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胆大而残暴,但还不至于敢动李长宁吧。”杨慎交喝着酒时眸光一凝,不禁担心起这个问题来。
“这……”周常、许都也不敢妄言。
“这件事还是先且放一放。”杨慎交又将杯中酒喝了个精光,他可不能拿李长宁的性命来冒险,“如今时局不稳,但我想,很快就会稳定下来了。”
“噢,国公何出此言?”许都问。
“陛下把周王接回来,一定是有了主意。”杨慎交思量着,去房陵接李显的人是苏彦伯,那苏彦伯又是狄仁杰的学生,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周常会心一笑:“国公与苏郎将有些交情,苏郎将奉皇命迎回周王,国公何不请苏郎将小叙几杯酒?”
“言之有理,那我就找个机会,和苏彦伯好好喝几杯酒吧。”杨慎交又为自己满上一杯,心情大好地叫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国公少喝几杯啊。”许都忍不住劝道,这杨慎交就是太爱喝酒,一喝醉酒就更爱折腾。
太液池,一座假山后的草坪上。
上官婉儿采着花,后面有人忽然拥上来,从她的身后抱住她,妖孽的声音响起:“是不是想我了,约我来这儿?”
“六郎,快放开我,别让人看见了!”上官婉儿立马摆脱了张昌宗,向前走了两步。
“没人看得见,陛下现在身体不太好,很少出来的。”张昌宗咧嘴而笑,妖娆魅惑,“我可不想总和你这么偷偷摸摸下去。”
张昌宗又作势要一扑,上官婉儿又躲了过去:“好了,别闹了。我问你,马安摔破夜明璧是怎么回事儿?”
上官婉儿这一问,张昌宗的脸色立马阴霾了下来:“昨天马安不是已经被陛下处死了么?”
“你当我在陛下面前说那话,真是为了帮李长宁?”上官婉儿耐住性子,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张昌宗。
“你这话是何意啊?”张昌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马安是你的人,夜明璧摔碎了,你会不知情?”上官婉儿目光一凝,“你为何要陷害李长宁?”
张昌宗理了理衣袍袖,不耐烦地应声:“那李长宁跟你有什么交情,为了她来质问我?”
上官婉儿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带着埋怨和疼惜:“六郎啊,你欺负李长宁,就是和李显过不去,和李氏家族过不去!难道你忘了,你是要拥护李显复位的么?”
如今得罪李显,岂不是功亏一篑,得不偿失?其中利害明明白白,上官婉儿真搞不懂张昌宗怎么愚蠢如此,可惜了他那张绝代风华的容颜。
“好了好了,婉儿别生气了,我答应你,以后不和李家人折腾便是了。”张昌宗服了软,至于那晚清水阁发生的事儿,他也无法认定李长宁是一定看到了他们的私会。
“我这么说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上官婉儿耐着性子劝,“无论是武家还是李家,你都要跟他们好好相处,收收性子。”
张昌宗得势滔天,武三思那些人都变着法子巴结他,他自然是心高气傲的:“好好好,我都记住了,我知道,在这宫里啊,就是你对我真心的。”
上官婉儿幽幽凝视着张昌宗漂亮的脸蛋,她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最后他能不能有个好结果,她也无法预料。上官婉儿是个很懂得周旋人事的女人,一方面她跟武三思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另一方面她也和太平公主、韦氏在一起姐妹相称。
在这个宫里,她想要荣耀地活下去,就必须权衡势力,审时度势,毕竟武皇老了,很快就会选定新的继承人。
没过多久,朝廷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突厥第十九任可汗阿史那派使者前来大周,提出和亲联姻,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子。此前唐王朝几次平定过东突厥的叛乱,每次派兵征讨是件费力的事儿,如今关系缓和,武皇也就答应了和亲这件事。
好几天李重润都忧心忡忡,很担心自己被选中与突厥女子联姻。李重润不喜欢野蛮的突厥人,而母亲最近恰好也在为快满十九岁的他张罗婚事。直到后来武皇与大臣们一致商议,决定派淮阳王武延秀迎娶突厥公主,李重润这才心安。
“听说那个武延秀,上次在南郊猎场跟大哥作对的那家伙,要去突厥迎娶突厥公主。”李裹儿又八卦起来。
“是啊,宫里这两天都在谈论这件事呢。”永寿郡主李仙蕙,是李长宁同母的妹妹,亦是韦氏所生,喃喃道,“因为这件事,朝廷里有个大臣反对联姻,惹怒了陛下,被贬出长安了。”
李长宁正在一旁看书,听着两个妹妹闲话。武家班的那些人大多数都很赞成这门婚事,武承嗣也欣然同意派出心爱的小儿子武延秀去提亲,可朝中重臣张柬之极力反对,说是自古以来,中原只有公主下嫁,哪里有亲王娶蛮夷女人为妃的。
武皇那两天心情不好,忌讳反对她意见的人,所以果断将张柬之贬出京,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大臣就都乖乖闭了嘴。
“小妹,上次你不是见过武延秀么,他人品样貌如何?”李仙蕙好奇着问。
“长得倒是不错,就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叫人看了讨厌。”李裹儿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案几上,撅着小嘴,“反正一看就比不过我们大哥。”
“叫我说啊,还不如让我们大哥去迎娶突厥公主呢。”李仙蕙摇了摇脑袋,在她们心里,大哥的分量是很重的。
这个时候李重润正好过来看看,在门外听到李仙蕙这话,脸色立马变铁青了:“你们两个丫头又在叨叨什么呢?”
“大哥!”李仙蕙、李裹儿异口同声唤道。
李长宁见李重润来了,也就放下了书,她看李重润那表情别提有多难看了,噗嗤一笑:“两位妹妹就别打趣大哥了,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可受不了突厥公主。”
“还是长宁最懂我。”李重润朝李长宁招了招手,“我来就是有件事儿要跟你说。”
“大哥真偏心,每次有什么事儿都只告诉姐姐。”李裹儿嚷嚷着,“人家也要听嘛。”
李重润一脸无奈地望着李裹儿,哄着:“裹儿乖,和仙蕙一块出去玩,我和你们姐单独聊聊。”
李仙蕙站起了身,拉了拉李裹儿的手:“好吧,那我们就出去玩了,大哥和姐姐聊。”
俩小姐妹手拉着手出去了,李长宁起身给李重润倒了杯水,眼看这天气开始变热了。
李重润接过递来的水杯,拧着眉头对李长宁道:“听说母亲最近在张罗我们兄妹的婚事。”
“大哥快十九了,母亲为你张罗婚事也是人之常情。”李长宁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开始闪烁着念头,她得去母亲说通要自己选夫婿。
“我就是担心啊。陛下前两日召见了母亲,似乎有意促成我们与武家的好事。”李重润顿时觉得,娶武家的女子比娶突厥公主更可怕。
李长宁见李重润闪烁其词,直接问:“大哥可有心上人?”
李重润摇了摇头,他对感情比较迟钝,也没遇上什么喜欢的女子:“我跟你说这事儿啊,就是想找个时机,我们去跟母亲好好说,绝不能和武家人联姻。”
“行。”李长宁一口答应,她心里也千百个不愿意。
“长宁,那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李重润反问了句。
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吗?李长宁顿时怔住,她好像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脑子迷迷糊糊有点乱,好像闪现过一个模糊的脸庞。
“没有,大哥可别打趣我啊!”李长宁赶紧红着脸道。
李重润似笑非笑地盯着李长宁,见妹子害羞了,也不多折腾,拍了下她的肩膀:“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啊,就去跟母亲说说,省得她找个你不喜欢的夫婿。女儿家的,最重要就是找个如意郎君啊。”
“知道了知道了。”李长宁推着李重润往门外,心里七上八下,“大哥话说完了,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看会儿书。”
把李重润推出门外,李长宁回到位置上坐着,也看不下去书了,脑子里都闪烁着“如意郎君”四个字。她对李长宁历史走向的官配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长宁公主“骄奢至极”而没什么好名声。
☆、疏狂潇洒欲作仙
苏彦伯身作青布便衣骑着白马来到观国公府邸,前些日观国公派人送信相邀一叙,可苏彦伯忙于公事直到今天才有空赴约。
前天武延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才从长安出发,去往突厥,这去突厥估计也要两个来月的奔波才能到,一去一回耗时不少时间。
苏彦伯下了马,观国公府外的两个门卫赶紧上前牵马问好,家丁带着苏彦伯入府。苏彦伯第一次来到观国公府,见识了长安首富家的富贵奢华,从府外面还只是气派宏伟,没想到里面才是别有洞天,比宫里二张住的宫殿还要美轮美奂,每一处布置都精心无比。而府中连家仆的衣着装束都颇为讲究,苏彦伯这一身布衣看上去倒是寒碜了。
众人都说观国公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富,苏彦伯眼见为实后更深信不疑。
“哈哈哈,彦伯贤弟,你可来了。”满身贵气的杨慎交锦缎加袍从正堂里走了出来,一手热情地拽住苏彦伯的臂膀。
“观国公。”苏彦伯屈身行礼。
“哎呀,彦伯贤弟,你叫我杨兄就是了啊,怎又如此见外。走,我们去好好喝上两杯酒。”杨慎交不由分说地把着苏彦伯的肩膀去大堂后.庭花园里喝酒赏舞。
这后.庭花园满是四季兰花,杨慎交颇为喜欢这种兰花,四季皆芳。风一吹拂,花海里就飘荡着兰花淡淡的芬芳。前两年,杨慎交还刻意为兰花做过一篇赋,让人打造了这美得宛如梦境的兰花园。
花海中央有一片空地,摆着巧夺天工的长玉榻,还有美酒佳肴。杨慎交带着苏彦伯来这儿坐下对饮,苏彦伯顿时被这享乐美景所惊撼了。
“来来来,彦伯贤弟,今日难得你我共饮,可要不醉不归啊。”杨慎交端起酒杯向苏彦伯敬酒。
“好。”苏彦伯略显拘束,很不适应这样骄纵的生活。
两人碰杯而饮,连饮三杯。
奏乐声起,苏彦伯侧头只见数位红衣舞女衣着霓裳裙,如蝴蝶般款款飞来,个个美貌绝色。舞女们在兰花从中飞舞,指如拈花,舞步轻盈,如同蝶儿般婀娜多姿,翩翩起舞,画面美得妙不可言。
两个身影站在远处的亭子里,望着这边花海的情景,国公府的谋士二人喝着茶水。
“国公盛情酒请苏彦伯,我才知道府里又来了一批绝色舞姬。”周常感叹道。
“水至清则无鱼嘛,国公若没有那些坏名声,怎能让别人心里舒坦呢。”许都嘴角微微勾起,“太有钱了,也不是件好事。就应该这样,懂得享乐,别人也放心。”
“哈哈哈,今日彦伯贤弟在,不如我为贤弟抚琴一曲吧。”杨慎交朗声而笑,他精通音律,喜欢弹奏好些乐器,尤其爱古琴。
杨慎交几杯酒下肚,喝得兴致高扬,就嘱咐仆人去拿琴来,苏彦伯见状觉得不太适合礼仪,忙起身道:“怎敢劳兄长抚琴,还是不用了吧。”
“为贤弟弹奏一曲高山流水,我心怡然,哈哈哈。这曲啊,是一定要弹的。”杨慎交拍了拍苏彦伯的肩膀。
苏彦伯也不会附庸风雅,他只会舞剑,便微笑道:“那我为兄长舞剑助兴。”
“好,好!”杨慎交连连点头,脸上笑容更甚。
侍从搬来了古琴,舞姬们纷纷退下。
杨慎交坐在琴架前,修长的指尖拨弄琴弦,洋洋洒洒弹奏起曲。杨慎交微微眯着眼,轻笑着注视苏彦伯,琴声清脆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唰唰唰——”苏彦伯挥动手中灵巧的轻剑,剑锋映着阳光,剑光四射。
长发用一根黑布束得高高,苏彦伯身轻如叶,剑法精妙绝伦,随手挥舞,溅起四周的兰花花瓣,花瓣枝叶为剑气所震,恰好一阵风迎面拂过,卷起而空中飞扬,如同一场芬芳花雨。
琴声稍快,剑步变疾,剑法凌厉,气势如虹;琴声忽慢,挥剑柔和,停下步子,再飞身回转起跳……
“仙姿剑舞和一曲,万花纷飞惊艳雨。”不远处的许都惊叹道,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彦伯的剑舞,耳中弥漫着杨慎交的琴声。
这一幕花与剑的画面,霎时艳极,映衬着两个相以为知己的清雅脱俗,风姿卓绝。
“真美啊。”周常也站起了身,并肩而立站在许都的身边,双眼瞪得大大。
灵动美妙的琴声,与剑吟声相互呼应,让四周所见者大为惊赞,看了一场美绝欲仙的剑舞。
“豪气肝胆君舞剑,疏狂潇洒欲作仙。灵光流彩跃幽兰,琴弦碧落惊鸿颜。哈哈哈——”杨慎交一面抚琴一面迷离地望着苏彦伯的剑舞,即兴赋诗一首。
琴声止,舞剑毕。苏彦伯收回了剑,微笑望着杨慎交:“杨兄的琴弹得真好,诗也好。”
“哈哈,琴声再妙,不如彦伯贤弟的剑法精彩啊。”杨慎交面脸是春意盎然的笑容,他站起了身走向苏彦伯,“来,我们继续喝酒。”
圆亭那边,周常和许都看得激动不已,双眼红肿地噙着泪水,仿佛是寻寻觅觅自己也找到了知音似得开心,就差伸开双臂抱着一团。
琴声戛然后,他们回过神来相互看了一眼对方,顿时恢复了神态,呃,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
“难得看到我们的国公这么高兴啊。”周常笑意盈盈道,“这苏郎将平日里不苟言笑,看着无趣,没想到和国公如此投缘。”
“他们俩确认过眼神,是知己难寻。”许都迷之笑道。原来两个男人,也可以玩得这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