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的嗓门很大,李文柏下意识皱了皱眉。
“稍安勿躁。”
张妈妈还想诉苦来着,突然听李文柏来了这么一句,张大了嘴,却像是嘴里被塞满了东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不等她有什么回应,李二大步上前,将她一把拉开从地上拉开。
张妈妈被拉开后,李文柏这才见到了倒在血泊里的杨公子。
李文柏蹲下身,伸手在杨公子的鼻下探了探,又在脖颈上摸了摸,确定已经没了呼吸没了脉搏。
“什么时候的事?”他站起身,问道。
最早赶到现场的几个衙役拱手回答道:“回大人,半个时辰前。”
李文柏点点头,又问道:“怎么会死在春风阁门口?”
这下几个衙役没有回答,反倒几个一脸愁苦像是死了爹妈一样的仆从走上前,哭丧着说道:“大人,我家公子昨夜留宿春风阁,晨间刚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刺客,这才……请大人一定要为我家公子做主啊。”
李文柏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谁知道身后突然钻出一个人,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悲伤的喊道:“有德,有德……”然后指着几个仆从,怒道:“你们这么多人,是怎么保护你家少爷的?大白天,还能让人当街行凶得逞?”
这个发怒的人,正是朱江。
这下李文柏就不明白了,自从在府衙的时候,这个朱江就不太对劲,现在到了现场,他更是表现得比谁都激动。
难不成,这杨公子,还是朱江的亲戚不成?
这时,刘安突然凑到李文柏耳边,轻声提醒道:“冠玉,这死了的杨有德,乃是朱江的小舅子。”
李文柏眉头一挑,“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么激动。”
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在古代的地位并不高。但是西州地方偏僻,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商人的地位普遍都很高。像之前的曹严,和施五就是一堆翁婿。所以现在知道朱江是这个杨公子的姐夫,李文柏也不觉得惊讶了。
见朱江一脸怒容地责问着仆从,李文柏不禁想到了之前在府衙讨论的税务账册的事情。若是朱江身为私户,自己都是大商户家的女婿,那又怎么可能收的来多少商税款项?
算了,还是先处理眼前这桩子事吧。怎么说自己也是刚来前庭任职,第一天就出了人命案,若是没有处理好,难免会落下什么不好听的名声。
想到这,李文柏对朱江劝道:“好了,朱大人请节哀吧,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破案,查出凶手。”
李文柏发话,朱江不敢不听,点头称是后,怒瞪了几个仆从一眼,便退了回来。
“李二,你去看一下伤口。”李文柏给了李二一个眼神。
李二闻言,点点头,便走上前,翻看起杨公子的尸身。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慌乱的马蹄声,不多时,一驾马车急匆匆停下。
“德儿。我的德儿。”
马车上跳下一个衣衫华丽的富态老人,几下推开人群,当他见到倒在血泊里的杨有德时,眼睛立马通红,张大了嘴巴,干喘了几口气,浑身颤抖起来,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老爷,老爷……”几个仆从连忙上前,伸手扶住老人。
不用看,此人就是死去的杨有德的父亲,铜器作坊的大东家,前庭首富杨邦。
李文柏没有理会突然赶到的杨邦,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杨有德的身上,只等着李二的结果。
“老泰山,老泰山,你没事吧?”朱江走到喘着粗气的杨邦面前,关心道。
杨邦看到朱江,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朱江的手,伤心问道:“贤婿,你快告诉我,我儿是怎么死的?是什么人,害了我儿?”
“这……”朱江回头看了一眼李文柏,又转过来对杨邦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刺史大人正在查,老泰山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刺史?什么刺史?曹大人不是被抓了吗?”
此时的杨邦早就被丧子之痛刺激得昏了头脑了,哪里还记得李文柏出任刺史的事情,悲愤交加之下,就把心里想的脱口而出了。
李文柏耳朵动了动,微微侧过头,看了杨邦和朱江一眼。
朱江一见慌了,连忙抓着杨邦的手,低声劝道:“咳咳……我的老泰山啊,您就别说了,等结果吧。”
“不,不,我要见见我的德儿,我要见见我的德儿。”杨邦突然又有了精神,一把挣开朱江,踉踉跄跄的向杨有德的尸体跑去。
这时李二已经检查完毕,李文柏也就没有拦这个刚刚丧子的老人。
李二的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李文柏问道。
“回大人,此人身上有两处伤口,且都是致命伤。一处在心口,一处在脖子的气脉上。这两个地方,伤及一处,都是必死的,但凶手却两处都没放过。”李二表情严肃地说道。
李文柏闻言,眼睛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凶手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担心一击不死,又补了一击?”
第154章 投案
“是的, 大人。”李二点头。
李文柏和李二两人的对话, 并没有避讳任何人, 自然也被痛哭流涕的杨邦听到了。只见他猛地转过身, 几下爬到李文柏的身前。
经过短暂的缓冲, 杨邦也清醒了不少,终于想起,眼前这个少年, 就是传说中扳倒了曹严的交合县令李文柏, 哦不,他现在已经是西州刺史了。
杨邦老来得子, 一直捧在手心,宠爱有加, 如今突然死了, 打击不可谓不大,刚刚确定儿子真的死了后,又听到里李文柏的结论,他心中的所有悲痛, 一下子全都化为了仇恨。他想找到那个凶手,然后将其千刀万剐, 来祭奠自己的儿子。
于是他爬到李文柏的面前, 满身是血,咬着牙,哀求道:“大人,我们杨家安分守己, 从未伤天害理,何以竟遭此大难。请大人,一定要找到凶手,还我德儿一个公道啊。”
他们杨家有没有伤天害理,李文柏不知道,但他们说自己安分守己,这点,李文柏不同意了。
至少,偷税逃税这一桩,他们杨家作为前庭首富,是赖不掉的。
但人家毕竟死了个儿子,都求到自己跟前了,他怎么也得表示一下。于是李文柏弯下腰,将杨邦扶起,宽慰道:“杨老爷请节哀,令郎的死,本官身为刺史,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请给府衙一些时间,数日后,一定给你杨家,给前庭百姓一个公道。”
见李文柏如此说,杨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眼下他要想知道杀自己儿子的凶手,也只能靠李文柏了。
安抚好杨邦后,李文柏又询问了一下围观的百姓,想知道有没有目击者,最好是看到凶手的身形和衣着的。但可惜的是,并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除了命案,又是位于热闹的街边,人越聚越多。李文柏见状,便让几个衙役先把杨有德的尸体抬到仵作那里去,“让仵作查一查,伤口是什么利器造成的。”
杨邦一听李文柏还要验尸,一下子急了,古人最看重死后全尸的说话,现在死了你还要验尸,他哪里会愿意?
于是一把拦住衙役,坚决不让验尸。
李文柏知道杨邦的担心,劝慰道:“杨老翁放心,只是检查一下伤口,不会碰坏你儿子身体的。”同时也给朱江试了一个颜色。
朱江点点头,也走上去劝慰。
好不容易把尸体搬走后,围观的百姓们见没什么可以瞧的了,便都纷纷散去。
因为防止有疏漏,李文柏又按例到春风阁询问了一遍,问清楚杨有德昨夜和哪位姑娘共度春宵,什么时辰出来的之类的问题,发现没什么疑点之后,便打算离开。
这时,一直惴惴不安的张妈妈一把拉住李文柏的胳膊,哀求道:“大人,大人,请看在怜涵曾经给大人弹奏过一晚的曲子的份上,还望大人在破了案后,一定要替我们春风阁解释解释啊。否则,我这春风阁,怕是开不下去了……”
李文柏轻轻推开张妈妈的手,淡淡的说道:“首先,本官与柳姑娘不过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情分。其次,案情明朗后,府衙自会发出公告,陈明案情的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世人自有评判。”
说完,不等张妈妈说什么,便径直离开了。
春风阁里,只剩下张妈妈在晨间的阳光中发着愣。
……
回去的路上,李文柏都在低头沉思。
他总觉得杨有德的死不太简单,但就目前掌握的信息,又难以判断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能在杨有德走出春风阁的瞬间,就将他杀死,这不仅需要一定的技术,还必须对杨有德的行踪和爱好,有着清楚的认识。
如果是临时起了杀意,一般都是随便找个机会就动手了,绝不会找到这么好的动手时机。
所以,只可能是很早就怀恨在心,一直在等待着杨有德放松戒备的时候,或者说,是没有仆从护卫的时候。
于是,青楼门口,就成了伏杀的最好的地方。
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会在杨有德大早上从青楼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动手杀他。
或许,杨有德在死之前,都想不到,自己做完的一夜风流,居然会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吧。
“你怎么了?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李文柏转过头,看着李二。李二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眉头紧锁的模样。李文柏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李二点点头,说道:“大人,方才人多,有些话,小的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就在小的检查杨有德心口和脖颈的伤口时,突然发现,两处伤口的位置非常精准,伤口的深度也很深,无论是准度,还是力道,都绝非一般的人能做到。”
“所以你觉得是……”
“上过战场的军人,或者经验老道的刺客。”李二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文柏脸色一凛,李二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你怀疑……三子?”
“是的。”李二点头,又有些疑惑地说道:“只是三子是用剑的高手,而从那两处伤口的形状来看,绝非剑伤。这倒让小的有些迷糊了。”
听着李二的分析,李文柏也想不明白,伤口不匹配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三子要杀也是来杀他,对一个喜欢逛青楼的富二代下这么狠的手干什么?
一击在心口,一击在脖子上的气脉,两击都是致命伤,若真是三子,他为什么会这么恨杨有德?
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啊。
“罢了,”李文柏摇了摇头,不在多想,“想那么多也没用,等仵作的验尸结果吧。想不到刚一到前庭,就出了这样的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考我。”
对于李文柏的话,李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却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家大人。
“大人,不管那杨有德是不是三子杀的,既然三子还没抓获,以后大人就需多加小心。若是出门,请务必带上小的还有几位弟兄。”
李二的语气很严肃,让李文柏想到了当初在交合县衙街道拐角的刺杀。那一次,他差点就让三子给杀了。当时的凶险情形,他到现在想起来,依然背脊发寒。
“这三子,还真是麻烦。”
……
一主一仆正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府衙的门口。
府衙门口站着一个男子,穿着粗布麻衣,赤着脚。
府衙门口值班的衙役正和这个男子说着什么,但男子却充耳不闻,只是仰着头,望着府衙上的牌匾,一动不动。
“大人。”
“大人。”
几个守门的衙役见到李文柏回来,都纷纷拱手行礼。
“嗯。”李文柏点点头,然后扭头看了门口的麻衣男子一眼,发现这男子依旧抬头看着牌匾,站姿有些斜,右腿似乎是瘸的。
“这位乡亲,若是有什么冤情,可以告诉本官。”李文柏和颜悦色的说道,并不介意男子的无礼。
麻衣男子终于把目光从门上的牌匾收回,回头看了李文柏一眼,平静地问道:“不知大人是……”
“本官李文柏,新任西州刺史。你若有冤情,大可直言,无须顾虑。”
麻衣男子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李文柏的名声,整个西州都传遍了,这个男子自然也听说过。
“草民没有冤情。”
麻衣男子惨然一笑,直接跪了下来。
“草民是来自首伏诛的。”
第155章 公平?
自首伏诛?
春风阁门口刚发生了命案, 府衙门口这边就来了个自首的。
这动作, 也太快了吧。
麻衣男子虽然右腿有些瘸, 但四肢裸露在衣衫外的部分, 都极为结实壮硕, 可见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尤其是他双手的虎口和大拇指上,结满了厚厚的老茧。
虎口长老茧的人,可能是上阵杀敌的兵士, 也可能是常年手持农具劳作的农夫。
但李文柏却知道, 此人,一定杀过人。
而且不止一个。
因为只有杀过很多人的人, 眼神才会带着若有似无的杀气,以及那种莫名的威压。
上过战场的李二显然也看出来这一点, 急忙上前两步, 挡在了李文柏和麻衣男子之间,手握陌刀刀柄,满脸的戒备。
麻衣男子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依旧跪在那里, 面无表情。
李文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 示意李二退开。
“既是自首, 就到公堂上说吧。”
说完,李文柏转身跨国门槛,走进了府衙。
李二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麻衣男子的身侧, 警惕地看着他。
麻衣男子缓缓站起身,看了李二一眼后,一脸麻木地,一瘸一拐地跟着进了府衙。
公堂上,李文柏没有叫来记录的文书,也没有别的官吏陪同,甚至连惊堂木都没有敲,只是安静的坐在堂上,静静的看着那个跪在公堂上的麻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