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古怪的氛围,终于引起了几个乞丐的注意。他们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瘸子,又顺着瘸子的视线,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三子。
“瘸子,你怎么了?”有一个乞丐疑惑地问道。
“没事。”
瘸子,或者说是罗武,依旧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三子放在后腰的手,也跟着站起了身,然后一脚跨过了火苗。
奇怪的是,明明没有风,他跨过火苗时,好像脚下有什么东西,将火舌压得极低。
几个乞丐将两人这个样子,哪里还看不出瘸子要找哑巴的麻烦,纷纷爬起来,向庙外退去,同时准备观战。
“瘸子这是怎么了?前阵子不好好好的吗,怎么一回来,就找上哑巴了?”
“谁知道呢。两个都是怪人。”
“瘸子他都瘸了,还找人打架,不怕另一条腿也让人打断吗?”
“不好说,我看瘸子不像是一般人……”
……
庙外几个乞丐的窃窃私语,并没有对庙里的两人产生丝毫的影响。
罗武一瘸一拐的朝着三子走去,看上去有点孱弱,甚至是滑稽。但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每一步,都迈得很稳,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老树扎根在泥土中,给人一种厚重、无可撼动的强大威压。
这种威压,伴随着强大霸道的气场,以他为中心,源源不断向周围扩散出去,没有丝毫的掩饰。
罗武每靠近一步,三子脸上的慎重便加重了一分,他甚至能闻到罗武身上传来的血腥气息。
这不是真正的血气,而是身上背负了无数人命的人,在彻底暴露自己的杀意时,自然散发出的独特气息。这种气息,会让人感到恐惧。
三子不至于恐惧,但他很不安。
眼前这个人,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我好想并不认识阁下。”下意识的,他并不想面对这个瘸子。
高手对决,开口询问,便是示弱。
但三子不是一般人,开口的同时,全身肌肉已经绷紧,身体已经进入到随时发难的状态。
“这不重要。”
罗武板着一张木头脸,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三子,脚步没有丝毫的减缓。
“我认识你就够了。”
三子没有说什么缓和的话,罗武也没有放下狠话,只是很平淡的两句交流,你死我亡的必杀之局,就已经定下。
一阵秋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一片枯叶。
三子目露凶光,率先发难,脚步向前迈开,身体微微一侧,左拳迅速挥舞,朝着罗武的太阳穴砸去。
他是刺客,最清楚如何最快杀死对方。一出手,便是杀招。
罗武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摆一摆手,轻松拦下三子这一记目的明确的杀招。
然后两指并拢弯曲,形成锥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扣到三子的肩关节。
一声细微的骨头错位声响起,三子咬牙闷哼一声,倒退了一步,整条左臂无力垂下。
但是他并没有因为左臂脱臼,而停下攻击。
人在得手的瞬间,是最容易放松警惕和防备的。
三子早知道自己不是这个瘸子的对手,所以一开始就想好了卖这一个破绽。
以牺牲一条胳膊的代价,换来这转瞬即逝的杀机。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博弈。赢了,便能活下来;输了,就只能任人宰割。
但是三子终究还是低估了罗武。
罗武不是一般的武夫。他身经百战,杀伐果断。在战场上斩杀了数十个敌军将士的他,又岂会因为废了三子一条胳膊,就沾沾自喜放松警惕?
他要的,是三子的命。
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三子没死,他怎么可能松懈?
所以当三子真正使出杀招——藏在后腰握匕首的右手时,瞬间被早有防备的罗武识破。
又是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这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明显大很多。
三子脸色通红,表情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金石撞击声。三子原本握匕首的右手,已经被打折,扭曲成一个非人类的角度,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又是一声撞击,罗武双拳尽出,轰向三子的胸膛。
只见三子整个人弓成虾状,倒飞出去,轰的一声,撞到只剩下半边身躯的佛像上。
这一下的力道很大,砸的佛像都晃动起来。三子的身躯撞到佛像的时候,后脑也重重的磕在了佛像上,发出了砰的一声浑浊的声响。
撞击后,三子的身躯像是完全失去了掌控,软绵绵的从佛像上滚落,砸在了罗武的脚前。
罗武低头看了一眼,眼睛眨了眨,终于双手放下,停止了攻击。
三子仰面倒在地上,面部暗红,双眼充血,瞳孔已经涣散。
这是已死之迹象。
杀了这么多人,罗武在已经能做到光是看一眼,就能分别出人死没死。
人已经死了,再打他已经没有意义,所以他才停下了攻击。
从头到尾,三子出了两招,他也出了两招。
不是三子太弱。能打伤李二,让李文柏束手无策的人,怎么可能会弱?
无奈,他遇上了罗武这样一个武力值变态的高手。
很多时候高手对决,就是这样,输赢,生死,就在几招之间。像武侠小说中那种你来我往打个几天几夜的情况,也只能存在于文人墨客的幻想中了。
战斗已经结束,罗武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于是蹲下身,捡起刚才三子掉落的匕首。
然后看了一眼三子那满是不甘和惊恐的头颅。
……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微亮,睡意渐浓的李文柏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惊恐。
他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顾不得胸口还没完全恢复的伤势,挣扎地起身,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刚跑了两步,便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他的面前,是一张小圆桌。圆桌上,摆着一个方形的小木盒。
木盒上,安安静静装着一颗……头颅。
第163章 完结倒计时
头颅是三子的。
李文柏只是从盒子的边缘往里看了一眼, 就认出了这颗头颅的主人。
那个夜夜扰他清梦, 日日让他提心吊胆的人, 那张脸, 他永远不会忘记。
李文柏松了口气, 自顾自地坐在了圆桌旁,看着桌上的小木盒,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昨天答应罗武的请求后, 他一直在担心。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担心罗武言而无信借这个机会逃跑, 还是担心罗武杀不掉三子最后空欢喜一场。
看到三子的人头,他才终于明白,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担心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三子。
现在看到三子死了, 他居然意外的发现, 自己对于罗武是否回到狱中,反倒不是很关心了。
人无完人,李文柏也是怕死的。现在致命的威胁没了,很多事情, 自然就不会太计较。
当然了,罗武若是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回到牢房中, 那是最好不过。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婢女的敲门声。
李文柏正沉浸在轻松愉悦的解脱中,下意识的让婢女们直接进来。但是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桌上还摆着一个人头呢。
于是趁着婢女刚刚推开半边门, 李文柏连忙喝止。
“站住。把门关上,你们先退下,去把李捕头叫来。”
婢女先是被李文柏的叫声吓了一跳,然后顺从的点头,关门离去。
不消片刻,李二就来了。
李二每天来的都很早,今天更是天没亮就赶过来了。在府衙门口,公堂,庭院,以及几个显眼的位置都找了一遍。
他认为,如果罗武真的杀了三子,肯定要把三子的人头送到府衙,若是府衙里没有,那么很有可能罗武没有得手。
当然现在一天时间还没到,罗武兴许还没找到三子也未可知。
李二正想着,人已经走到了李文柏的卧房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刚一推门,李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确定是血腥气味儿后,他的手立即握住刀柄,一脸戒备。
“不必紧张,这里只有我们俩。”
李文柏坐在桌旁,又指了指桌上的木盒,“还有他。”
见李文柏没事,李二松了口气。但是当他看到桌上那个装着人头的木盒时,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
“你的老对手。”李文柏淡淡一笑,示意李二自己看看。
李二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散发着浓稠血气的木盒子,走上前,伸手轻轻提起那颗头颅。
“想不到,他居然真的把三子杀了。”李二的脸上有些难以置信。
说杀就杀了,当晚就把人头送了过来,这个罗武,还真是干脆。
“这个罗武的实力,你以为如何?”
李文柏看着李二诧异的脸,突然生出比较的心思,饶有兴趣的问道。
“武功卓越自不必说,三军中难逢敌手。更重要是的他心性坚韧,且杀伐果断,可以说是天生的沙场大将。”李二将三子的人头放回木盒子里,表情严肃的说道。
李文柏挑了挑眉。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李二居然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
不过李二也并非夸大其词,从这一阵子的接触来看,罗武确实当得上李二的这一番夸赞。
“只可惜,”李文柏叹了口气,“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走上了歪路啊。否则,我是真的想重用他。”
李二也是跟着点点头,颇有些可惜的味道。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惊恐的指着桌上的木盒,问道:“大人,这盒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李文柏知道李二的意思,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如你所想,昨天夜里,本官熟睡的时候,罗武亲自送来的。”
“这……”
没想到罗武居然胆子这么大,直接带着三子的人头跑到李大人的卧房里来。若是他要对李大人做什么,那后果,真是无法想象。
李二脸色微凛,仔细将李文柏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关心道:“大人,他没伤到您吧?”
“放心吧,我与他无冤无仇,他杀我做什么?再说了,凭他的身手,若想杀我,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待现在?”
说着,李文柏指了指木盒,“找个安全的地方,处理掉吧。”
李二愣了愣,问道:“三子是逃犯,直接宣布他死了,不好吗?”
在他看来,三子又不是他们杀的,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
李文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三子逃了几个月?”
“呃……半年多了。”李二下意识回答道。
“一个逃犯,在逃大半年,到现在才伏法,你还想公布出去?”
李文柏没好气道:“你不要面子,我还要脸呢。”
李二这才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不由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快去,把这东西处理了。本官的卧房都熏臭了。”
李文柏捏着鼻子,很是嫌弃地挥了挥手,示意李二把木盒子拿走。
李二也不嫌脏,一把抱着木盒子,把盖子盖上,离开了卧房。
……
到了中午,李二传来消息,罗武已经回到大牢,安静的待在自己原先的牢房里。牢房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李文柏点点头,看来这个罗武,还是很讲原则的。
他没有再去大牢探望罗武。按理说罗武给他送了一个这么大的恩情,于公于私他都应该亲自去表示一下感谢。
但他还是没有去。
去了能干吗?说一声谢谢吗?
他是个死刑犯,早就没了求生的念头,杀三子也不过是求个报答而已。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一声谢谢,并没有什么意义。
与其去探望他,还不如让他多活些时日,让他在死之前,能看看前庭政令实施的效果。这样,走得也能更心安一些。
于是李文柏将罗武的杀人罪名定下后,又将行刑日期定在了一个月后,为的,就是让罗武亲眼看看政令的实施效果。
当然,李文柏也不会让罗武的母亲白死。无论如何,罗母都是因为铜器作坊克扣工钱才导致没钱治病,才死的,所以不管是杨邦这个作坊的东家,还是作坊负责发放工钱的管事,都要问责。
不过按照大齐律法,这并不是多么严重的罪行,最后的惩罚也不过是发点银子罢了。
但是李文柏是什么人?他是商人。只要涉及到钱,他哪里会就此放过?
所以,在他的强硬手段下,杨邦又被强行罚没了五千两。
一条人命五千两,怕是封疆大吏,也很难值这个价吧。
杨邦本来自然是各种不愿意,五千两对于他而言,也不算是小钱了。更何况他刚往府衙的府库里送去两万两,现在正肉痛着呢,哪里肯再罚五千两?
但是眼看着李文柏将罗武母亲的死全部赖在他的头上,罪名是越扯越大,他终于还是认输服软了。
五千两就五千两吧,总比被这李文柏坑的没了命才好。
至于李文柏将罗武的行刑日期定在一个月后,杨邦倒是没什么大的意见。反正杀害他儿子的人已经判了死刑,早一个月晚一个月,也没什么要紧。
只要李文柏别不给他判刑就行。杨邦最怕的,就是李文柏包庇罗武。现如今李文柏势大,又是西州一把手,要真铁了心要包庇罗武,别说是前庭,就是整个西州都没有人有任何办法。
罗武的罪名和行刑日期已经定下,接下来,就是政令的执行问题了。
司户朱江因为全权负责政令的执行工作,自从昨天政令颁布后,他可以说是整个前庭最忙碌的官吏了。
这是一项利民的政令,提高了作坊工人的月钱和待遇,百姓们自然欢呼雀跃。但是对于豪绅商户们而言,这政令无异于是在剐他们身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