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商陆来说,姥爷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商陆姥爷这次没扛过去,向南星不敢想象未来的商陆会变成什么样子。
商陆的舅舅一家光是照顾老人家已手忙脚乱,向南星家离医院近,她又正好在过寒假,向南星便每天骑她爸的自行车来给商陆送饭。
商陆偶尔回家洗澡换衣物,向南星妈妈不忙的时候就帮忙洗一筐子,忙的时候就交给向南星。
向南星知道商陆最近睡不好,总私自把她妈平时用的薰衣草精油往洗衣机里滴。
她是听说薰衣草可以安眠才这么做的,虽不知这安眠效果到底有多少,但可知的是,商陆的衣服被她这么一折腾,商陆最近走哪儿都是股熏鼻子的香味,住院部的护士但凡远远闻见薰衣草的味道,就知道是商陆来了。
向南星这次来给商陆送饭,商陆姥爷难得醒着,向南星听见老人家气若游丝地自嘲着:“别担心,老王八活千年。”
那一刻,向南星这个外人都忍不住鼻子发酸,而商陆,始终咬着牙不说话,只紧紧握着他姥爷的手。
有一次向南星正好赶上护士给商陆姥爷的伤口敷料。
那时候商陆就站在她旁边,和她一起隔着监护病房外的视窗,看着护士手上的垫衬迅速被血水淌透,那一刻,向南星觉得商陆就像个浑身绷紧的刺猬。
也是在那一刻,向南星仿佛第一次看懂了他往常的平静之下藏着什么。
她知道他在自责——姥爷上一次大手术他不仅全然不知情,甚至还跑乌镇玩了一趟。
突然有点心疼他。
寒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尾声,08年的开端如此糟糕,各地的新闻都在报道着几十年不遇的冰灾,向南星也依稀觉得商陆的脾性比之前更冷了。
商陆却突然忙了起来,甚至把笔记本电脑和书都搬到了医院。向南星起初还以为他是要在最后几天把寒假作业补完——
其实她已经偷偷帮他做了一部分作业,但也仅限于他俩同课的那几个专业,临床医学的其他几门专业课作业向南星也爱莫能助。
可很快向南星发现,他看的这些书和资料压根就和专业课无关。
向南星好几次见他通过MSN接收着不知谁传给他的资料,甚至很多是外文资料,她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研究起心胸外了?”
此时的商陆正席地坐在住院部外的走廊,忙着翻译资料,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问题。
任他英语再好,资料里的那些专业词汇他也必须查字典翻译——
向南星也就没打搅他,只自顾自地回想,商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废寝忘食的?
似乎是在他要来了他姥爷的住院档案之后。
商陆姥爷的住院档案上明确写有上一次手术的详细描述:“在全麻下行主动脉瓣置换术,术中见主动脉增粗约7.5厘米,主动脉二叶畸形伴穿孔,术中置换25毫米ATS机械瓣,手术顺利。”
“手术顺利”四个字,福利大学附属医院的心胸外专家可是盖棺定论过的。然而事实却是,商陆姥爷至今还躺在病床上,所谓的“手术顺利”,就是个笑话。
*
陪床的大部分时间里,商陆都抱着电脑看他通过不知名途径得到的资料和文献,包括国内外对同类疾病的手术方案。
没多久商陆就向医院提出了质疑——
“我姥爷的这种情况,是在心肌梗死后发生的二尖瓣病变,恢复冠脉血运后,瓣膜病变常就能逐渐恢复,根本就不需要同时做搭桥和二尖瓣置换手术。”
“如果不做二尖瓣置换手术,根本就不会导致心包积液,也就不需要再受二次手术的苦。”
商陆要求院方给他一个合理解释。
院方又怎么会去搭理一个小屁孩?在他们看来,病人的命他们既然已经救回来了,病人家属就该闭嘴。
就算商陆是阜立大学的医学生,在权威专家的眼里,也是不够格的。
向南星也是在好几年之后才真正懂得商陆当下这份看似毫无道理的坚持。
但当时只是大一学生的向南星,完全不懂商陆为什么要这么做。
毕竟他姥爷的命已经救回来了。
商陆却俨然要一条道走到黑——
08年初那会儿还没有微博,博客和校内网还是热词,商陆用两天时间汇总了一篇文章发在自己的博客和校内上,实名质疑阜立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心胸外科专家汪洋的手术方案。
这会儿阜立大学正值开学,商陆的这篇博文开始在校内被转载,甚至引来了学院领导们的关注。然而转载的热度刚起来,学院的各大QQ群就统一发了公告,让学生们删帖。
或许在院领导们看来,他们作为阜立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作为兄弟单位,有必要维护医院的名誉。
尤其在博文里被点名了的汪洋本身就是阜立大学毕业的,如今更是荣登过阜立大学校友册的杰出校友,也是阜立大学博士点的客座教授。
与之相比,商陆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大一学生。
唯独没有听话删帖的,或许只有向南星了。
向南星同寝室的室友也在向南星的各种威逼利诱下保留了转载的帖子,却是杯水车薪,转载的热度一经消失,商陆的这篇博文,似乎就要这么彻底石沉大海了。
可当商陆的这篇博文就快要被人彻底遗忘时,却在海外引发了关注。
开春后,今年的国际医学论坛在美国匹兹堡拉开帷幕,匹兹堡作为北美的医疗中心,每年承办不少相关会议,08年的医学论坛之所以时隔很久之后依旧常常被中国的医学界提及,则是因为在这一年的医学论坛上,出现了个十分有趣的插曲——
一个名叫叫蒋方卓的人当着各大权威的面,直接引用了商陆的这篇博文,当众质询了同样参会的阜立第一附属医院的院长。
*
向南星虽从没听过蒋方卓这个名字,但蒋方卓任职的公司——叶氏生物工程,向南星可是很耳熟了。
叶氏生物的老板正是叶志伟。
而这位蒋方卓,就是叶志伟曾经一度想引荐给这俩年轻人认识的、本科阜立研博U.C.Berkeley的高材生。
这则插曲发酵回了国内,向南星才知道,一直在MSN上给商陆传相关资料的,正是政委蒋方卓——
商陆其实早和他们这位学长接触上了,却一直没告诉向南星。
就因为她是学中医的?
最近因为商陆姥爷的病情反复,商陆请假没来学校,向南星又因为生气罢工了几天、没去医院给商陆送饭——
直到迟佳突然神神秘秘地问她:“你知不知道商陆要退学了?”向南星才知道她没去送饭那几天,商陆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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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际论坛上丢尽颜面的院长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自我纠错,而是第一时间联系学校、让学校出面逼商陆删帖,让整个事件大事化小。
学院领导的立场也很明确,几次派人来医院找商陆谈话,希望商陆能认错低头。
商陆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希望院方能有一个合理解释以及道歉,可惜到头来,却要他给医院道歉?
商陆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
商陆拒绝删帖,更拒写检讨,院里以降处分威胁,商陆竟直接选择了退学。
历来仙风道骨的商陆有生以来第一次做刺头,就做出了这么大的蝴蝶效应,众人愕然。
包括向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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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的退学申请被院里压着迟迟没上报,毕竟是个年轻气盛的孩子,院里还想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他想通了,低头了,这件事情就还有转机。
然而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是,一周后商陆高三就读过的那所高中直接派人来到阜立大学,直接走对公渠道,正式为商陆办理了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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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决定退学而学院不放人的那段时间,向大夫还想让向南星劝劝商陆别意气用事。
或许在大人看来,他这是为了一口气赔上了自己的未来,得不偿失。
为此,商陆回学校收拾行李时,向南星还特意跑去男生宿舍楼底下去等他——
商陆似乎能猜到她的来意,在她开口前已先行制止了她:“劝我的话就别说了,听腻了。”
确实,他回寝室收拾行李半小时,赵伯言就花式劝了他半小时。
向南星却眉一凛:“谁说我要劝你了?”
商陆的表情微微一怔——
不仅因为她这句话。
更因为向南星话音落下的同时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如果复读考不到一个比阜立更好的学校,我以后都瞧不起你。”
她在他耳边,郑重无比地说。
*
商陆复读的这半年,商陆姥爷的身体一直没能彻底恢复,商陆也就没回深圳上课,只在北京自习,高考那几天直接回深圳考试。
这半年里商陆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惊掉下巴,当最后得知商陆考上了清华的生物医学工程后,向南星却一点都不觉得诧异。
她始终记得商陆退学那天,留在他博客里的最后一句话——
“就算我未来不拿手术刀,照样治病救人。江湖不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嗯,想写一个很酷的男主。
星仔:还不是因为我的激励,不然他复读半年就能考清华,做梦呢吧?
商处:……
第17章
成功升为大二学姐的向南星放假回家一见到商陆,开口就是一句:“快!叫学姐!”
商陆本就比她小一月,如今又比她低了一届,向南星为了偶遇他再嘚瑟这么一下,可是连续一个月每周末都回家住,可惜商陆不知是课业太忙还是新朋友太多,这段时间愣是一趟家都没回,直到今天,终于被向南星逮个正着。
向南星从她爸口中得知商陆姥爷今天出院,心里琢磨商陆就算再忙肯定也会亲自接姥爷回家,周六当天一早就陪她妈去了趟菜市场,她妈收了只老母鸡炖了一上午,给商陆姥爷送鸡汤的活儿自然也就指派给了向南星。
向南星那个积极的,自己中午饭还没吃,就端着保温壶夺门而出下楼去,直到站定在了邻居家门口,才顺了口气捋一捋头发,摆出随意架势,轻巧按下门铃。
商陆开门当下稍稍一愣。
太久没见,姑娘似乎……又变好看了。
大概因为她把头发彻底留长了,她前段时间半长不短的头发发尾翘得跟江姐似的,确实有点儿……影响美观。
她是发现他在看她头发了么?才突然这么嘚瑟地一甩发,商陆避开视线的下一秒她却开口就是一句:“快!叫学姐!”
这才是她嘚瑟的原因……
除了头发长点儿,这丫根本没变。
商陆敛了敛眉,放开门把手自顾自往里屋走,径直把她撇在了门外。
“别高兴太早,没准我提前读完大学而你——”脚下不停嘴上却一顿,“成绩太差延毕。”
*
向南星被他吓得,赶紧:“呸呸呸!”
但毕竟商陆这人因上次事件一战封神——起码在她心里是这样的——向南星还真怕他一语成谶,直到想方设法弄来了生物医学工程的课表,才险险松了口气。
虽然她没能弄来清华的课表,但她一心想着清华的课表和阜立的应该大同小异,便从同校的生物医学工程系的同学那儿弄来一份仔细研究。
整整四页纸,向南星忍不住惊叹:“你们怎么这么多课?”
中医系的课业已经很吃重,一周三四十节都是小意思,相较之下,生医的课表简直非人类。
生理学,生物医学工程概论,数字电子技术基础,模拟电子技术基础,高级语言程序设计,微机原理与应用,计算机图形学,信号与系统……
生医的同学却已然习惯:“这还只是我们大二的课表,你再去看看我们大三的,吓不死你……”
一个专业学遍生理化,鬼才信商陆能提前毕业。
相反她自己自从升了大二之后,优势开始渐渐变得明显。方剂、内经、伤寒这些课,她从小在她爸那儿耳濡目染,和同系其他同学相比也算赢在了起跑线。
她这个“学姐”的名号没那么轻易被剥夺,向南星也就放心了。
向南星也开始理解最近商陆为什么总见不到人影——
估计已经上课上疯了。
眼看又一年的国庆节又要到来,向南星本还想喊上商陆他们一起去哪玩几天,也只能作罢。
陈默倒是约她一起去澳洲。
陈默家在澳洲有亲戚,向南星跟去的话可以住亲戚家,省一笔钱不说,还有了免费地陪。这对于从没出过国的向南星来说,诱惑真不小。
再者陈默已经申请到了院里的交换生指标,下学期就要去墨尔本大学交换半年,这次去玩也算提前探探路。
向南星可是羡慕得不行,国内外的医疗体系相差很大,就连临床医学的学生都很难申请到交换名额,更别提向南星还是中医系——
国外压根就不认中医是门医学,她这一辈子都甭想做交换生了。
向家和陈家虽是老相识,但向南星她妈总归不放心闺女一个人出远门,也就一起办了签证,两家结伴出国游,留向大夫一人在北京看家。
向南星还暗搓搓地在校内网发了个状态:“澳洲现在是不是还很冷?要不要带羽绒服?”
还自以为嘚瑟的不着痕迹。
已经快成失踪人口的商陆第二天也现身了,打电话喊她周末吃饭。
向南星一看手机屏幕上备注“学弟”二字来电,接电话的速度与开心程度成正比,偏偏开口又是一句揶揄:“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我还以为你忙到一辈子都出不了清华校门了。”
电话那头的商陆却纠正道:“不好意思,我是请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吃饭,他让我叫上你。”
向南星可就纳闷了。
如果是她和商陆共同的朋友,应该会先联系她而不是商陆,毕竟她才是更平易近人的那一方。
“谁?”
“等见面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