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是有心事？”他的强颜欢笑被李长宁看在眼里。
“哦，没有。”杨慎交轻柔望着李长宁，“只是有点累了。”
李长宁坐在杨慎交的身边，递上一杯清茶：“你我夫妻不该有所隐瞒，驸马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杨慎交犹豫了下，道：“皇后垂帘，效仿武皇……与武三思走得很近。”
李长宁眸子黯然了下去：“那我多入宫，与母后在一起叙叙，也劝劝母后。”
以前李长宁劝韦氏，只要说得有道理，韦氏都会听进去。可现在不一样了，韦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再也没有别的女人骑在她的头上，她哪里还听得进去李长宁的那些劝告。
这天，李长宁本是入宫想让委婉劝母后，别和朝堂上那些大臣起大冲突，于己不利。
而韦皇后看到李长宁后，非常高兴，她立即屏退屋子里的宫人，告诉李长宁一个想法：“重润现在可以回来了，太子之位当属于他的！”
“母后……”李长宁一惊，“父皇已经立重俊为太子了啊！而至于大哥，他不能回到长安来，天下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我们找个机会，告诉你父皇，重润和仙蕙没有死。”韦氏怎么可能让庶出之子李重俊坐稳太子位。
“大哥已被先皇处死，母后若是执意宣大哥回来，那大哥背负着欺君之罪，会被群臣质疑！而且，重俊已为太子，他没有过错，如何能随意废立太子？”李长宁劝道。
韦氏眼珠子一转，想了想道：“现在我的势力还不够稳固，让重润回来的确还不是时机。这样吧，长宁，你先去平洲见见你的大哥和三妹，告诉他们静待时机，待我巩固势力后，再接他们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享受荣华富贵！”
“母后……”李长宁摇了摇头，“现在其实也挺好的，大哥、三妹过着富足平静的生活，长安城里也并非那么好。”
“长宁啊长宁，你让我失望了。你现在贵为公主，享受尊名与荣华，就忘了你的大哥和仙蕙了吗？”韦氏斥责道，“平洲偏远，乃苦寒之地，哪里比得上长安富饶奢华。”
不容李长宁再劝，韦皇后坚持要李长宁跑这一趟，去见见李重润和李仙蕙，这样她心里才踏实。
“你和苏彦伯交情颇深，他应该嘴巴很严实。我让苏彦伯护送你一路去平洲，就这样吧。”韦皇后一锤定音。
去平洲见见大哥和三妹倒是未尝不可，李长宁也想念他们，以前就想着有机会去看看他们过得是否安好。可是母亲的心思日益膨胀，李长宁心思一沉，母亲要是朝朝暮暮思念着大哥归朝，那必定会对太子李重俊下毒手。
“母后要我去平洲探望大哥和三妹，我可以做到。”李长宁目光肃然，看向韦皇后，“但我也有话想问母亲。”
“你说吧。”韦皇后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其实她心里还有个更深的想法，没有告诉李长宁。
李重润回宫与不回宫，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除掉太子李重俊才是她的心结所在。因为她的梦想，是做武皇之后第二个女皇帝，而不是辅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
韦氏对于权力的渴望，和昔日的武皇一样强烈，那种欲望能逼迫她们遇神杀神，就算是自己亲生儿子挡了道，也一样下场悲惨。当年的武皇为了皇位逼死两个优秀的儿子李弘、李贤，以至于李显与李旦是这般委曲求全才得以善果，熬到了最后。
李长宁眸子凝重：“母后是不是与武三思走得太近了些？长宁听说武三思甚至可以自由出入母后的寝宫！”
韦皇后眼皮微微抽动：“梁王偶尔有事与我商议，怎么了？”
“恐怕武三思入宫，不是和母后商议事情这么简单吧。”李长宁苦口相劝，“母后难道忘了我的劝告，梁王乃反复小人，只会谄媚攀附，利用母后啊！”
“呵，是他利用我，还是我利用他，长宁可分得清啊？”韦皇后扬起了头。
“母后难当忘记了，父皇才是你唯一的依靠啊。”李长宁不明白，有父皇宠着她疼着她，她为何还不知满足，要与武三思勾搭到一起？
“长宁，母后疼爱你！但你也不能不懂尊卑，如此质问你的母后！”韦皇后眉宇间有了愠色，“如今你的父皇，他是一国之君，是皇上，身边佳丽无数，你以为他还会有心情深夜踏入我的寝宫吗？”
韦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变得寂寞而烦躁，李长宁愣住了。
“有聪明可人的上官婉儿陪着他，有年轻貌美的嫔妃佳丽陪着他，他在夜里已经不需要我的安慰了！”韦皇后哪里甘心就此孤独终老，这个时候自然经不起武三思的蜜语诱惑，“而武三思，让我感受到女人真正的快乐，你懂吗？”
韦皇后在李长宁面前大大方方承认了，李长宁忍耐着心中的惊愕又问：“那父皇可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甚至希望武三思多入宫来。如此，他就没有心里对我的愧疚，可以更加舒坦去享受他的美好。”韦皇后笑道。
李长宁身子一僵，退了半步，只觉得父皇和母后很可笑，他们一定是这世上最好笑的夫妻，迫不及待希望对方和情人待在一起。
“母后，怎么会变成这样？”在李长宁的内心深处，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李显与韦氏在她的心里，依旧该是鸾凤和鸣的夫妻，他们曾携手并进，伉俪情深。
“长宁，你的父皇依旧是我的夫君，是我最不可分割的亲人。只是这是亲情，无关于激情和爱情。”韦皇后丝毫没有回避这个话题，甚至觉得是那么顺其自然，“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为何我们女人不可以？难道你的父皇在宫里佳丽无数，而我就必须守身如玉，等着他去死吗？”
韦皇后的话，令李长宁无言以对，在这深宫之中哪里有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白首不离的爱情？
“长宁啊，你是母后最懂事的女儿，我是这么爱着你。”韦皇后轻轻握住了李长宁的手，“你想要什么，母后都可以给你！今后这天下，母后会跟你一起分享的。”
韦皇后觉得自己需要长女长宁的相助，她也知道长宁心里也是有这份心的，还在庐陵的时候韦皇后就看出来了。
“母后……长宁别无他求，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李长宁眸光微闪，兴许是不求功名的杨慎交改变了她的心意，她开始憧憬起闲云野鹤的生活，只慕鸳鸯不慕仙。
“不，长宁，我们共享天下。”韦皇后向李长宁许诺道，她要用这权利套住李长宁的心，“今后，母后会让你享受凌驾于太子李重俊之上的待遇！”
☆、第五十五章
李长宁回到观国公府, 心里仍旧是惴惴不安的, 脑海里不断晃荡着韦皇后那话语：长宁，我们共享天下。
千秋功业, 万古流芳。是权臣也好，是皇后也罢，即便是大权在握，又怎比得上名正言顺的皇帝呢？
李长宁很能理解母后这种对权欲的渴望，每个女人看到一呼百应高坐龙椅的武皇, 都会懵懂那片心思。不仅是韦皇后，还有太平公主，甚至是长宁公主、安乐公主……
她们心里都偷偷有个念头，做陛下，真好。
只不过李长宁有自知之明，能控制住这样的幻想，一旦控制不住贪恋，就可能走火入魔, 为争权夺利而死。
“公主，怎么心神不宁的？”杨慎交走过来，从她的身后轻轻抱住李长宁。
李长宁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宁静夜色：“母后要我，去一趟平洲。”
“我陪你去，离开长安城，去平洲散散心也挺好。”杨慎交微笑道。
“母后不让你去，她要留你在朝中做别的事儿。”李长宁眼神闪烁, 她担心杨慎交会鄙夷她们母女的野心。
“究竟怎么了？”杨慎交薄唇落到李长宁的耳边，声音温柔到了极致。
“你们这些男人，都觉得女人不配做皇帝，其实，武皇比许多男皇帝做得更好，但却背上了骂名。”李长宁的心里，对武皇更多的是敬仰，而非鄙夷。
杨慎交目光一闪：“长宁，你想说什么？”
李长宁微微叹声道：“母后是我的亲人，别人不理解她，但我不能。”所以，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排斥韦皇后的垂帘听政，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至少这个时候，李长宁认为在治国之事上，韦皇后比中宗是更明智的。如果没有后来韦皇后乱朝纲排异己，助奸臣杀五王……大概李长宁会真的站在韦皇后那边，想尽办法成就母后毕生心愿。
杨慎交大概能明白李长宁复杂的心情，李长宁是维护那个家的，他莞尔：“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过两日，我去平洲。驸马留在家里，好好照顾洄儿，我会尽早回来的。”李长宁的头轻轻靠在杨慎交的肩膀上。
“好。我等你回来。”杨慎交一把抱起李长宁，迈步向床榻。
两日后，长宁公主以去平洲探师为由，从长安城出发，前往平洲。
李长宁在房陵时的老师，是平洲人，已过世两年。李长宁来到长安后，还会差人去平洲送些银两……公主忽然想老师了，想去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
苏彦伯封皇帝之令，带着一队人马护送李长宁前往平洲。
临行前，杨慎交再三拜托苏彦伯，好好照顾李长宁：“苏将军，长宁公主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中宗即位后，论功行赏，苏彦伯被封为羽林将军。
“国公放心，苏某必当竭力护公主安然。”苏彦伯向杨慎交一拜。
李长宁深情脉脉与杨慎交对视道别之后，丁香扶着李长宁上了马车，车队缓缓行驶。
杨慎交望着这队人马出发，心中感慨，自成婚后他与李长宁几乎形影不离，这次李长宁前去平洲，甚是挂念。
“国公，公主的马车已经驶远了，回府吧。”周常站在杨慎交的身后。
“没事儿，我再站会儿。”杨慎交的目光远眺着那马车行队，直到消失不见……
在南城门外颇远处，有一车驾。
武瑶儿坐在马车上，她撩开车帘，眯眼而笑：“李长宁离开长安城，这可是派人途中刺杀她的天赐良机！”
于是武瑶儿喜滋滋地回到了薛府，写了一封密函，差人送去给淮阳县的武延秀，她相信武延秀等这一天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武瑶儿可和武延秀分别派人在途中截杀李长宁，就不信李长宁能死里逃生，命那么硬！
原本武延秀的处境是很糟糕了，尤其是其兄魏王武延基死了之后。可后来中宗、韦皇后与武家和解，韦皇后就忘了要把远在淮阳县的武延秀斩草除根。何况武延秀很聪明，在发配去淮阳县之后，每日警惕，过得十分低调，没有再作妖，就躲过一劫。
而李长宁在生了孩子之后，性子变得心慈手软了些，总想着为孩子积福，又见武延秀似乎痛改前非、凡事低调，便没有赶尽杀绝。
一行十多日，路上很太平。
苏彦伯事无巨细，就算是途中驿站房间，都为李长宁安排得很妥当。李长宁不愿惊动太大，也省得应付麻烦，吩咐苏彦伯一路下来，勿扰各县官员。
不过还是有些官员消息灵通，听说长宁公主驾到，便千方百计讨好。李长宁让苏彦伯应付，推了那些人一个不见，送的礼也一概不收。
再过两日，就抵达平洲。
路上吃住的条件，相比起观国公府是天壤之别，苏彦伯尽力安排得很好，可路途颠簸的李长宁仍旧是吃不太下。
唉，李长宁心里想着，是驸马杨慎交把她宠爱得太娇惯了，以至于她现在竟过不了苦日子。
李长宁坐在房中休息，丁香一旁整理床铺，丁香打开了窗户，抱怨着：“这房间湿气很重啊。”
“恩，自是比不上长安，将就下吧。”李长宁也没有格外挑剔。
苏彦伯走在门外，向公主请安：“公主，这两日的饭菜是否不合胃口？”
“是苏将军啊，进来说话吧。”李长宁面带浅笑，她从里面没有把苏彦伯当做外人。
“近日公主膳食吃得很少，路途颠簸，消瘦了不少。”苏彦伯面色凝重，“苏某职责在身，却未照顾好公主，是在下失职。”
“与将军无关，你无须自责。”李长宁做了个手势，请苏彦伯坐下说话，“可能是天气热了，来这儿水土不适，所以不太想吃东西。这也没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苏彦伯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坐下，站得笔直屈身一拜：“公主今晚想吃点什么，我吩咐他们去做。”
秋季干燥，李长宁想了想，实在没什么胃口：“喝点甜粥便是。”
“是。”苏彦伯应声后，便走出了房间。
苏彦伯走后，丁香噗嗤一笑：“苏将军还是那样，见了公主啊，就紧张得不行。”
李长宁轻轻瞥了一眼丁香：“别胡乱说话，苏彦伯就是那样的人，谨慎小心。”
“并不是啊，苏将军对公主……跟对别人是不一样的。”丁香俏皮仰着头。
“你啊，再多话！等回到长安城，本公主就找个能管得住你的郎君，把你治得服服帖帖！”李长宁目光一瞪。
“公主，丁香错了还不行吗？”丁香赶紧服软，“我啊，就想好好呆在公主身边，好吃好喝，不想嫁人。”
“哈哈哈，你想留在我身边也行啊，就在国公府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李长宁灵机一动。
“哎呀，公主，你别不要打趣丁香了嘛。”丁香撒娇，红着脸想想，国公府倒是不少青年谋士……这一想吧，丁香不由得想到了许都，总是在她面前晃荡，无事献殷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