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记——杀猪刀的温柔
时间:2018-08-23 08:3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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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昌十一年六月,宋小五年满十九,在天气好转的同时,她收到了其父宋韧的信,他们家三郎在江东病危,危在旦夕。
  这封信直接送到了她手里由她拆开,看过后她便掩了下来。
  两日后,就在德王前去两国战情紧张的边界巡视,她用公文交待好手中的事情,带着她的心腹,不得不听她令随她走的的三奴五将连夜赶往江东。
  德王在五日后回城才得知她带了人去疫情严重的江东看望她兄弟去了,当场整张脸就白了。
  是夜,德王府小世子周承面无表情牵出他的小马驹,不管多少人拦,都要去把人逮回来,府里的人拦着他也闹将着,等到他父王德王过来拉他回去他也挣扎不休,但末了他父王一句“别闹了”止了他所有的动静,沉默地让他父王抱了他回去。
  体力不如当年的杨标在宫殿等着他们回来,见到父子俩回来了,他推开了好几日没有了女主人的宫门,让父子俩进去。
  “您用点罢,带着小世子用点。”见他们俩坐下,杨标过来跪坐在蒲垫上,道。
  德王从回来就不太吃得进去东西,连喝口水也咽得艰难,但他知道周承要吃,便把碗端过来,盛了勺粥用过了周承嘴边。
  周承别过脸,一脸的冷漠与杀气腾腾。
  德王也不跟他多说,把凉了的粥送到嘴里,又给他孩儿送了一口。
  周承这才愿意张嘴,但等到第二口,他父王他不吃他便也不动,德王顿了一下,接下来也不再只喂他,父子一人一口把粥菜都分食了。
  吃完,杨标也没走,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屋休息去了——去年他病了一场,大夫说他命不久矣,王妃就免了他常年近身侍候的责职,只管坐镇府里当他的老总管。
  这还不到一年,他就不得不又操劳起来了。
  杨标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守了两个主公一夜,这时候他也疲累了,垂着眼跪坐在蒲垫上道:“追上去的人也应该追到她了,过两天就有消息,您也别太挂心了,过阵子就回来了。”
  德王没张口,等到累极的周承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才张口道:“杨标,当年我是不是错了?”
  杨标垂着眼没说话。
  “如果我早就死了就好了。我现在还活着,会不会是一命换一命,她拿她的换我的?”德王拍着他的小世子,安抚着他睡觉,嘴里则淡然道,“她要是借此不回来,我也不奇怪。”
  “您多想了,如她信中所言,她办完家中兄弟的事就会回来。”杨标这时抬了眼,看向了他:“您就别患得患失了,她要是知道了,又得嫌您不果断了。”
  德王笑了起来,他五官英挺俊朗,笑容更是格外深遂迷人:“你回过去想想,你不觉得自打她嫁给我做的种种,都像是在……”
  “王爷!”杨标厉声喝断了他,双眼睁开亮如闪电,“休得妄言她对您的一片用心,别人可以怀疑,难道您不知道她对您的千般……”
  “我知道。”怀里的周承被杨标的声音叫醒了,德王淡淡地应了声,低头看怀中的小世子,跟他道:“你要接着睡还是陪着父王跟杨标吵架?”
  周承睁开眼睛朝杨标瞪去,忍受不住内心的怒火朝最宠爱他的杨标扬了扬拳头,德王看得笑了起来,拿下巴敲了敲他的头,跟他道:“不尊长者,你母妃要是在,得打肿你的手。”
  到时候他没办法,就只得闭着眼睛捞着孩子背到背上就逃,省得被她打坏了。
  周承跟他亲不是没道理的。
  “她什么时候不打我了?”周承跟他父王亲,也跟杨标这个老奴婢亲,唯独跟他母妃总是不对付,说着他下了他父亲的腿,去了杨标身边坐下,倦倦地挨着杨标道:“花花为什么要跟她去?她对我们明明不好。”
  杨标搂过他,“她是它们的主母,那日它们都在家就跟过去了。”
  “她对我们不好,老凶我们,”周承固执己见,“她要走让她走就是,为何要跟?”
  那你刚才为何要去找?杨标不忍把话说出来,只管安慰他道:“就那么跟上了罢,不管了。”
  周承把头埋到他怀里,不再说话了,他在杨标怀里哭着睡了过去,杨标被他哭得闭眼叹气。
  小世子天性倔强不爱认输,也不喜欢哭和笑,惟独笑的哭的那几次,次次都是因他的母亲。
  他跟他父王一样,只要谈论起她,全身的喜怒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王妃就是想隔着他又有什么用?
  德王倒是一直笑望着他们,只是等到周承睡了,他嘴边的笑意淡了下去,起身去抱了周承,跟杨标道:“好了,你要是不放心,就睡在外面,我带小家伙睡去了。”
  杨标没走,跟着他进了内殿,等他把小世子放下了,他张嘴道:“现在边疆战情紧张,一触即发,您哪都不能去。”
  德王没出声,杨标就当他知道轻重,叫来人侍候他躺下后就走了。
  这时德王府的天都塌了,宋小五连夜赶往江东,近两千里路因道路崎岖她花了近十天才赶到,赶到时宋兴盛和他的妻子已命悬一线,不仅如此,他们刚生下不久不到一个月的双胞胎孩子也只剩一口微弱的薄气。
  宋三郎现为江东刺史。
  江东现被划为江东河南边和东边两块,南边乃大灾大疫后的生还者居住之地,而江东以转是已死者和等死的人的地方。
  燕朝东北和中原六州的大疫之后,近江东的地方已死和不能痊愈的人都被秘密送到了江东平县这个地方,而主掌平县的入就是宋家三郎宋兴盛。
  他本来只受令在江东镇灾,是临危受令才上的位,圣旨一颁他就在江东升职,没回朝廷,从此被锁死在了江东平县这个地方已有两年,连同他治下的兵将不得出县一步,以防把疫情带进别的州府。
  此事本来他都瞒住了家中,只说是在江东掌管兵马,而不是主掌平县这地的主将,但他的妻子是江东太守之女,在女婿染病后,江东太守顾及私情,悄悄向已经升为户部尚书的宋韧告了密,宋韧憋气去了宫中询问真相,这才知道三子同朝廷当中的另几人皆被暗中授令,且跟其他几个朝中俊杰一样皆签了生死状,国家之上没有个人,更何况宋兴盛此举是为保全家中兄弟除他之外不受波及,宋韧知情后肝肠寸断,无计可施的他只得寄望于女儿。
  这时宋韧和宋小五尚不知情的是,三郎夫妻刚生下的一对双胞胎也因吃药不管用而危在旦夕。小夫妻是自己结的情,天地都是在军营拜的,未真正拜过高堂父母,之前就做好了带着孩子一起去死的准备,所以连其妻的父母只知道女儿跟女婿已拜过堂,尚不知道她已产下了两子的消息。
  这几年宋小五全心投入晏城,家中的事她偶有过问,不过之前她都当她已尽力,宋家的命运从此就全靠他们自己,但看到始料未及,想都没到过会有的两个侄子,从未做此做准备的宋小五气得差点当场杀了宋三郎。
  饶是她带了大夫和药材过来,但也只把两个大人的命拉了过来,大人的药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吃不得,她在尝试过几种办法后见孩子的气弱得几不可闻,当机立断把孩子们带往了传说有神医出没的地方,终是在属下人和随行花豹的通力查找下找到了这位神医,在神医的帮忙下费尽全力把孩子们抢救了过来。
  孩子们在大半个月之后才脱离危险,宋小五正打算把两个孩子抱回去先托付给他们的外祖父母,去教训那对小夫妻的时候,救孩子的神医告知她,皇帝有请。
  燕帝来了神医的落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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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八月凉风已至,燕帝见到了带着大堆人马和凶兽而来的德王妃。那秋风袭袭当中,走在最前方的德王妃面若静水,粉颊如花,朝他走来看向他的眼黑亮如星。
  她走近了他,黑眼亮到诡异。
  她越发地近了,燕帝的心从乍见绝世美人的狂跳如雷,恢复到了镇定如常。
  宋小五走到了不期而来的燕帝的面前,从上而下看着坐在石凳上的皇帝。
  燕帝不动如山,他转了转手中的扳指,抬头微微一笑,“多谢王婶。”
 
 
第132章 
  宋小五看了他一眼,回过身,找了条石凳坐了下来。
  石凳是固定钉死在地上的,王府的人没搬动,跟随王妃节节退后,豹子们扭着头看了皇帝一会,走在最后的两只回头见宋小五坐下了,就趴伏了过去。
  豹子们被德王半家养半野养出来的,跟着王府的铁卫们山林边境出没,打过不少恶战,凶悍无比,这时候有两只趴到了宋小五脚边,另两只跃上了亭边的木沿上,还有两只一左一右,站于亭外皇帝的左右两边。
  不需人指示,它们自行就打好了捕猎的埋伏。
  这次为首的铁卫清明见状,低头致意后,按着手中的刀退到了亭外,与亭外已拔刀而出的宫中侍卫相对。
  这些曾经是同僚,甚至同出过任务的将卫们因不同的阵营此时目露杀气,刀剑相向。
  德王妃带来的人都进了内围,外围都是燕帝的人,人数不下百人,只等里头有一点动静,他们就冲杀过来。
  按人数来说,德王妃是趋于劣势,按势态来说,被人掌控着行踪的她也是劣势,但宋小五这个人只要有一点优势她就不觉得自己吃亏,例如燕帝近在眼前,只要他想杀她,她只要能把他一同带进地狱,哪怕她被刀剑戳成窟隆,这笔买卖也值了。
  她不贪心。
  人有节制,就跟无欲则刚一样,就是死亡也撼动不了其内心,她坐下后顺了顺裙子,整理好袖摆才朝燕帝看去。
  燕帝脸上带着淡笑。
  “有什么事吗?”她开了口。
  燕帝翘起了嘴角,从她看到她身后退到亭外的德王府铁卫。
  她跟他们,一个也没跟他行礼,够他斩这些人无数回了。
  “王婶可是对朕有什么意见?”燕帝调回了眼神,看向了她:“这是想反朕?”
  昨夜王府的人已经跟皇帝的人恶斗过一场,双方都有不少受伤的,皇帝这话出来颇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但这天下最会栽赃的人就是皇帝,他说黑的没人敢说白,宋小五懒得跟他争这个,过程和结果她都要,但最好是按她的来,她不会跟皇帝耗,“要反早反了,轮不到你坐我眼前说这话。”
  “哈哈……”燕帝先是一愣,尔后大笑了起来,拍掌道:“王婶好本事。”
  宋小五点点头,“我死在这里是个好结果,你要是亡在了这里,也是好归宿。”
  燕帝的笑意淡了下来,把冲上心头的恼意按了下来,不等他多想,德王妃看着他接道:“皇帝,有话直说。”
  “王婶好一个直接人。”燕帝的笑没了,淡道。德王妃的不按常理打乱了他先前不少的种种布局,陈相说的好,这是一个鬼,想要彻底压住她他们现在是没什么办法的,只能到时候把人放到眼前了,再见机行事。
  至于拿宋家压她,燕帝跟陈相那几个近臣都没这个意思,倒是符家想得很,但燕帝还不至于拿他的肱骨之臣一家去要胁一个女人,哪怕她是个鬼。
  不知道他派往晏城的人有没有接近小王叔。
  燕帝这边原本的打算是想压着这女鬼一头,让她以为他要杀他,他再反过来宽宏大量指摘她把她带去燕都,但压不下,他也无所谓,日子还长得很。
  燕帝还不知道他派去晏地的两个小女将刚到晏城边境处,就被德王塞给了他的光棍将军,还把他派去送旨的太监脱光了挂在了城墙,供官兵取乐。
  这边燕帝放弃了把此妇玩弄于股掌的想法,忍着心头的心悸接着淡然道:“王婶是以为朕要杀你罢?”
  “是,也不是,你杀与不杀我都无妨,”宋小五别了别头,揉了揉这些日子奔忙过狠有些头疼的脑袋,听着周边响声震震的挥刀声和朝亭子逼近的脚步声,在一片杀意重重的杀网中,她顿了一下,等头疼缓解了点方道,“皇帝,我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你那气量就不行了。
  宋小五瞥了皇帝一眼,冷漠地别过眼,不屑地翘了下嘴,朝身后的闻姑姑道:“你们爷这几年好似不婆婆妈妈了罢?”
  闻杏不敢答,连欠身都不敢,头低着看着地上,当作自己耳朵聋了。
  “哈哈……”被嘲讽没气量婆妈的燕帝一愣,又大笑了起来,他正要说话,却见德王妃皱着眉忍着厌恶朝他看来。
  那鄙夷不屑的眼神止住了燕帝所有的话,让他抿起了嘴。
  燕帝不觉得自己没有气量,但她的厌恶让他觉得他要是不手刃了她,他心口的那口恶气就出不来。
  她哪来的胆?怎么就让她放肆到了如今?
  “行了,有何来意就说清楚……”宋小五看着他冷冷地道:“想杀就动手,不想杀就张嘴,废那么多没用的话作甚?”
  “德王妃啊……”燕帝讶笑出口,眼睛里却没笑意,他用同样冷酷的眼回视着她,“如若不是朕念在你有功的份上,朕还真留不得你。”
  说罢他站起了身,“行了,朕是过来看看你的,给你请个安,既然王婶不喜,那朕先告辞了。”
  说着不等德王妃反应,他挥袖挥退亭边逼近的侍卫,背手昂首阔步下了凉亭,上了轿子,带着大堆人马往凉亭下的山下走去。
  德王府持刀对着山口,等人影往下,清明很快退到了王妃身边,手中握着刀眼睛还盯着山下,“王妃,这是何意?”
  德王妃冷冷看着那堆人马消失的山口,过了一会儿,她道:“看罢。”
  第二日,德王妃清早准备带人赶往江东州府,却接到了让她随宋三郎夫妻一道回京的圣旨。
  传旨的内侍私下的话是宋三郎夫妻俩很快就会被送到江东州府,皇帝念她老父老母思她太甚,意欲成全他的有功之臣思女之情,破例开恩让她奉旨回都探望父母。
  反正这一趟,德王妃想去不想去都得去,是以德王府的人等着王妃下令让他们回晏城请王爷出马,没想成王妃没做此举,连封信也没让他们送。
  宋小五带着侄子赶到了州城,果然见到了被送回来的宋兴盛,宋兴盛还在病床上就被妹妹抽了两鞭子,打得他心如死灰,跟她无从解释。
  他早被困在局里动弹不得,这时候他猜出他是引诱妹妹来此的诱因,无法说自己是无辜的,尤其圣上现在还放了他一条生路,宋家现在也被抬得如此之高,他也无法不忠君忠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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