房间也偏向于张扬大气,桌上笔墨纸砚,旁边的摆饰也非花花草草,而是绮丽的各色古董瓶、琉璃盘、镜,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