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就往偏殿去了。
闻杏看了看王妃,见王妃拿手指在弹小世子的脸,没发言,她顿了一下,叫了身边人去叫丁三,她则快手快脚去备王袍去了。
一柱香后,德王离了王府,他走后不走,杨公公红着脸来了安福殿,给宋小五请完安,静坐了好一会儿他起身要走,跟宋小五道:“您太高高在上,太冷冰冰了,比奴婢更不像是个人。”
说罢他就走了。
宋小五朝他的背影笑了一下。
她有点更喜欢杨公公这个表里不一的老愤青了,他感情充沛得完全不像个人形杀器,更不像她。
她才是那个死了又活的老妖怪,与他不是同道中人也正常。
不过,她是不是像个人都是她自己,就是因为她是这个宋小五,她才坐在这里成了德王妃。
她要不是她,现实就不会这么走了。
走到这步,宋小五发现她高看的杨公公最终也只是与她形似,神还是差得远,但她无意跟杨公公解释什么。
弱者才会寻求认同,她这样的,就好好地不像个人罢。
毕竟,她活着只为自己,最终只要自己能对得起自己,就已极不枉这一生了。
**
德王进宫后没去找燕帝,而是提剑去了万妃住的梅花院,德王拖着那把他皇兄赐给他的重达二十斤的重剑,一路与地面划着剑花赶到梅花院的时候,大批闻讯赶来的御林军前来堵他,德王视而不见划剑前往,提为利枪对着他的御林军不敢伤他,只得步步后退。
有御林军挡在了宫院的小门口,德王连他一起一脚踢开了门,跨了进去。
万妃已在,她昂着下巴站在廊下,双手抚着肚子高傲地看着德王。
梅花院很小,德王几步路就到了,不等万妃说话,他双手举起了剑朝人劈去……
“住手!”
“住手!”
背后传来了两声急叫声,但德王的剑已经劈去,剑势势不可挡,劈进了砖缝中,而在之前一刻,万妃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抱起跳到了反方向的廊下,但饶是此人身手了得,剑劈进砖逢当中震起的石屑也打到了她们的身上,打得她们肉疼。
万妃软倒了在了前来救她的女卫怀里,当下被惊得泪流满面……
她不怕死,但剑劈来的那一刻,那种恐惧让她骇怕到心神惧裂,恐惧万分。
“德王皇叔!”这厢,身后传来了燕帝的大怒的大叫声。
听到这声大怒的喊声,万妃这一刹那间感觉前仇旧怨都是空,这一刻,整个世界只有她,还有爱她的表哥。
“表哥。”她凄厉地喊叫了起来,手软脚软地扑向了她的爱郎,她的保护者。
只是燕帝眼中没有她,他错过了扑过来的万妃,任她扑倒在地,走到了回头过来看他的当朝皇叔德王面前,咬牙切齿地道:“您不是来正德宫见朕的吗?”
跑到后妃的院子里来发什么疯?
“我杀了这贱婢就来见,你先回去等等。”德王面无表情提剑回头,朝这时倒在地上没人去扶的万妃走去。
“圣上!”回过头看到此景的万妃尖叫了起来。
同时,德王往前走了两步,他走得太快了,万妃害怕得眼睛一闭,握着肚子痛苦地大叫了起来:“孩子,我的孩子,耿儿,耿儿啊,救救你娘,救救你的弟弟啊……”
周伯耿是当朝的皇长子,是燕帝的第一个孩子,这也是万妃还能活到如今的原因,只是周伯耿已经为他的母妃求过一次情了,在燕帝这再用就不管用了,如若皇长子还来求情,燕帝也觉得这长子不要也罢。
燕帝冷酷地看了摸着肚子的万妃一眼,回头看向了德王:“你跟朕回去,你要什么交待朕都给。”
“我不相信你,我现在只信这把剑,”德王笑了笑,还带着浓浓稚气的少年脸孔因这抹血腥的笑显得天真又残酷,“谁动我儿子,我就动谁,哪怕是你,大侄子。”
“王叔!”燕帝被他的话说得心惊,低叫了他一声,“回去说话!”
“回去怎么样?你关她几天,她就又出来害我,哦,现在不是害我了,是害我的孩子了,兰献,你是不是也不想我有小世子?你还想要回我的……”
“王叔,慎言!”燕帝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捏着他的手冷笑道:“别以为朕不敢对你如何!”
“你敢,你敢的事太多了,”德王的笑没了,他的眼里是漫天漫地的伤心和难过,“你就是太敢了,我只得一退再退,为了承诺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可你不能让我连我的孩子都护不住啊……”
“朕什么时候……”
“你放她出来你就知道,万家会怎么对我!还有你那个……”
“王叔,她也是你的亲人!”燕帝怕他众目睽睽之下把太后又牵扯进来,连忙喝止住了他,声音极厉。
“可你们这些我的亲人,是怎么对我的,你的妃子要杀我的儿子,你让我怎么忍?”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的德王置若罔闻,他逼近他,提着他的衣襟大声吼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王府里有她的探子!”
“朕,朕……”对德王府一直提防着,放任好几方势力旁侧德王府的燕帝哑言。
他是知道万妃有人在德王府的,而且这经过了他的默认,不过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他的母后和表妹,自然会偏着她们一些,但燕帝不敢说这是几年前的事摆脱干系,因着德王府那一位的存在,他更是加派了人手进去,甚至放任了丞相也放了人马监视王府,只为有朝一日能借丞相的手,灭了德王府那一位让他如鲠在喉的女鬼。
这一刻,看着突然沉默下来了的燕帝,瞬间什么都明白了的德王当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笑了起来,眼泪猛往下掉:“你们啊,你们啊,让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小辫子心里清楚我恋慕她只是贪慕她的力量,想抓住利用她成全我自己,成全我们周家,可你啊,可你啊……”
德王流着泪,“噗”地一声笑出声来,他松开了皇帝的衣服,也松掉了手中的剑,他拍了拍苦不堪言痛得快要碎掉的心,“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我欠我皇兄的命我也不知道还给你了没有,但就这样罢,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德王说着,抬头昂胸往前大步走去。
“王叔,王叔……”
第126章
“王叔!”
德王奔跑了起来。
他就像打了败仗溃败落跑的将军,像被人追逐的丧家犬,抹着泪,就像脱离背后追赶他的深渊一样,伤心欲绝怆惶无助地狂跑了起来。
这一刻,跟随来的宫里曾经看着他在这皇宫里尊享过极致荣光的老人莫名眼睛一热,跟着一块伤心欲绝了起来。
这世道啊,不止是贱奴贱婢的命不是命,就是龙根龙种卑贱起来也能成为刀口下的冤魂,权力的祭品。
德王跑远了,追着他的燕帝停了下来,他看着如风一般消失在了门的那边的王叔最后的那点背影,末了抬起头,缓缓地闭上了眼。
小王叔啊……
朕知道你的心意,可那样的一个人,就是你放心她呆在身边,朕也不放心啊,朕难道错了吗?
朕这次心里有你了啊。
**
德王跑回了王府,把自己埋到了被中。
宋小五这刚喂完孩子的奶,戳完他的脸蛋儿,就见大的那个一阵风跑回来就钻到了床上——好在还记得自个儿脱靴子。
德王妃勉强给自家小鬼找了点能入得了她眼的优点,戳了下摇篮里吃饱了就睡了的儿子的脸,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跟小孩儿分摊一下家里的责任,毕竟,这个家里不止是她倒霉催的为了美色嫁给了小鬼,这小儿也是小鬼的孩子,还是早点让他感受一下这个家的气氛罢。
是以小世子就是睡着了,宋小五还是把他当安慰道具抱了过去,把他搁在了隆起的那坨被子边上。
她刚放下没片刻,被子里就起了衣袍摩擦的声音,还有抽鼻子的声音,只见小世子那不中用的亲爹从被子里钻出了小半个露出眼睛的脑袋,抽着鼻子水汪汪的眼睛看了小世子一眼,就又用这双眼看向了宋小五。
宋小五不动声色地回看着他,没说话。
德王见小辫子不回答他,总算把鼻子和嘴从被子里挪了出来,头靠着儿子,问小辫子:“孩儿吃饱了没有?”
“嗯。”宋小五看了看他脖下的衣袍。
王袍是用大量的金银丝制成的,沉不说,还硬,穿身上就怪难受的了,他还穿着把自己裹进了被子当中蜷成一团,可说是天赋异禀了。
看得出来,经验还蛮足的,这事绝对没少干。
他还跟以前一样呢。
这足以说明她把人养得还算不错,就是往死里操练他,也没把他骨子里最天然的感情抹去,他还是能哭能笑,像个少年。
这就是杨公公现在与她最大的不同了。
杨公公要的是一个成熟稳重,像个真正的当权者一样的德王;而她要的是一个生动鲜活的,拥有足够的能力,也无需压抑自己的小鬼。
她不需要把他变成她,变成那个先帝,变成皇帝还有朝中老谋深算的权臣一样的人,他只要像他自己就行了。
她不需要他去委屈去妥协,她会让他知道怎么依靠他自己的力量活成他自己的模样出来。
“小辫子,”德王见王妃老看着他,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他又抽出了手来,推了推孩子,连带挪了挪自己,把孩子和他往床边腾了点,靠近了她,“我没用极了,我想把那贱婢杀了,但我大侄子一拦我,我就哭着回来了。”
说着他还掉泪,“我真没用。”
就像小时候他被皇兄扔到军中跟着将军们一块儿操练,手都破了他都不会哭,可是一回到皇兄的身边,皇兄只多看他一眼,他就能委屈得哇哇大哭,还有别人怎么说他都没事,皇兄一说他不好他就掉眼泪,但大侄子不是皇兄,本来大侄子这头再对他不好,他顶多觉得有点委屈伤心不至于哭,但一想到大侄子连他的孩子都不放过,他就真的伤心了。
“嗯。”宋小五听着应了一声,别过脸,把搁在床边桌子上给小小鬼擦奶的帕子抽了过来,帮他擦了擦脸。
有人抚慰,德王眼泪掉得更凶了,“其实我是想我皇兄了,杨标说皇兄这辈子最大的仁慈都用到我身上了,我老想着要回报他一些,可我没用,周元跟我同不了一条心,皇兄的心愿我完成不了。”
当然完成不了,上一世你就是因此而死了也没改变他,你就是为他再死一次也改变不了,这就跟狗改不了吃屎一样,不过宋小五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也没说别的,仅是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我要走了,我要带你们回封地,我不愿意再留下去了,”德王把脸埋到了她的腰间,哭着道:“要是把你都害没了,我就死了。”
这事宋小五知道,她也知道他心里清清楚楚,但他把这话说出来了,宋小五一时之间心中情绪翻滚,心猛地一抖,胸口因这句话被烫得炽热无比。
她知道他恋慕、渴求她的是什么,他喜欢她的强大,喜欢她的果断,甚至是崇拜她的凶猛冷酷,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从别人身上得不到的,她是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这就是真实的她,他们彼此之间被对方的特质吸引,这已是极好的感情,但这一刻,小鬼想到要保护她了,而不是再一味索取了,他把她当成了他的命,自认已经足够理智了的宋小五脑袋还是热了起来。
“那就走。”宋小五觉得这就是该走的时候了。
她画了个局给燕帝,但小鬼不应该呆在京中抢皇帝的功劳。
皇帝的兴武强兵不该是他主持,拯救苍生大计也不应该是他在主持,他参与过,让参与当中的重要肱骨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就行了。而且让天下百姓记住他不是什么好事,也没什么用处,民间的圣人英雄都是当局捧起来的,哪天想抹杀掉也易如反掌,但掌管这个天下的上层结构知道有个他,等这个国家真正不行的时候,这些人会想到他的,这才是根本。
“好。”德王心里已经早做好准备了,他只是想把伤心难过都跟最爱他的人都说道出来,是以他缠着宋小五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才坐起来收拾好,让等在外头的杨标进来说话。
杨标一听到他说让他准备启程之事,他心里叹了口气,但直接应了一声,“奴婢这就去准备。”
他也是强求了,小主公保不住自己的时候,他老想着要让小主公自私点,不要管圣上了,但小主公能保住自己了,能耐大了,他又想着他能为圣上多做点也好,哪怕不为周家,为先帝爷也好。
这才多久啊,他就忘了他小主公之前连自己的小命都握不住的日子,开始苛求他,和他背后的人来了。
不能再留了,再留下去,他这把老骨头都要成害死小主公的凶器了。
遂杨公公一下去就大刀阔斧了起来,宫中的燕帝知道了王府的举动,当下心口一疼,坐在龙椅上的他手支住脑袋,这才没往后倒下去。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对此事不闻不问,一来这个天下确实只是他的,小王叔现在在他的秀林院的声望一日胜过一日他就是不多想,朝中大臣也会多想,那些被他培养起来的后起之秀也容易分不出主次来;二来让小王叔走也好,他们叔侄俩能冷静冷静,要是过几年,那个女鬼真没有害小王叔之心,于这个天下也无碍的话,到时候再说罢。
于燕帝而言,他已接受了德王的走;于朝廷而言,德王虽未结冠,但他膝下有子是成年,他在京中留得已经够久了,先帝也走了这么多年,他现在要回封地无可厚非;于宗室而言虽有些不舍,但这一年来德王叔已提拔了不少杰出的宗室子弟,有着这些人当基底,宗室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式微了,是以德王劝说了他们几句,他们也就不多说了。
对于德王要回封地的事,举都上下最伤心的莫过于宋家了,尤其是宋家的宋张氏一得知这个消息,她是知道几天就哭了几天。
宋老太太虽也伤心,但宋晗青正在说亲的年纪,她又有宋氏一族在都城的族务要主持,这让她分心了不少,也就没多想别的,也没有前次得知小孙女要跟父母离开上都城的那次的万念俱灰。
人拥有的多了,顾忌的多了,也就不会紧抓着一事一物不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