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想,但万一杀蛇的人出来揭发我们了呢?给家主留下坏印象就糟了……”
“杞人忧天。这种事,第一个认的叫英雄。第二个认叫跟风者。当时家主问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场,那会儿没人反对,现在就更不会有人出来闹了。”
有人惴惴不安道:“景平,你忘了吗?那天,并不是全部人都来了的。那个夜阑……不,是那个小杂种,不就不在场么?好像是今天中午才回来的。”
“他?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夜景平冷笑道:“若非贱命易活,他早就回不来了。别说杀那么多条蛇了,就算你跟我说他只杀了一条,我也不信,喂蛇倒有他的份。”
简禾原本是在安安分分地听墙角。可就在这时,一阵狂暴阴冷的怒意袭上了她的脑海,仿佛被操控了一般,简禾双目发红,手指发颤,胸中不期然涌出了一阵撕碎外面的人的冲动。
夜阑雨似有所觉,倏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继而深吸一口气。
随即,那阵涨满她心口的、不知从何处来的凛冽杀意,就如潮水般缓缓褪去了,简禾如梦初醒,瘫软了下来。
——方才那一瞬间的杀意,并不是错觉。
夜阑雨胸中疯长的、掩饰不及的怒意影响了她、鼓动了她。若非他偃旗息鼓,她可能已经扑出去了。
这或许算是傀儡术的一个弱点——容易暴走。若是主人狂怒的情绪到了极点,已经无法控制了,就算没有下令,傀儡也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进而大开杀戒。
外面的人并未发觉他们,一人道:“罢了,我们就别吵了。既然都认了,我们就一条心,咬死是自己做的。话说,锅里没粥了。”
“饿了吃什么粥,就该吃点肉。”夜景平挥手道:“我在厨房放了只鸡,我娘特意备来下蛋给我吃……咦?鸡呢?!我的鸡呢?!”
简禾:“……”
夜阑雨:“……”
他轻轻地打了个饱嗝。
“嘘,小声点儿,都快到宵禁了。”
“笼子都没关紧,肯定是飞了。”
“胡说八道,它飞得出鸡笼,难道飞得出这个厨房?!”夜景平倒退两步,踩到了一块鸡骨头,更是怒不可遏:“哪个狗胆包天的家伙偷吃了我的鸡?!”
“那啥,大丈夫何患无鸡。”
……
外间一阵鸡飞狗跳,夹杂了夜景平气急败坏的吼声。兴许是怕惹来大人,另外那两人很快就把他劝走了。厨房再度安静了下来。
方才的动静太大了,简禾二人从酒桶后爬出来后,忙不迭地离开了厨房这一带。在蜿蜒的回廊里绕转,直入花园数百米,直至把那些密集的建筑群抛于脑后,走在了回那座小房子的路上,二人才松了口气,缓下脚步。
“夜景平那家伙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汗是我们流的,赞赏却是他们收的。真想打他一顿。”简禾吁了口气,道:“你还好吗?你应该很生气吧,换了是我,我也生气。”
夜阑雨脸色阴沉,缓缓道:“是,但没有意义。”
一边是修炼了数年、母亲乃是仙家修士、娘家实力不容小觑的仙门少爷,一边是初来乍到、修炼还不足一年、母亲亦非修士的他。谁更像杀了人头蛇的人,不言而喻。
没有别的原因。在旁人眼中,因为他是娼妓之子,所以绝不可能是杀蛇之人,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我明白。要是我们刚才冲了出去揍人,听上去是很爽,可转过头来,说不定你就得领罚了,还不是得不偿失。”简禾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发,安抚道:“人人都有生气的时候,但不是个个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所以,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又聪明又克制。到了以后,你的成就一定会远高于他。”
夜阑雨轻声道:“会这么想的,也只有你了。”
实际上,简禾这话并不是托大,也不是哄人。
不谈人品,夜阑雨于这一行的成就,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论名气,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是说出去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而他声名狼藉的开端,便是从丹暄夜氏满门覆灭一案开始的。所以说,夜景平根本没命嚣张多少年了。
贺熠火烧公孙氏的那一回,不仅证据确凿,他本人也是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恶行。但夜阑雨却不同,其实并没有人亲眼看到他屠门,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事儿跟他有关,但他本人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一句。所以,这事儿基本是扣在他头顶没跑的了。
由于夜家众人死状颇为凄惨,大多手足分离、头颈撕裂、血流如注、死不瞑目,这种纯用暴力而不见锐利刀剑切口的死亡方法,比一剑穿心要痛苦得多了。
再加上,夜阑雨自那以后便行踪成谜,故而,他常被好事者描述成脸色黧黑、胸长汗毛、四肢粗硕、尖嘴獠牙、十恶不赦、专门吃小孩的鬼见愁。
哪会知道,真正的夜阑雨会是个身材纤瘦高挑、苍白阴柔、看起来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美男子。
就目前来看,夜阑雨还是个挺好接触、安安静静的小孩子,虽然不太有活力,平日也闷闷的,但天使程度可以说是跟玄衣不相上下了。简禾都怀疑他是不是基因突变了才会变成长大后的那个样子的。
其次,他与夜家之间,虽有仇怨,但似乎,还不至于强烈到要屠门的程度。屠门一案是不是他的手笔、到底是什么激化了他与夜家的矛盾,现在还不得而知。
思绪飘远不过是数秒,简禾回过神来,道:“只有我就只有我,这证明我独具慧眼。不过,说实话,就这么放过夜景平、不揍他一顿,果然还是有点不爽。”
夜阑雨学着她的语气,扬眉道:“‘聪明人要控制自己’?”
“活学活用,不错。但我刚才还说漏了一条,那就是‘笨人用手打架,聪明人用这里打架’。”简禾的食指点了点太阳穴,道:“你应该知道那夜景平每天上下课的路线吧?明天我趁他落单时,找个麻袋把他套住,揍他一顿。”
夜阑雨:“……”
简禾道:“你难道不心动吗?我们偷吃完他的鸡,还要用麻袋揍他一顿,想想就美啊,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夜阑雨终于绷不住脸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对了,说到这儿。”简禾煞有介事道:“你刚才不是给我取了个名字么?姓氏呢?你还没给我取呢。”
这么问,不过是她想试探一下,夜阑雨会不会给她取一个“简”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绝对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释得了的了。
孰料,夜阑雨却道:“姓不用取了。”
不用?
简禾一怔,道:“为什么?”
树影幢幢,月照一天雪。清辉如泽,为他阴柔稚嫩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动人的光辉,衬得他的双眼格外明亮:“你是我的傀儡,所以跟我姓。”
山中人头蛇数量过多,大量人手抽调离去,所以,每天早上的早课也暂停了一段时间。这正合简禾的意——不必早起,又不必看到夜景平那帮人辣眼睛,又可让夜阑雨在屋中养伤,何乐而不为?
不过,养伤也不代表每天从早睡到晚。
在简禾的提议下,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他们在昭明岭附近找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让夜阑雨学习操纵别的傀儡。
简禾作为他唯一的一个傀儡,本来就是给他在日常时候练习与傀儡的默契感、积累经验用的。然而,她却夺取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当初的立契也没有成功。这就相应地剥夺了夜阑雨练习的时间。所以,才需要找这个机会来补上练习,才不会落于人后。
转眼间,时间匆匆而逝。
上一回因误判了敌人的等级,差点捅了大篓子,故而,自重新恢复早课以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弟子们再也没有了打怪的机会了。但总不能因噎废食。
很快,炎热的夏季走到了尾声,秋意渐浓,又到了丹暄的除祟祭祀。
在这期间,咸鱼值一直没有变化过,仍旧维持在了1900点左右。
丹暄本就人烟稀少,方圆数里以内,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条规模很小的村子,故而,虽然也有花车巡游,人们也会戴着面具载歌载舞,但远比不上蝶泽那种盛丽的场景。
饶是这样,因为近半个月秋意浓浓,黄叶铺地,树枝上也挂满了红灯笼,节日的气氛还是颇为浓厚的。
因最近半月,山下有小型海兽作犯。这种玩意儿,是一种很爱作弄人的魍魉,上岸以后常化作妙曼的女子,混杂在人群之中,若有人被缠上,或者被其迷惑,让它跟了自己回家,骨头便会酸痛个把月。要是遇上厉害的,周身肌肤还会渗水腐烂,宛如浸泡海水之中,令人痛苦不堪、摆脱不能。而比较麻烦的是,这玩意儿虽然叫海兽,却并不怕火,反倒以纵火为乐。
因为对方不是那种一上来就要吃人的魍魉,本着多见多识的原则,借着这个盛典,夜家弟子得了令,纷纷下山去寻找海兽的蛛丝马迹。
——虽说是学习任务,但实际上,大伙儿近来天天被拘在了学堂中,根本就没什么机会放松,怪也没份儿打。碰上这难得一见的盛事,众人皆是玩心大起,巴不得早点去山下等着。
傍晚时分,庆典开始前夕,就有人陆陆续续地下山了。简禾与夜阑雨亦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哒哒地冲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山庄而去了。
到了目的地,才觉得小地方果然是小地方。同是除祟,规模却连十分之一的蝶泽也比不上。不过,卖面具的小摊上挂的面具倒是挺有地方特色的——因为这边海兽肆虐较多,所以,那些或嗔或笑的面具上,无一例外都绘有鱼鳞。
这也是夜阑雨来到丹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除祟的情景,难免心情雀跃。在拥挤的人潮中,简禾拎着些许积蓄,与夜阑雨挨个店去找笔墨纸砚。好不容易买到了适合的,步出店门,简禾一抬头,看到前面有个卖糖的小摊贩,摸到了兜里还剩的两个铜板,笑道:“走走走,我买糖给你吃。”
夜阑雨道:“你用的是我的钱。”
简禾道:“不要在意这种小事。”
艰难地钻过了人潮,来到了站在一个酒家门口的糖贩子面前,铜板却只够买一颗糖了。见夜阑雨拿不定主意,简禾很大度地道:“这次你吃。下次咱们带够钱了再来吃,吃到够本。”
小贩诡异地看了两人一眼,心道——这两穷鬼居然连颗糖都吃不起,真的还是假的?
最终,夜阑雨却没有掏钱买。按他所说,糖还是一起吃比较有滋味,等下次带够钱了再一块儿吃吧。
就在两人即将转身离开时,头顶风声呼啸,伴随着一阵惊叫与热浪,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竟是一辆顶端着了火的花车!
简禾条件反射地搂住了夜阑雨,往旁边有瓦遮头的酒馆中滚去。烈焰瞬间包裹住了方才的小贩,他扭曲的身体在火焰中凄厉地哭嚎着,慢慢地跪倒在地。
夜阑雨翻身坐起,二人均是惊魂未定。
“着火了!”
“花车着火了!”
……
原来,就在花车巡游至眼前时,不知因何故着火倒塌。她刚才的那一躲,虽然避免了沦为与那小贩同一命运,却也不是个好选择——着火时跑进封闭的木质建筑,无异于自杀。
但是,这也是她唯一的选择了。酒罐倾侧,青石街上燃成了一片火海,根本无法踏足其中。
酒馆中的人纷纷往楼上跑,夜阑雨起身,道:“我刚才看到这酒馆的顶层与旁边的楼层很近,说不定可以跳过去!”
简禾精神一振,立刻拽起了他,随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往楼上跑。
人就是这样,明知道跑到楼上也许是一条绝路,但在火焰烧到身上的前一秒,都绝不会坐以待毙。火焰蔓延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几乎是追着他们的脚后而跟来的。
木制的楼梯被烈焰焚毁,微微变弯,用力一踩就塌。不时有人摔落下层。简禾只得踩着边缘跑上去。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
简禾:“系统,你们这是什么bug火啊?!怎么会烧得这么快啊!”
系统:“剧情需要,本次火焰的蔓延速度为正常的五倍。”
简禾脚下趔趄,眼前一黑。
在剧本中,只写过夜阑雨在今晚会遇到一个麻烦,却没详细说过到底是什么麻烦。简禾一直以为剧本指的就是海兽,没想到居然是火灾!
五倍……这主线剧情是来要她命的吧?
咸鱼值还高达1900点,没道理这么快就要她GG吧?!
奔到了顶层,黑烟叠叠,视线受阻。简禾背起了夜阑雨,让他用湿布捂住了鼻子,环顾一周,终于分辨出了哪一边可以跳到对面的建筑去——事实上,也只剩这条路可走的。
然而,就快跑到门前时,却有一块着火的东西从天而降。简禾侧身闪避,便见一道黑影在门外闪过,两扇木窗被用力关上了,在最后关头,二人一同扫到的,是一个瘦长而熟悉的背影。
夜景平……!
原来他们也在这个酒馆里么?
简禾心下一沉,用力地抬脚踹窗,却是纹丝不动——这窗居然被闩住了!
简禾发狠,用力踹几下,由于错过了刚才的时机,窗框变形,门栓微微发弯,仍是钻不出去。烈火已烧到背后,简禾只好咬咬牙,撞开了旁边一个房间的门,抬脚踢上了门,把火焰暂时挡在门外,看看能否另寻出路,从窗户跃出去。
这房间有两面都有窗户,其中一面朝着大街,若非想当烤猪,决不能在这儿朝下跳。另一面还没有烧着的迹象,简禾大喜,然而开窗一看,即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艳红的火舌从一楼的回廊袭来,攀上了二楼的窗台,堵死了这条路。
这下是真的被困死了。
简禾脑袋嗡嗡作响,站在原地。夜阑雨伏在了她背上,乌黑的发丝遇热,开始卷曲发黑。
烈火的侵扰于她而言并无任何痛楚,但对夜阑雨来说,只要吸入的浓烟再多几分,神仙都救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