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沉着肃穆的脸上，微微扯出了一丝微笑。
是他这二十多年里，难得的透着温存和暖意的笑容。
可惜，李小没能看见，不然恐怕会当场融化吧。
陈决想抒发的情绪抒发完了，发现抱着小丫头并不能让自己逐渐沉静下来。
心底里的小火苗，反而在身上肆意燃烧。
他只好放开了小丫头，再次拿出干布巾，帮她擦头发。
“我们回你家里，把李聿的衣裳葬在你母亲的坟墓边。随后你便跟着我走吧，我帮你找父亲。”陈决顺着她的发丝摸了两把，轻声道。
李小点了点头，这一会儿的工夫，终于恢复了些理性。
她扭转头看了看陈决，“大人，我会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拖累大人？”
他这样放下京城的差事，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是。小小特别有用。如果没有你识破这里是黑店，我们恐怕都死在这里了吧。”虽然远处有暗卫跟随，但要发现这边有状况，恐怕也要许多时候。
到时候还来不来得及，谁又知道呢。
他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不要乱想，万事由我来判断，相信大人能处理好所有事。”
李小点了点头，她是信的。
……
接下来的日子，李小时长会摸一下陈大人，以看一下他的未来画面里，是否一切安全。
待抵达小城关山镇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时分。
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可惜母亲没了，哥哥也没了。
但还好，她……还要陈大人。
进了城，大家终于见到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热闹。
在客栈安顿好后，车夫先在一楼大堂点了顿好的。
陈决一行人下来的时候，车夫已经站在雅间儿门口等半天了。
一行人坐下后，没一会儿的工夫，店里就开始上菜。
陈决喊着张龙赵虎车夫一块儿坐，大家难得出门在外，相依为命，也不必那么计较身份差别和礼数了。
结果，第一道菜开始上，车夫就疑惑了起来——他要么是失忆了，要么就是老板上错菜了。
哎，他没点烤羊腿啊，没点农家大丰收啊，没点酱肘子啊，没点……
“不对劲啊，大人，咱们可能被老板坑了。这些都是我没点的菜啊。”车夫说着就站起身，准备出门找老板理论。
但陈决看了眼李小眼巴巴瞅着酱肘子的馋样，便按了按手，对车夫道：“算了，上了菜，咱们就吃着吧。”
“这不也是个黑店嘛。”强买强卖啊。车夫看着上的菜越来越多，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这得多少钱啊。
“干脆再来点酒吧。”既然都上了这么多好菜，不如再来点酒就着，好好吃顿开心的。
车夫砸吧了下嘴，才起身道：“好嘞，大人。”
说着，便准备出门。
结果，他手还没碰到雅间儿的门儿，那门儿却被从外面推开了。
没有礼貌的问询，这店小二竟然冒冒失失就往里闯？——车夫一阵无语，这不愧是北方客栈，民风彪悍啊。
但当车夫一抬头看到来人的瞬间，一下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
啊？
张塘率先从门外走了进来，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戴着顶小帽子，与往日里截然不同，瞧着像个中年落寞的富商，一张脸上透漏着春风得意，可身上的衣裳却骗不了人，都是糙布。
他一进门儿，就笑着道：“大人，中秋节可得喜庆点儿，怎么能少的了酒哇。”
他已经走进门，将酒罐子放在饭桌上了，王异才从后面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紧张的探头进来，看见陈决冷着一张脸望着门口，他吓的又缩了下脖子。
可人都到了这里了，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他终于还是勉强笑着，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大人，您中秋安康。”
他连‘您’字儿都用上了。
陈决一字不吭，靠着椅背静静的盯着他和张塘，搞的两个人心里毛毛的。
很怕陈大人突然爆炸啊。
结果王异才走进来，门口又多了一个人。
陈决头微微一歪，脸上的表情更绷不住了。
可李小却非常惊喜，一下子站起身，高兴道：“张大人，王大哥，徐大哥！”
张塘忙回以微笑，可这笑容总归有点尴尬。
一边笑还要一边看陈大人的脸色。
王异站在张塘身边，瞧着陈大人脸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徐廷站在门口微微笑着看着李小，他面对陈决的时候，倒自然一些，毕竟不是陈决的嫡系下属。
徐廷将手里拎着的一袋子零食举了举，随即走到桌边，将零食递给李小，淡然道：“虽然包装不如京城的点心精致，但味道倒是不错。”
说罢，又一派自然的看向陈决，“大人，可能坐吗？”
陈决哼了一声，“我若不让你们坐，你们还一直站着不成？”
“那是自然。”徐廷表现的很是谦逊，但表情始终都凉凉的。
陈决盯着张塘，问道：“可是你的主意？”
张塘哪里敢背这么大一顶黑锅，忙摆手，“是……是我们一起商量出来的。您看，这不是过中秋了嘛，李小姐必然觉得冷清，我们就想着，大家一块儿过中秋，不是更热闹嘛。”
“好胆啊，敢瞒着本官了。”陈决的声音透着几丝威胁。
“大人，我们也是领了少卿大人的令，出来帮您呢。”张塘说着，忙又将一张信件递给了陈决，“您看，这是皇上让捎过来的，给您的密信。”
陈决盯着他递过来的手望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将那信接了过来。
张塘举的手臂直发酸，忙缩回来揉了揉。
“坐吧都。”陈决终于开了口，也收起了冰冷的神情。
李小立即喜笑颜开，激动的看着王异他们三人。
陈决瞧着她的样子，就觉得来气。
这帮人也太过多事了，小丫头可没说觉得冷清。
他们两个人一块儿，热闹着呢！
想到这里，陈决神色更热情不起来了，默着一张脸，沉沉的吃饭。
李小倒的确很高兴，但也没忘记给陈大人夹菜。
可到底还是不够专心，老是朝着张塘笑一笑，朝着王异笑一笑，朝着徐廷笑一笑。
更可恨的是，徐廷居然还敢给李小夹菜。
瞧着小丫头手够不着对面的猪肘子，他居然手欠的给李小夹了一块儿。
陈决将餐桌上的细节都看的清楚，心里堵得慌。
王异张塘几人都熟悉陈大人的脾气，吃的战战兢兢的，谁也不敢给陈大人递话棒，就怕挨一顿骂。
徐廷倒是很悠然自得。
“大人，我被调回宫内，进禁卫军了。”徐廷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两个月后回京入宫，顶岗。”
“嗯。”陈决点了点头，不在九门步兵五营也好，省的趟那一锅浑水。
瞧着徐廷看着自己，陈决皱了皱眉，怎么？还想得他一句恭喜不成？
徐廷撇了撇嘴，又道：“难得的休息时间，我可是跑过来保护大人。”
“怎么？我这里有危险不成？”陈决眼神暗了暗。
“大人，皇上让您去东北大营，在北平接粮，然后送粮入军营，督察。”张塘忙道，“您没走驿道，肯定是跟皇上的折子错开了，待到了李家寨，肯定能收到。”
陈决眉头立即锁到一块儿，心里微微沉了沉。
看样子，皇上等不了了……该是这些月份里，身体大不如前了吧。
竟然这个时候，要对彭大将军动手了吗？
竟是派他督办暗查……
陈决手里的筷子不自觉的放在桌上，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些年京城内外的各种事儿。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唉，想要独善其身，终究是不可得啊。
“那你带着李小去郑州陈家，先在陈家护着她吧。”陈决立时便做了决定。
北边大营十分危险，不能让小丫头陪着他入那凶险之处。
可李小听到这话，却立即摇头，转而抓住了陈决的袖子，急道：“我不，我要跟着大人！”
那语气格外的坚定，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语气。
张塘立即在李小揪着陈决袖子的手上瞄了瞄。
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敢这样跟陈大人说话了？
哎呦，两个人这眼神……不对劲啊。
第104章 中秋佳节火气旺
李小的中秋节过的非常开心, 团团圆圆。
大理寺的这些叔叔哥哥们，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家人。
给了她，她意想不到的温暖。
王大哥他们提前两天就到了北平镇上, 示意其实早就开始等他们了。
一发现陈决他们一行人入住客栈, 他们三个就都赶了过来。
王大哥还给她挑了各式各样的月饼，每一种都给她尝一尝。
她从未觉得自己像今日这般被这么多人宠在手心里。
饭后, 张大人还招呼着众人在客栈的院子里赏月。
客栈老板准备了好些小食水果酒水等物，供几个人一边享用, 一边赏月。
李小便啃着月饼, 听他们聊天, 偶尔抬头看看月亮。
张龙赵虎则带着王异他们带来的几个护卫, 在附近巡逻，以保陈大人一伙的安全。
夜色愈浓, 李小像只小耗子似的，每只月饼都啃了几口尝尝。
然后将每只没吃完的月饼再整理起来放好，准备着接下来赶路时吃用。
张塘这个酸秀才, 看着月亮便吟起诗来。
“明月出天山……”
“举头望明月……”
“海上升明月……”
“明月几时有……”
“行了，知道你记性好。去去, 跟老板要点冰镇了的好酒。”陈决终于不耐烦起来，点了点桌子。
张塘虽然不乐意, 但还是磨磨蹭蹭的起了身。
他诗兴大发, 还没爽够呢。
“你去跟老板说一声, 晚上给咱们都准备点热水, 旅途劳顿, 再好好洗洗泡泡。”陈决又指了指王异，面上依然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徐廷听着陈决将张塘和王异都给使唤出去了，眼珠转了转，淡笑着抬起头，似乎在说：大人该轮到我了吧，您让我干什么？
“去，跟老板买点西瓜。”陈决看了看面前被大家吃光剩下的西瓜皮，命令道。
徐廷看了李小一眼，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住，他回头看向李小，又看了看陈大人，便沉着脸，一本正经的道：“小小，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小巷子里有一窝小奶猫，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陈决猛地皱起眉，怒目瞪向徐廷。
徐廷淡着一张脸，一派从容。
李小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手里的月饼一放，不等陈决开口，人已经跑到了徐廷跟前。
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下一刻，徐廷已经带着小丫头出了中庭。
“……”陈决。
他独自坐在中庭，望着突然空出来的桌子，气的手指直发抖。
这些家伙！！！
碍事的家伙！！！！
……
徐廷手里拎着西瓜，看着小丫头拿着一根草杆儿，欢喜的戳戳这只小奶猫，又戳戳那只小奶猫。
看着像几年前的妹妹。
可大家族里长大的女孩子，很快就会变得沉稳无趣起来。
哪怕是妹妹那样活泼的孩子，也在母亲的管束下，一点点变得严肃了。
李小也许是不幸的，也或许……是幸运的。
在逆境中，她保留下了一些纯粹的本真的东西，又得到了陈大人的照拂。
可是……
“小小，你要防备陈大人，你知道吗？”徐廷突然开口道。
李小抬起头，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陈大人自然是全心全意待你好的，可是另一方面，他也是个男人，你现在才过及笄，尚未出阁，该懂得与任何异性保持相当的距离。”徐廷靠着巷子墙壁，时不时瞧见远处有孩童从巷子口疯跑过去，野的自由自在。
李小抿着唇，点了点头，撩拨小奶猫的手，变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要懂得，一个人，是个好大人，但不一定是个好男人。他可能荒淫好色，是个轻浮的好官。有的人，虽然是个好长辈，但又未必是个好丈夫，他可能粗心大意，不通人情，不懂女儿心事。也可能宠妾灭妻……”徐廷的声音淡淡的，倒没有什么恶意，但对于某位官老爷来说，却又字字诛心啊。
“……”李小抿着唇，低着头，好半晌没吭声。
徐廷看着小丫头的头顶，想起她虽然犹豫，却还是教给他如何运用能力的方法。
想到她小心翼翼保护自己，却又马脚百出的模样。
让人心生怜惜，却又觉得有些无奈。
你很难说李小是不是个笨姑娘，毕竟有时候，他还觉得她挺聪明的。
可……这丫头在某些地方，总是让人不敢置信的迟钝。
“陈大人到底如何，我倒不是很了解。不过……如果你也喜欢他，那么可要聪明点，非得等他娶你国门儿不可。不然……你要是没去处，徐家也养的活多一个女儿。”徐廷仰起头也看了看月亮，可实在吟不出诗句来。
李小又用草杆儿戳了戳小猫，过了一会儿，才抬头朝着徐廷笑道：“谢谢徐大哥，我知道了。”
徐廷看着小丫头的笑容，甜甜的，淡淡的，仿佛了然一切，又像什么都没听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