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宅在古代——沉云香
时间:2018-08-20 09:05:42

  “从来浊妇惯撇清,
  又爱吃鱼又道腥。
  貌衣冠而行市井,
  且只图屋润身荣。
  张布被诚之何意,
  饭脱粟岂曰本情  ”
  吟诵结束,孔正还是一副鼻孔朝天谁也不待见的样子, 也不辩解也不说话, 众人的面色就都有些不好看。
  此诗起到了机关枪扫射般的效果,将在场的新科进士扫射了个遍。讽刺的是说一套,做一套,沽名钓誉, 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谁都知道举子高中进士便从此鲤跃龙门, 此前的身份即使低到尘埃也不再算数, 可说是一飞登天,而这首诗则是几乎指着人骂虚情假意。
  尤其是何李文柏关系好的赵钰等三人,脸色简直黑成了锅底。
  联想到孔正此前对李文柏的态度,再怎么迟钝也猜到了这诗是在嘲讽他们这些和李文柏交好的人——不过是中了进士而已, 就忘了有人曾经是低贱的商人,眼巴巴地攀上去拉关系,如今还装模作样,真真是伪君子。
  脾气最爆的倪旭弘当即气得脸皮涨红:“孔正!你有话就直说,拐弯抹角地骂谁呢!”
  孔正居高临下地瞥了倪旭弘一眼,淡淡道:“孔正骂人从不拐弯抹角。”
  “你!”倪旭弘还待再说什么,被李文柏一把抓住。
  “孔兄果真才高八斗,好诗!”李文柏淡笑,“李文柏受教。”
  当事人都不在意,倪旭弘再气也只得退下,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赵钰的面色也黑如锅底,不再去看脑袋昂得跟公鸡一样的孔正,转而凝声道:“下一位兄长是?”
  无辜的同进士战战兢兢举手,在一片沉寂之下挪到桌案边,早把不知所谓的孔正骂了个狗血喷头。
  接下来的斗诗就没了刚开始时的热闹,有了孔正在前,大家下笔不由自主地都缓和了许多,谁都知道状元公和李文柏交好,人李文柏又是王祭酒的学生,顾郎中的师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做了那个倒霉的导火索。
  而孔正孤零零地站在窗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人去主动安慰他,他也似乎并不屑于融入这个圈子。
  李文柏倒是一直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心中早已闪现过无数的可能性。
  这个孔正是真对自己厌恶至此,不惜把同科得罪个遍也要找个机会恶心他?是真的蠢,还是另有隐情...?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今日都绝不能示弱,如果不怼回去,“软弱好欺”的印象一旦留下,不说今后后患无穷,身为老师的王行之也不免会遭人嘲笑,说他一世英名,最后却教出了个连对骂都不敢的学生。
  看看顾文在朝中喷遍四方的名声,大概就能知晓王行之的学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斗诗环节已经到了赵钰,原先凝滞的气氛在众人不遗余力的缓和之后终于又热闹了起来,赵钰在一片欢呼中走到桌案边,暗地里抛了个眼色给李文柏——要哥哥帮你怼回去不?
  李文柏心下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钰是一片好心,李文柏却知道这好意绝不能接受,状元是赵钰难得的政治资本,这代表着至少在差距还未显出来的前三年,他都将是今年这二十名进士的领头羊,作为领头羊,赵钰必须表现出的是精明强干,而不是意气用事。
  至于对孔正的反击,我中华民族浩瀚五千年文明,留下来开嘲讽的诗词不知凡几,随便找一首出来都能吓死你!
  虽然李文柏不想拿先人的名作出来打肿脸充胖子,但事急从权,也不能不借助下先祖们的智慧了。
  不过嘲讽孔正其人倒落了下风,李文柏志不在此,他要借此机会,彻底拔高自己在士林中的声誉,当然就不能仅仅局限于文人互骂。
  转眼间,李文柏已下定了决心。
  孔正什么时候都能对付,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让这个二愣子给搅合了!
  很快,赵钰的诗作在一片赞颂声中落下了帷幕,不愧是年仅十九岁便能高中状元的天才,和赵钰比起来,就连潘成哲和单云奎都只能算是抛砖引玉,一直满脸高傲的孔正脸色看起来也和缓了一些,可惜并没有人注意到。
  十九岁的赵钰之后,当然就轮到了年纪最小的李文柏。
  “冠玉。”赵钰抓住李文柏的手臂,“真的无事?其实我刚刚做了两首...”
  “赵兄放心。”李文柏调皮地挤挤眼,“我只是不擅作诗,并不是不擅骂人呐,赵兄可是忘记在下师从何人了?”
  或许是想起了王行之的名声,赵钰暗暗松了口气,也调侃道:“那还请冠玉口下留情,别让咱们的孔兄太过羞愤了?”
  李文柏好笑地点点头,揉了揉手腕走上前。
  其余人一见这架势,瞬间想起了孔正的那首诗,不禁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等着李文柏会怎么怼回去。
  文人互骂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并且李文柏能通过三个月恶补高中进士,世间也不是没有嘀咕的。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李文柏顶着二十双兴味盎然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后手腕一转,泼墨挥毫!
  李文柏的笔法完完全全师承王行之,原身虽也写得一手好字,但笔触过于谨慎周正,和李文柏的性格全然不符,是以写起来别扭至极,写的人别扭,看的人当然也就更加别扭,后来王行之实在看不下去,强逼着李文柏日夜不停练了整整一个月,好在原身功底本就扎实,终于还是给纠了回来。
  王行之的笔触豪迈张狂,和其温文儒雅的外表判若两人,堪称直上九天揽日月,欲倾东海洗乾坤,光用看的就能热血沸腾,直想登高长啸,初练之时,李文柏时常在深夜感到满腔热血无处发泄,只得放下笔外出跑个筋疲力尽,发泄完毕才能继续练字。
  其风格,与把自己死死框在规矩中的孔正可说是地球的两极。
  “好字!”单云奎忍不住赞叹连连,“不愧是王大人的高徒,年少轻狂,比王大人更要狂放三分!”
  其余人也连连称赞,到底都是年轻人,比起孔正不越雷池一步的笔法,王行之的流派显然更对他们的胃口,于是对李文柏的诗作越发期待起来,只有赵钰于钧和倪旭弘三人始终绷着一根弦,连欣赏书法的心情都没有。
  李文柏埋头运笔如飞,转眼间即书写完毕,沉声高喝:“英勇红军凭肉搏,玄旗翻处白旗没。地动天摇风雨跃,雷霆落,今日蛮酋应活捉!”
  大齐尚火,军服往往以大红色作为内衬,“红军”二字在齐人听来当然指的就是齐军,贺青的关中军全都身披玄甲,旌旗也以玄色为主色,北方的匈奴则尚白,“雷霆落”三字也被士子们理解成了天子一怒,一首《反第三次大围剿》,被李文柏改了一个字,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齐军对匈奴。
  谁都知道匈奴不久前犯边,一鼓作气连下六七城直指顺天,打得大齐上下都抬不起头,两月前贺大将军的十万关中军奉旨北上,不过一个多月便捷报频频,只差一点就能将匈奴赶回草原,雍和帝今日心情大好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国朝文武分家,学子们作诗时虽往往直抒胸臆,但竟没有一人想起歌颂北境的齐军将士,只有李文柏记得!
  孔正嘲讽李文柏是基于出身,李文柏嘲讽匈奴,两人格局之差显而易见!
  众人看李文柏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本来还多少有些不屑和怀疑,此时全都变成了热烈,就连孔正,听完也忍不住有些发怔。
  “好诗!”
  “今日蛮酋应活捉!解气!”
  “好一个‘雷霆落’!天子一怒浮尸千里,我大齐正该威风如此!”
  不知谁开了个头,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转眼间充满整座酒楼,原本对这些学子们之间吟诗作对不感兴趣的客人们也都忍不住叫起好来。
  不为其他,提气啊!
  大齐百废待兴不得不怀柔,因此被北方的匈奴欺负了不知道多少年,今次朝廷突然强硬起来,大家也都知道是因为匈奴此次太过过分,几乎都打到了京畿周边,再不回击可不就要兵临城下了?
  虽然都知道关中军估计也就是把匈奴赶到长城以北了事,但多少年来少有的大胜,李文柏这么一提,想起来就更提气了!
  尤其是出身武家,先辈世代驻守北疆的倪旭弘,更是忍不住红了眼,一巴掌拍在李文柏后背上,差点把人拍倒。
  “好诗。”赵钰把手轻放在李文柏肩上,叹道,“冠玉时刻心系国事,为兄不如你啊。”
  “赵兄言重了。”李文柏有些脸红,“诸位文采斐然,李文柏力有不逮,只能另辟蹊径罢了。”
 
 
第89章 掣肘
  “冠玉谦虚了!明明是我等略逊一筹才对!”
  “是也!冠玉贤弟为及弱冠, 比赵贤弟还要年幼一岁, 此前又四处行商, 如此还能做出此等精彩的诗篇, 实在是常人所不及啊!”
  “正是, 有此一作,谁还敢抓着贤弟的出身不放,我第一个不答应!”
  这话就明显是针对孔正了,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孔正闻言竟没有反驳, 反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了,这些先按下不表!”见李文柏的脸越来越红, 以为是被调侃得害羞,潘成哲好意地解围, “再聊下去饭菜都凉了, 诸位,别忘记今次可是状元公做东,往来居的美食,可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啊!”
  “是极是极!”
  众人哄然大笑, 纷纷就势放过了“害羞”的小李文柏,将矛头转到赵钰身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该攀的关系也都攀了, 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毕竟都是官场上初出茅庐的菜鸟,众人的话题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转移到了放官上。
  大齐科举进士、明经、明法三科,唯独进士科放官无需等待, 入冬前所有进士都必须去所辖官署报到,而无需在吏部苦苦等待哪里出现空缺。
  “赵贤弟。”潘成哲问,“你有何打算?”
  虽然赵钰被皇帝金口御封了“有才”的表字,但这二字实在是太囧,是以非正式场合,大家都默契地不去刺激赵钰。
  “自然是去崇文馆或文渊阁熬资历,看吏部如何安排。“赵钰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和单兄也是。”潘成哲喝了口酒,“历年一甲进士都是如此,日后还要请贤弟多多指教了。”
  赵钰笑:“潘兄言重了,权重兄呢?”
  于钧闻言说:“我名次靠后,就算通过阁试去了崇文馆和文渊阁也无甚大用,倒不如争取外放来得自在。”
  除了一甲前三名之外,二甲进士要进崇文馆和文渊阁做个清贵之职必须先经过阁试,合格后才有可能,至于三甲同进士,就只有外放或在六部从九品小官做起两条路可选了。
  阁试倒没有人数限制,只要合格者均可在阁、馆任官,通常比一甲要低上半级,是为从八品编修。
  大部分进士都会选择留在京城,官虽小,胜在清贵,又能留在政治中心,既能积攒人脉,也有可能抓住机会在圣上面前刷刷脸,三年后不管是留京还是外放都有了底气。
  但也有不善交际之人觉得留在京城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外放为官,不会束手束脚,也好做出点政绩,做好了不会比留京者升得快。
  于钧显然就是其中之一,倪旭弘也打算外放,但和于钧的理由又有些不同:“我对释典文集一窍不通,会试尚可应付一二,阁试是万万通不过的,还不如去北疆,也熟悉一些。”
  “免之所言甚是。”单云奎颇为赞同地点头,“如果可以,在下也想外放做一番事业,可惜...”说着,神情就有些低落下来。
  见单云奎似乎是想起了些伤心事,赵钰急忙转移话题:“冠玉你师从王大人,又有顾大人在朝中照应,应该会选择留京吧?”
  “不瞒诸位,家师和师兄的确希望我留在京城,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李文柏回答,“可和权重兄、免之兄一样,在下能过会试已经是侥幸,阁试就更不可能了,去六部又太过束手束脚,我已经和家师表过态,希望能外放北疆,最好是去贫困一些,能够出政绩的县城。”
  众人又是一番赞叹,最后发现除了一甲的三人之外,二甲进士中竟然有一大半希望外放为官的。
  李文柏心知肚明,能够考上进士的大部分对政治都不会太过钝感,京城风雨欲来,这个时候与其冒着被当作炮灰的危险留在旋涡中心,还不如去外面拼上一把,等风头过去后再寻机调回京城。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赵钰般自信的,这个十九岁的小伙子简直是满怀期待,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朝中大展拳脚。
  夜半时分,众人也喝得差不多了,该醉的早已醉倒,李文柏也不免开始头昏脑涨,时间也不早,众人于是各自作别。
  离放官也不过只有三五日,此后众人就将各奔东西,告别时多少有了些感伤。
  赵钰拍拍李文柏的肩膀:“冠玉是去书院还是贺府?不若一道如何?”
  知道赵钰这是有话对自己说,李文柏欣然答应,示意贺府的马车在后面跟着,自己和赵钰一道登上了赵府早已备好的马车中。
  要说这文官家和武将家果然就是不同,连各自的马车都显得十分不一样,贺府的马车重在安全,看起来朴实无华,根本看不出是辅国大将军家的马车,但车厢车辕上机关无数,一看就是为了防止遇上刺杀用的,别说在京城,就算在战场上也能如履平地。
  赵府的就文绉绉很多,上面很多华而不实的装饰,除了彰显身份外毫无作用,但文人历来就是如此,赵明宇当然不能免俗,李文柏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不是用的民脂民膏,人家有钱,你管人怎么用呢,何况因为赵钰的缘故,李文柏对这位素未蒙面的礼部侍郎有了先入为主的好感,自然就更不会在意了。
  “冠玉。”赵钰一改在席间的笑容可掬,变得严肃起来,“冠玉所言希望外放北疆,可有决定是去哪个县?”
  “这哪是我能决定的?”李文柏一头雾水,“吏部按照实际空缺决定,哪里有我一介毛头小子置喙的余地?”
  赵钰愣住,随即哑然失笑:“...也是,是愚兄太急了。”
  李文柏问:“赵兄,出什么事了吗?”
  “的确有些古怪。”赵钰说,“席间那个老为难你的孔正孔仲直,冠玉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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