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断时续的声音传入祠堂, 高国栋气得咬牙切齿冲白德正发起了脾气, “当初是你们逼着干娘租了小沙田村的地,怎么地里一长出东西就变成东家压迫你们了?”
白德正一张白净的脸如染了胭脂一样红,讷讷说不出话来, 还是一旁的三赖子打起了圆场, “好了, 好了,他也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不然还能跟咱关一起?你闻闻他身上馊了,指不定被关了多久。”
高国栋仍然不满意的嘟囔了几句, 使劲往的三赖子背后挪,“想法子给我解开, 必须得回去给干娘报个信。”
渐渐地,苟全喜声音听不见了,几人正想着法子,门口传来一阵哭闹声,白德正猛然变了神色,“是俺娘。”
果然,门从外面打开, 白母提着一个小篮子进来。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捆得结结实实立刻泪如雨下,嘴不饶人的骂着,“黑心肝烂肠子的苟全喜,当初我儿带着人求东家租地求活路时他怎么当起了龟孙不说话?如今倒好,我儿倒成了吃里扒外的!都是没良心的狗东西!”
跟着进来的壮汉被白母骂得面红耳赤,羞手羞脚,哼哧半天辩驳不得。
白母继续说,“二牛,你可是村里最老实的后生,怎么?如今也要跟着苟全喜?你爹一辈子老实本分,难道你要断了你家的家风?东家是缺你吃还是少你喝了,竟然打起了这生儿子没□□的主意来了?”
二牛被白母点名道姓一通好骂,脸更红了。
“婶,你说咋办吧!俺听你的。”
最后他想起他爹去世后白母给他的一篮子窝头,闷声说。
白母的眼珠子转了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二牛,不信的问,“你说的可是真心话?莫不是要继续出卖我们孤儿寡母的,你敢发誓不?”
从这点就能看出白德正像谁了,反正他的性子绝对不像他那老实巴交、被人欺辱、早早故去的爹。
二牛被逼无法,指天发了重誓白母脸上才有了笑容,和二牛一块解开三人的绳索,低声说了自己的计划,“苟全喜带着人去田里了,你们趁机去小高庄给东家报信,有一点千万记住要说,苟全喜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十来条枪。”
“那娘你……”白德正不放心的问。
白母呸了一声,给了白德正一个暴栗子,“早叫你一不做二不休拘住苟全喜,你不敢,这事全赖你当断不断。废话少说,赶紧的走,他苟全喜不能拿我怎么着。”
接着,白母又将篮子塞给他们,“赶紧吃两个馍,别等下跑不动路,被逮回来你老娘可救不出来你。”
又附在白德正耳畔说,“二牛被拉下了水,他不敢说我来过的,你小子放心去,一定要抱牢东家的大腿,必要的话就不回小沙田村也使得。”
寡妇难当,白母又是当爹又是当妈将白德正拉扯大,就算儿子整日惹是生非也在村里四下周旋还让儿子落个孝顺的名声,能是善茬。苟全喜看不起她是个妇道人家,最后还真就要栽在她身上了。
白德正一面往嘴里塞着馍,一面后悔,他娘早就预料到苟全喜必然要发难的,可他却觉得自己收服了一帮子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儿,已经在村中站稳了脚跟。没想到小伙伴们的一家之主却是老人,只要他们将门一关,或是威胁喝骂,或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总有法子让自家娃乖乖留在家中莫和白德正出去混的法子。
他孤零零的被苟全喜轻而易举的拿了下来,那些小伙伴们也不见了踪影,他早该想到的,小沙田村就是一窝的怂蛋,不然能被苟全喜这条老狗把持那么多年?
心中又是暗叹苟全喜在小沙田村的积威,仅仅公开发个话就能让老一辈的吓破了胆气。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瞧着你哭丧脸就气人,你背后还有东家,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白母见自己儿子面色悲苦冷笑着说。
白德正忙收起了自怨自艾的心,三两口吃下了馍馍,默默和白母告别跟着高国栋二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祠堂。
三人闷着头赶路,终于倒后半夜和寻他们的人半路上碰到了。
“东家,俺愧对您!”一进门白德正眼泪刷地淌了下来,哭着说道。
周存彦定睛一瞧,此时的白德正哪里还有白净的模样,破衣烂衫,脸上覆着一层污垢和灰土,神色委顿。
高国栋鼻子上扬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存彦到底心软,没有追究他监管不力,反而安慰他,“你就一个人,双拳不敌四手。”
白德正顿了顿,面上讪讪的,“东家仁善。”
“苟全喜是看见甜菜甜美多汁又能充饥顶饿,地里的水利也建好了,想聚众闹事逼着东家放还地……”
将来龙去脉详细的说了一番后,小高庄的人和家丁们个个摩拳擦掌等着周存彦一声令下,就要打到小沙田村,让他们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没行到周存彦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温和的说,“大家都累了,散了吧!”
“东家!先下手为强,万一他们打来怎么办?”有人说道。
周存彦心不在焉的挥挥手,“我这有枪、有家丁、有堡垒炮楼,想他苟全喜不会不长眼。”
“那小沙田村的地……”那人接着说,可急坏了他。
“东家说的没错,俺大概能猜到苟全喜的想法,地在小沙田村,他们想耍赖不交租子,东家若是派人去拉租子孤身在外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白德正说。
周存彦更不操心了,随意吩咐高传,“明天你去薛湖镇找我的张兄弟,将小沙田村的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说完就甩手离开,嘴上嘟囔着,“这种民事纠纷不找警察还自己火拼?哼哼!我才不傻。”
他一回到屋中,杜春琪立刻就问,“人找回来了?”
周存彦笑着将事情和老婆说了,不想杜春琪反而比旁人还要气上三分,差点动了胎气,骇得周存彦恨不得半夜叫医生去。
“我没事。”杜春琪无力的摆摆手,“你说当时我怎么这么傻,就放一个白德正在那看着,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杜春琪自责道。
周存彦听她在纠结这个,放了大半的心,“你又没长前后眼,还能什么都预料到?再说了,人都说一孕傻三年,你的聪明都被咱儿子吸收去了呢。”
第二天高传开着车找张德义去了,小高庄其余人张望了一番后投入了挖土豆的工作中。
随着杜春琪夫妻的地位日益高涨,张德义只怕周存彦和他客气,一听居然有不长眼的欺负到自己兄弟头上,二话不说,带着兄弟们就端了苟全喜的老窝。人证、无证俱全,直接判了苟全喜的刑。
乐滋滋的跑到小高庄来表功了。
“哼,不过是个土财主也敢打周哥的主意。”张德义义愤填膺的说,顺便给了小弟魏毅一脚骂道,“你是哑巴啊!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跟我来说,高传跟我说时可把我臊得慌。得,你也别在这训练家丁了,我看你就是混饭来的。”
魏毅苦巴着脸,他不是开镰仪式上和兄弟们喝多了嘛!
喝酒误事啊!
让他没了特等饭是万万不行的,眼巴巴的瞅着周存彦等他开口,果然周存彦向着他说了几句,张德义方不再追究他的失职。
白德正见周存彦不费一兵一卒的就解决了苟全喜,更是坚定了跟着东家走的决心,至于小沙田村,他还真不想回了,那就是他的伤心地。
平时他待他们多好啊!一连两回,关键时候居然没有一人向着他,还不就因为他是外姓人?想想就让人心寒。
等到听杜春琪说起要开制糖厂时,他才才知道甜菜和土豆不同,不光能充饥,更是制作白糖的原材料,他心中不禁涌上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热流,东家是多看重他啊!将甜菜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可恨他竟然因为疏忽大意忽视了苟全喜的野心,辜负了东家的寄托。
白德正悔恨万分,反而越发想远着小沙田村了。
为了那群白眼狼还真不值得。
“行了,别哭丧个脸了,糖厂开了就让你在糖厂里当个会计,不过你先得把甜菜都运过来呀!”杜春琪对白德正哭笑不得,这娃该有多大的恨啊!连家都不想回了。
白德正听了喜笑颜开。
“哼哼,本来还想把糖厂建在小沙田村方便就地取材的,现在一看还是免了吧!”
白德正听了反而心中欢喜,谁让村民不跟他走阳关道?就让他们后悔去吧!
人生有一种境界是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白德正此时恰好在这个阶段。
第38章
李培基心思满腹的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在进入豫省省内时, 他的眉头紧蹙, “国难当头,民生维艰啊!”
车窗外那一片片干涸龟裂的土地仿佛一个个张大的巨口像他张扬前方路的艰辛困苦,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委员长压在他肩上的重任。维护豫省的稳定, 支援前线抗战, 可是……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豫省本是产粮大省,眼下四处战乱,百姓流离失所, 让他到哪里填补军粮?
李培基的脸色发苦, 是人都知道豫省省长是坐在炸药库上的啊!
哎!如果可以, 他甚至希望这条火车永远驶在路上开不到终点。
在李培基头疼的同时,一份包装严密的包裹搭载着他对面的火车呼啸而过, 驶向了他出发的地方。
包裹的尽头是远在重庆的甘棠家,一份记录着开镰仪式的录像传到了她的手中, 随之附的还有一张纸条。
小高庄大丰收,欲同你分享喜悦之情。
甘棠身为记者, 倒不至于不认得胶卷,可是难为人的是她家可没有放录像的地方。还是大表姐给了个主意——租电影院放映。
电影是当下年轻人最喜爱的一种娱乐方式,电影院不说场场爆满也基本是座无虚席的。一部电影人们可以翻来覆去看好几遍,连演员的每一句台词都能背下来。就算她们托了关系,还是要等到最后一场电影散后才可以。
人流散尽,影院空了下来,一道光束打在银幕上, 甘霖呀的呼出了声。
“彩色电影,彩色电影,这绝对是中国第一部 彩色电影。”
甘霖出了打麻将就是看电影,虽然曹存咏拍摄的纪录片不讲究方式方法,但其质朴无华的内容还是深深的将甘霖等人给吸引住了。
三人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银幕上一幕幕——丰收,带着希望的丰收。
影片只有半个小时,从周存彦的讲话开始,到田间地头的挖土豆的场景,曹老爹那一声亩产6000斤的悠长号子,人们自发的祭拜天地,及至最后的流水席,镜头将上面的一幕幕如实的记录了下来,甚至连韩三炮说一顿要吃四个馍都有录到。
噗嗤一声,甘霖笑了出声,“他真好玩。”
显然,韩三炮丰富的表情和语言逗乐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大表姐也是目不转睛,听到草儿唱的《好日子》时,她眼中迸发出热烈的光芒。
“真好听,此曲可谓绕梁三日啊!”影片放映完毕后大表姐感叹。
她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影院里还有几个人观影散场后比旁人慢了一步,无意间和她们一起观看了曹存咏的纪录片,那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彩色电影,就是外国的彩色影片也没有那么饱满写实的色彩。
放映完毕了,甘棠低头抹了抹眼角流出的泪水,耳边响起了一个十分有磁性的声音。
“这位小姐,请问你知道彩色电影是在哪里拍摄的吗?”
甘棠还没回应,耳边传来表姐激动的声音,“啊!您是,您是莫大师,是莫大师!”
大表姐的声音尖锐极了。
甘棠抬头一看,只看见一双温润有神的眼睛,影院中亮起的灯光如同满天繁星印在他的眼中格外的璀璨夺目。和他的气质不相称的是,他的颌下留着一缕胡须,这下即使大表姐不说她也知道是谁了。
莫从心,堪称当代一代京剧大师,他在唱腔、念白、舞蹈、音乐、服装、化妆等各方面都有所创造发展,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世称莫派。其艺术之高超乎人们想象,蜚声国内外。
1937年淞沪战争爆发不久,日本得知莫大师在上海定居立即派人请他到电台讲话,让他为‘皇道乐士’服务,洞察了日本人的阴谋,使计脱身,携家带团连夜奔赴安徽。
谁料到了1940年在日本的协助下汪季新成立了南京成立伪国民政府,又要求他做慰问表演。莫夫人声明大义,在硝镪水的威胁下临危不惧,留下一句硝镪水岂能毁掉他们夫妻的国格和人格,拂袖而去。
当夜,莫夫人又机智的用四连防疫针让莫大师高烧止,让日本人无功而返。从那以后,莫大师就留了胡须,蓄须明志。
没想到能在重庆见到莫大师,甘棠愣在了原地。
倒是大表姐是莫大师的忠实拥趸,几乎都要扑到莫大师身上,多亏甘棠二人死死拉住,否则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丑呢。
“这部影片是中国人自己拍摄的。”甘棠与有荣焉的介绍,“摄影师是我的朋友。”
事后,甘棠又看了几遍片子,甚至还拉着父母家人一道看了,甘母看了连连抹着眼泪感叹道,“好,好!”
甘父看完若有所思,立刻亲自打通了姜云升的电话,和他一番商议后,不由分说的下了结论,“片子很好,不说他是国人拍摄的第一部 彩色电影,其内容也健康向上,又能激发民族自尊心,我看完全有资格全部影院上映嘛!”
甘棠撇撇嘴,说,“你一点都不尊重人权,你要公开放映经过我朋友同意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没?”
甘棠的桀骜不驯让甘父恼火万分。
“我让你上学就学了这些?事关民族大义,现在国家就缺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你给我回屋去好好反思去!”
见甘棠还算乖顺的回到房间,甘父不禁的深深叹息了一口气,“哎!”
过了一会儿,甘母安慰好甘棠进了书房,埋怨道,“你也是的,明知道甘棠的脾气像你也不知道缓缓说。”
见甘父眉头又要倒立,甘母继续柔和的说,“好了,我已经劝服你女儿了。不过人家可不分票房钱,人说了,全部钱都捐出去,这笔款子你可要盯紧了,别让人把你女儿捐的钱都给贪了,不然那才可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