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夫来的时候,刘宇男已经凉透了。
王异一直在现场安抚刘夫人,原来他是大理司直。
李小坐在地上,瞪着一双圆眼睛,盯视穿着劲装官服的人进进出出,始终保持着安静——被像狗一样绑在椅子腿上,也没法不安静。
陈决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把自己穿的只露一双圆溜溜大眼睛的李小,被绑在门后的椅子脚上,双眼受惊般防备的盯着四周。
他望过去时,那双大眼睛也望了过来,水汪汪的,仿佛是只待宰的小鹿,在祈求哀泣。
“等仵作检查完尸体,再通知刘家人。”陈决眼睛盯着李小打量,嘴巴也没有闲着,朝着身边的王异命令道。
王异诧异的看过来,停顿了下,才道:“可是……不经过刘家人同意,就……”
“快去!”陈决终于转移开视线,扭头不耐烦的瞪向王异,一双浓眉一皱,狭长深目一瞪,王异歪着头咬了咬唇,虽然为难,却还是硬着头皮,应声去干活了。
最后收拾残局,被刘家人又骂又打之类的……还是得他顶上啊。王异唉唉叹气。
远处有打更声,院子里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整个室内点了无数蜡烛和油灯,灯影摇晃,让人内心焦躁——每个进出的人都很专业,没有废话的,也没有乱走动的。
从头到尾没有人搭理李小,李小一直很乖的等着。
她做的到底对不对呢?
虽然她的加入,使未来被改变了,但结局却是仍有人死去。
她一直都知道,看到的未来,会因为她哪怕一点点的参与,就有天差地别的改变,却还是总忍不住……
“我叫陈决,大理寺卿。你知道大理寺卿是干什么的吗?”陈决蹲在她面前,柔声问道。
李小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这男人有一双很浓很浓的剑眉,狭长双眼黑白分明,睫毛很长很浓,眉眼距离又近,使他即便是平常的表情,也显得格外严肃,甚至有些凶。
这是她今天看到的,长的最好看的男人,比死去的刘宇男和王异都更好看。
她盯着他打量了半天,才如实摇了摇头,双眼尽管在打量他的长相,却也关注着四周。
嘈杂往来的人让她觉得焦虑且紧张,加上……现在的状况是,死了一个人,室内只有她、刘夫人和王异。
王异本来是最大的嫌疑人,可是他却绑了自己,现在身份是查案的官员。
刘夫人是个孕妇,此刻已经被人带走了……刘家人是不是很厉害很有权势的人?
那……是不是,她反而变成了最大的杀人凶嫌?
自己真是……又惹上了大麻烦啊。
被绑住的双手紧张的勾了勾,她看着眼前的陈决,突然觉得,他像是一只凶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而她,就是那个猎物。
可是,她明明没有杀人……
记忆里突然涌现母亲死时的画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帮她们,也没有人相信她们……
……
陈决打量着眼前嫌疑最大的少女,据说还是才搬来的住客,王异说她本是过来送炸果子的,后来……又来借桌子。
桌子?
借桌子是什么情况?
她的嫌疑,也未免太大了!
可是……这样纤弱的少女,像是还未成年,能杀死刘宇男吗?就算是在黑暗中……
第5章 惶恐的孕妇和少女
牢房里又阴暗又逼仄,还弥散着一股怪怪的臭味。
李小靠着墙坐在冰冷的硬地板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她在思索,这一次,她要如何脱险。
刘夫人坐在王异给准备的软垫上,捧着一杯安胎药,小口小口的喝。
即便是在阴暗肮脏的环境下,她仍然坐姿标准的如坐在自家炕头般优雅从容。
昏暗的光线也并无法压制住她的婀娜和漂亮,只要有光线的地方,就能展示她的美。
精致,妖娆,妩媚又柔弱。
王异临离开时,已经嘱咐过牢头,要照看好刘夫人,不许怠慢。
李小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虽然她跟刘夫人呆在同一个牢房。
“你……你叫什么来着?”刘夫人将药喝光,放在牢门边,朝着外面的过道发了会儿呆,开口问道。
“李小。”
“哪个小呢?破晓的晓吗?”刘夫人的声音柔柔软软绵绵的,让人听之浑身发酥。
坐在牢房台阶处看守的两个狱卒听罢,都露出邪恶的表情,朝着她们所在的牢房望了过来——毕竟,他们在这种地方呆三年,也不见得能碰上这么漂亮的牢饭。
“大小的小。”李小的声音埋在膝盖间,传出来时嗡声嗡气的。
“害怕吗?”刘夫人的声音温柔,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魔力。
李小抬眼看了刘夫人一眼,刘夫人朝着她微微笑了笑,笑容中却带着苦涩。
“是你杀的吗?”许久后,刘夫人开口问道。
李小摇了摇头。
她打小就明白,有些时候,无论你如何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你。
“……”刘夫人向后靠了靠,漂亮的面容隐在暗影中,看不清表情。
晚些时候,刘夫人被带走问话。
李小一个人靠着墙发呆。
在原来的未来轨迹里,刘宇男是也会死的吗?还是……因为她改变了王异的命运,才造成了刘宇男的死?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她抿着唇,真的……或许不应该多管闲事的,现在,她恐怕要成为替罪羊,被杀头了。
妈妈,对不起……我到底还是没能善终。
你当初用死亡告诫我的话,我没能听。
……
第二天早上,蜷缩在牢房角落的李小睁开眼睛时,刘夫人已经回来了。
她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发现王异靠在牢房外的铁栅栏上,刘夫人则坐在牢房内,两个人便这样隔着栅栏靠在一起,睡着了。
王异的发髻有些散乱,昏暗的牢房加强了他立体的五官,让他即便睡梦中表情放松,但英气仍浓。
下巴上斑驳的胡茬显示着他的劳累和疲惫,可当他靠着隔着牢房的木柱和刘夫人依偎着,这种颓废委顿,却变成了深情和带着忧郁的温柔。
李小心里酸酸的。
真羡慕刘夫人,那样漂亮那样讨人喜欢,又……有人依靠。
借着牢房里微弱的烛光,她仔细的打量王异。
这个少年郎有一张硬朗的脸,但是唇角和眉眼,都透着温柔的气息——这是很好的家庭里长大,优渥的环境和宠爱下长大,才会有的模样。
她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肥大衣裳,抿了抿唇,又将自己抱的更紧了一些。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个穿着暗红色劲装、踩着黑色马靴的佩剑兵卫走到牢房门口。
其中一个人照着王异的腿狠狠来了一脚。
王异哼了一声,便立即跳起来,手已经警戒的按在腰间佩刀上。
“一晚上不回去睡觉,在这里不务正业。你爹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男人毫不客气的训斥王异。
背光下,看不起此人的脸,只觉得格外高大,比王异还高小半个头。
王异看清楚面前的人,不仅没有发怒,反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吱唔了一句什么,别人都没听清。
踹人的男人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下王异,不悦道:“回去洗把脸吃点东西去陈大人那里报到。今天还有一堆事要做,你想帮她,就打起精神来。”
“好。”王异点了点头,往外迈了一步又停住,扭头朝着刘夫人望过来。
刘夫人柔声道:“去吧,我没事。”
王异这才嗯了一声,有点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踹人的男人看着王异这副模样,又冷哼了一声,才转头看向刘夫人。
“这下你满意了。”男人对着刘夫人,语气不善。
他此刻侧过身来,李小才看清楚他的长相,眉很长,且眉心相连。五官清秀,眼大而圆,嘴唇略厚,显得似乎有点微微嘟着——本该是个清秀花美男的长相,但是因着那不可一世的表情,也让这张脸多了几分男儿飒气。
刘夫人抿了抿唇,低下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又显得万般委屈无处宣泄。
花美男也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小看着他们,心想:看样子他们都是认识的人啊。
“你!”花美男一转头,突然朝着李小喝道:“叫什么名字?”
李小被吓了一跳。
“李小。”
“过来!跟我走一趟。”他说罢,转手又朝着牢头摆了摆手。
牢头忙走过来开了牢门。
李小迟疑了一会儿,尽管脑海里想象的全是严刑逼供的画面,但在那花美男的逼视下,还是咬着牙站起身,朝着牢房外走了过去。
花美男手里本拎着一条很重的锁链,但看了看李小细弱的颈子和手臂,便干脆作罢,“走吧走吧,前面走。”
李小低着头应了一声,声小如蚊。
“徐廷,我们要不干脆把她带到提督那边去吧?”走出地牢后,站在花美男身边的另一个男人,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别人,便低声提议。
徐廷扭头横了他一眼,“你是想给提督添麻烦是吧?提督都说了,咱们过来是辅助陈大人办事的,你这样插一杠,是要提督跟陈大人打擂台抢案子吗?”
男人被怼的噎了下,虽然有点不高兴,却也没敢再说什么。
一行三人出了牢房便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让一夜没睡好的李小,开始犯困起来。
徐廷坐在她对面,一直在打量她。
明明有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眼尾微挑甚至还带着几分妖娆,很好看的样子,为什么把自己遮成这样?
小姑娘低头时,宽大的帽子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她把自己遮的这么严实,是在隐藏什么?
莫非她的长相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容?
想着想着,他便动了歹念,终于按耐不住的时候,他长臂一伸,朝着李小遮面的面巾拽去——
第6章 惊人之容
马车一晃,徐廷手一歪,扭头朝着马车前方望去。
随即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夫开口道:“到了。”
徐廷扭头看了李小一眼,他抿了抿唇,见她瞪着圆眼睛防备的看着自己。
“走呀?”坐在里面的同僚推了徐廷一把。
徐廷这才一抿唇,横了李小一眼,转身下了马车。
徐廷和同僚一前一后,将李小夹在中间,进了高门红漆的衙门。
李小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这是哪里,已经被推了进去。
进得大堂,徐廷率先单膝跪地,“九门守备徐廷,拜见大人。”
“九门千总王华,参见大人。”
李小还呆愣的站着,徐廷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呆呆望着自己,毫无所觉,他不悦的低声训斥道:“跪下。”
李小这才反应过来,先抬头看了眼坐在堂上的大人,这才慢腾腾的跪在了地上。
那坐在堂上,威风凛凛的大人,原来就是昨天那个叫做陈决的大理寺卿。
啊,大理寺卿是这么大的官儿吗?
“行了,都起来吧,跟我过来。”陈决在堂上坐着,低头看了看那个团成团儿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又看了看单膝跪地的两个少年。
他拍了拍桌子,扭头朝着身边的主簿点了点头,就朝着堂后走去。
“两位大人请吧。”主簿朝着徐廷和王华示意。
李小抬头悄悄偷看了眼,便被徐廷又架起来,往后堂而去。
“坐吧。”陈决坐在堂后的庭院里,有小童倒了三杯茶在桌上,他朝着对面的位置指了指,示意徐廷和王华坐。
李小站在边上,低着头,心里却在盘算,如何澄清自己。
陈决见徐廷两人坐下,才扭头朝着李小看了看,一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样子。
徐廷捏起茶杯,不客气的抿了一口,眼睛却在瞄陈决——这个胡闹起来,连皇帝都要躲着的混世魔王,怎么是这么一副没有规矩的模样?
他和王华对视了一眼,视线中交流了这样几句话:
“不是说陈决特别横,怼天怼地的吗?”徐廷。
“不是说陈决做事决绝,不给人脸面的吗?”王华。
“这是什么意思?鸿门宴吗?”徐廷。
“我就说这种被借调的活不好干,你非要来……”王华。
徐廷心里却在抱怨:要不是这个案子牵扯王异那个臭小子这么深,又带上了刘家和那个女人,他才懒得过来帮忙,还得伺候这个传说中无法无天的陈大人。
两个人对视的功夫,陈决似乎已经想通了,他扭头朝着身边的小童道:“你给她也搬个凳子坐坐。”
小童扭头看了李小一眼,歪着头不愿意动,脸上写满了“凭什么我要给个犯人搬凳子”?
陈决本要转头继续跟徐廷说话,就这一秒钟的功夫,发现小童没动,便立即沉下脸来,扭头朝着小童看过来。
小童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可突然对上陈决这样的表情,下意识的一缩脖子肩膀,再多一秒都没停顿,转身便跑了。
陈决变脸不过几秒钟之间,小童一跑,他便又收了怒容,淡然的转头,朝着徐廷道:“最近提督大人身体可好?”
王华被陈决的变脸吓的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个陈大人怎么跟个疯狗似的?
上一刻还和颜悦色,只一秒的迟疑,就被他凶了个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