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筠就听见他训斥人的声音:“南境出了事,为什么我们的人现在都没有消息,居然比朝廷的奏报都慢上几分,这千里迢迢的,耽搁了多少事!”
“你们知道了奏报,竟然也不来禀告,非要我问了才说,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殿下息怒!”
“息你个锤子!”傅承衍怒骂道,“靠着你们,南诏国打到蜀中,恐怕我也不知道,失了先机,你们一个个都……”
他一把砸了手里的奏报“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们也不用再留下来了!”
“殿下息怒,是我们想着殿下身上有伤,需要静养,南境防线漫长,易守难攻,想来无碍,才没有回报的,下次再也不敢了。”站在前面的那个将军单膝跪地。
靖远侯看了一眼,这才上前一步,道:“殿下,军情要紧,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他不管南境的事情,也没有收到消息,虽然无法理解这群人的想法,可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傅承衍道:“我知道,正想着呢。”
他看了眼靖远侯身边站着的顾筠,语气柔和了几分,“阿筠去歇着吧,不用管这边了。”
顾筠拖了把椅子坐下,“你不要骂人了,你们商量吧,我看着你。”
她从未见过这样气怒的,会说脏话的傅承衍,太子殿下在她眼中,一直是风度翩翩的,还有点不要脸,头一次见这样,觉得很新奇,而且她觉得……自己在这里,真的可以让傅承衍少生一点气。
太医说了,傅承衍不能生气的,虽然如今战况紧急,她不能阻止傅承衍操劳,可是能避免的,还是要避免。
傅承衍叹口气,也没有赶他,只是脾气倒是随和了一点:“南境守军有三万,南诏举国来袭,粗略估计,有二十万大军,他们的军队,武器和粮草都跟不上,剩在人多,哪怕是肉搏也能赢了。”
“靖远侯,北境如何?”
“北境无虞。”靖远侯淡淡道,“殿下尽可以放心,有我在,不需要别的,定能护北境安稳无忧,倒是西境和东海……”
他顿了顿,“今年四境各地都有灾情,虽然东西二地不算什么,可是能捞一把,他们也不会放弃,我估计看南诏出手了,他们也会按捺不住。”
尤其是贻误军情半月,南诏国若是出手得了好处,更让被人蠢蠢欲动。
“是啊。”傅承衍深深叹口气,“一个南诏,何足为患。”
靖远侯便道:“臣相信,殿下定有良策。”
傅承衍指了指脚下的地图,淡淡道:“元将军,你带三万骑兵过去支援,务必守住迦南关,之后再行反击。”
“臣倒是不怕。”元将军叹口气,“就怕过去的时候已经失守了。”
傅承衍脸色不变:“那就是杀,也要夺回来!”
元将军抱拳,气质严肃起来:“末将领命!”
傅承衍道:“靖远侯去北境镇守吧,东海的水军无人能敌,不必操心,至于西境。”
傅承衍盯着那片绵延的山岭,眼睛里露出如同雄鹰一般的寒光,“孤亲自去。”
“殿下三思。”靖远侯淡淡道,“朝局震荡,殿下岂可轻易远离?”
傅承衍道:“西境几个小国,都能征善战,且行军诡谲莫测,让别人去,我不放心。”
靖远侯便没有说话,他本来也只是随口一劝,各处的状况,他行军多年,自然一清二楚,傅承衍做出这样的决策,也实属正常,靖远侯觉得若是自己处在这样的位置,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臣,谨遵殿下令。”靖远侯抱拳,弯腰行礼。“待会儿便去请旨,启程北境。”
他心甘情愿被傅承衍号令,这个人比皇帝,更让人心悦诚服。
傅承衍点头,“东海水军不擅陆战,但是一时半会儿打不到陆地上,等那边战事起来的,宋将军从江南抽调两万人,带去东海支援,若是打不起来,也不要做无用功。”
“是!”
“你们先下去吧,把六部尚书给我找来。”傅承衍疲惫地揉揉太阳穴,看着人都离开了,只余靖远侯和顾筠,又道,“阿筠,你若是累了,就去歇着吧,我还待会儿。”
靖远侯看着自己女儿,不出所料,自己宝贝闺女直接说:“我不累。”
靖远侯心里叹口气,女大不中留哦。
顾筠翻了个白眼,“爹,你那是什么表情?”
靖远侯道:“爹爹要出征了,你也不送送我?”
“送什么?”顾筠问,“你不是马上就又回来了吗?”
靖远侯在北境经营多年,打起敌人来简直得心应手,多少年来,跟敌人简直属于知己知彼,谁也打不赢谁,平常时候,两波人马也就是随便打打,保持自己军队的灵敏性,没有太大伤亡,以至于主帅靖远侯,长居京城,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大战。
她小时候还经常担心靖远侯会不会出事,长大了之后,就不当回事了。
靖远侯无奈摇了摇头,可是又无法反驳,他在北境,最长也就待半年,因为实在用不着,离得远了皇帝也不放心,所以其实虽然看着常年征战在外,跟人家真正驻守的边将,还是无法相比的。
傅承衍也笑了,“阿筠,你去送送你爹爹吧,我这里有事,不想让你知道。”
顾筠抽了抽唇角,就没见过他这样支开人的,就不能委婉一点!
傅承衍又劝了句:“你听话,别让我再操心了。”
顾筠哦了一声,乖乖站起身,跟着靖远侯走出去。
傅承衍靠在椅背上,疲惫的叹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一个南诏国,敢在这个时候找事,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傅承衍召见了诸位将军,南境危急的事,也就已经传开了,六部尚书都准备好了等他召见。
“户部等粮草,能跟得上吗?”傅承衍脸色很差,苍白难看,问话的时候,不自觉就放冷了声音,“粮草军饷,怎么样?”
“殿下放心,最近几年都是丰年。”户部尚书连忙回道,“粮草是够的,就是南诏那边,蚊虫瘴气,药草不够,还需要去民间征收,大约要等三五日。”
总算是个好消息,傅承衍叹口气,“兵部呢?”
兵部尚书上前回禀,“殿下……这不是臣不配合,实在是没有这么多战马,也没有那么多武器。”
傅承衍盯着他,“你给皇后娘家送武器的时候,也是这样推诿的吗?”
兵部尚书浑身一抖,跪地道:“殿下……”
第63章
傅承衍声音冷寒如冰:“孤不管你们怎么说, 平日里的小动作孤已经忍了, 若是前线的战事出了问题,你没兵部上上下下, 尤其是你, 全家人,一个都休想跑。”
“孤说到做到,我一向心狠手辣, 你若是不信, 便去问问知道的人。”傅承衍看着他,“该怎么做,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就不用我多提醒了。”
兵部尚书只觉得两股战战,道:“臣, 遵令!”
傅承衍又道:“其余四部, 虽然战事看上去与你们无关, 然, 此乃举国之事, 孤不想听到任何人拖后腿,你们各自约束好自己的人, 我想诸位大人明白孤的意思!”
四部尚书齐声道:“谨遵殿下谕令!”
傅承衍从椅子上站起身,想说话,可是身形晃了晃, 一阵头晕眼花,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道:“你们先退下吧。”
户部尚书关切地问:“殿下的身子,没事吧?”
“不过是风寒罢了,不碍事的。”傅承衍摇了摇手,“你们办好自己的事情,别让孤操心,比什么都强。”
“臣等无能。”几人连忙请罪,“我等身为朝廷重臣,不能为殿下分忧,以致殿下操劳成疾,实在惭愧。”
“行了。”傅承衍无奈道,“都去做自己的事,孤无妨,吃过药就好了。”
京城里的这群官员,总是这个样子,不管大事小事,反正闲话一堆,却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傅承衍早已看透,也懒得多听两句。
还不如自己待着,这些人说是关心,其实吵吵的不够人头疼的。
傅承衍捂着额头坐下,看着脚下的地图,重重叹口气,只希望,一切顺利吧。
侍女端着药碗进来,放在傅承衍手边,却没有离开,傅承衍道:“下去吧。”
“殿下,顾小姐说,让奴婢看着您喝了药再走。”侍女回了一句,“还请殿下用药,否则奴婢没法子跟小姐交差。”
傅承衍看着那乌黑的汤汁,觉得脑袋更疼了几分,但顾筠这是铁了心要给他喝,他怎么舍得顾筠再担惊受怕,便端起了碗。
侍女便看着太子殿下,如临大敌一般,闭着眼睛,一口将所有的药灌了下去。
原来,太子殿下也怕吃药啊。
侍女默默得出了这个结论,果然人不可貌相,如同太子殿下这样的英雄,居然也有这样的小毛病。
她看着傅承衍喝完,那了药碗出去。
傅承衍瞅了眼外面,才发现,如同瓢泼的雨水,已经渐渐停了,外面也有人撑着伞在走动,只是不见顾筠的踪迹。
他反应过来大约是去送靖远侯了,靖远侯这几日就出征的话,势必要立刻回京城,点兵上阵。
也不知道阿筠会不会跟他回去,傅承衍心想。
可是接下来,不远处就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顾筠手里拿着伞,身后跟着几个人,骑着马,往这个方向驰来。
傅承衍怔了怔。
等顾筠到了他跟前,他才反应过来,“阿筠,你怎么回来了?”
“不回来我去哪儿?”顾筠反问,“我爹明天早上就要走了,顾璇两个也没回去,我自己守着靖远侯府,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多无聊啊。”
傅承衍笑了笑,“嗯,你说的对,是我想错了。”
顾筠叹口气:“其实我还挺担心他的,北境那边,这个时候,缺吃少穿的,他虽然不少这些,可总得跟将士们同甘共苦,可是他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知道身体行不行。”
不管身体再好,年纪大了,跟年轻时候总是不一样的。
靖远侯如今也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若是有个儿子,现在也该和别人一样,养老在家,一身衣钵传给子孙。
顾筠道:“可惜爹爹不放心我,不然我就替他去了,年纪一大把,还是留在家里让人放心。”
傅承衍失笑:“其实他也不算年纪大了,若是按照你这样说,不等几年,咱们也老了。”
其实在傅承衍眼里,靖远侯也是正当壮年,四十多岁的人,沉稳可靠,正是为帅的好时候,换了年轻的时候,难免冒进。
也是顾筠担心他,才会这样想,其实同样有儿子的元将军,也是这般年纪,可还不是一样,在沙场上浴血奋战。
顾筠道:“你不懂,等你到了四十岁,我也会担心你的。”
傅承衍顿了顿,微微一笑,道:“阿筠,你跟我一起去西境吧。”
顾筠觉得仿佛是自己听错了,一脸惊讶的转头看着傅承衍,而傅承衍神色平静,似乎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你说什么?”
傅承衍笑了笑:“我想让你陪着我,阿筠是顾家的女儿,家学渊源,对于战事的了解,不输给任何人,上了战场上也是有用的,而且……我觉得我可以护住你,让你安稳无忧。”
顾筠一直有个征战天下的梦,她小时候就想和爹爹一样,跨马上阵,可她还是拒绝了。
“我不去。”顾筠托腮,“若是我们都走了,京城里没有人看着,万一陛下什么人给你使绊子呢?我留下来,反正京城里也没有人敢招惹我。”
傅承衍道:“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没有人给我使绊子,你不用担心这个。”
顾筠翻了个白眼:“那是以前,现在能一样吗?京城里没有人看着,只要断掉你和我爹的供给,害了你们两个,那么陛下就彻底把朝廷掌控在手里了,难保他脑子不抽风,觉得这样好。”
“但是我在京城里,总能找人帮忙,换了你的下属们,谁能进得去皇叔祖家的门!”顾筠反问,“你不要意气用事了,乖啊。”
都二十多岁了,还那么粘人,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顾筠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傅承衍的脑袋。
傅承衍无奈抽了抽唇角,“听你的行了吧。”
他站起身,扶着顾筠的手,“我这会儿真撑不住了,我去睡一会儿,天大的事也别叫我。”
顾筠冷笑:“我可没叫过你。”
傅承衍无言以对,躺在软榻上,半晌道:“你把那个门,找东西给堵上,不让人进来了。”
他指着一旁搭帐篷剩下的木料,“就拿那个,直接竖起来,放在中间,就没人能进来了。”
顾筠挠了挠头,终于忍不住问他:“傅承衍,你是不是发烧的缘故,把自己给烧傻了,我拿得动那么粗一根棍子吗?睡你的吧,再听你说话,我怕等会儿直接拿被子捂死你。”
傅承衍无奈抽了抽唇角,给自己掖好被角,闭上眼睛,沉沉睡去,顾筠坐在一旁,托着脑袋,慢慢思考些事情。
果然,虽然是重活一世,很多事情的确记不住了,像这次的战争,她脑海里没有丝毫印象,之前也完全没有想到过,现在也想不起自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上天确实不舍得让她全知全能。
有点抠门了。
顾筠纤细白皙的手指敲着椅背,努力思考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记忆里,还是只有京城中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的大事,一件都记不住。
她默默叹口气,本来还想帮个忙什么的,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能,不过在两年后,朝廷还好好的,爹爹也完全没有事,想来这次应该是安然无恙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