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张氏听到,当场气得跟宋大娘打了一架。
当时宋小五拦住了愈要上前的哥哥们,让他们挡着宋家的仆人,还示意出了门的宋爹不要再进大门来,并抽空提醒了她娘一句:“娘,簪子。”
遂宋张氏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狠扎了宋大娘几下,末了,在宋老太太赶到之前,宋小五一挥手,让萝卜条们护着母亲,然后一家人就上了马车,打了个短短的小胜仗就走了。
这次去,宋家人不定怎么等着她们呢,所以宋爹说让母亲一个人去请安,宋小五觉得这事还是算了。
论心狠手辣弄死人这种事,十个她娘也比不得她一个。
果然,宋家大伯娘宋肖氏一听是他们家来了,就等着收拾他们报仇的她就没让下人回她们的话,就让她们在门口等着。
宋小五站了半个时辰,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抬头跟宋张氏道:“娘,走。”
“这……”宋张氏犹豫。
“我回头跟祖母告罪。”不比那对想生吃她的夫妇,老祖母却是极喜她,她愈表现得不良善,那位老人家就觉得她愈像她,宋大娘怎么作弄她娘,那位对她娘没好感的老人家可不会管,且会火上浇油,但她要是把事儿非揽到身上,那位对她偏心得没边儿的老人家就是再不喜她娘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而宋大娘想在其中作妖,想在这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对她有个什么,那位不好伺候的老人家可就不会饶人了。
“小五,成吗?”宋张氏一时没个主意,又问了一句。
“成。”宋小五作了她的主。
“那,那成罢。”要是平时宋张氏还想等一等,至少也要等到天黑,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等了多久她才走,但她现在心思都在儿子们那边,就想早点过去秦家给老先生请安,再则,她也不想被宋家的人问到他们母子几人上青州城来是干什么的。
遂宋小五脚一动,就把她娘和莫婶儿带走了。
她们走得极快,连个让宋家下人拦住她们的时间也没给,宋肖氏在家里一听到消息,本来哼哼冷笑着咒骂这一家子的人顿时气得砸得了手中的杯子,站起来手指着大门口破口大骂道:“biao子养的,有本事,他们一家子这辈子就别踏进我家的门!不要脸的东西!张月华,你等着,你看我弄不死你!”
在后面屋子里的宋老太太过了一会儿才从侍候了她半辈子的英婆那知道宋张氏母女来了的消息,她问英婆道:“知道是来作甚的?”
“都没进门,顾不上问,我看是来买什么的罢?我们家没什么大事,本家那边也没听说有,至多,可能是秦老夫子那边?”英婆想着回道。
“嗯。”应该是那个老夫子那边的事了,八九不离十。哼,那小儿子,见老东西死了没有靠山又巴上了一个,不是亲爹当爹待,惯会见风使舵,对一个外人比对她这个亲娘还亲,打小就不是个玩意东西。
宋老太太想起那个从小就招她厌的小儿子就厌烦得很,不愿想他,这厢想起那个无论性情长相都像她的小孙女,这阴鸷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你等会打听下她们住哪,把小五带过来。”
“那住家里吗?”英婆颇有点小心地问。
老太太顿了一下,随即老脸一沉:“住我屋里,谁还敢当着我的面针对她不成?”
英婆“诶”了一下,想了下又道:“怕是她不愿过来,她跟她娘……”
感情历来好得很,都不愿意分开的。
“废话恁多!带过来就是!”老太太恼了。
她一恼,英婆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应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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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宋小五与她娘,还有莫婶儿赶往了秦家,离了宋宅那边近闹市的时候看到载人的驴车,还花了三个铜板坐了车,赶往了秦家。
莫婶身子不好,连天的赶路和这一大早的奔波让她疲倦得很,遂上了驴车,宋小五拉着莫婶坐在了草蒲上,她则坐在了高一点的车檐上,抱住了莫婶的头,让老婶儿靠着她。
莫婶被她这一抱,眼花儿都出来了,老泪差点掉下来。
她刚才走路就有点虚了,本来想忍着的,没想成小娘子看出来了。
宋张氏这时才明白过来,担心地问莫婶:“婶,哪儿不舒服呀?”
宋家一家子大的小的叫他们莫叔莫婶,但莫叔莫婶实则要比宋韧还要大上十几岁,年纪已经不小了。
莫叔莫婶是早年逃灾逃到青州城的,本来他们有一对儿女,但进了青州城没多久就病没了,为偿药债两夫妻卖身为奴把自己卖进了宋家,那时宋韧已有十岁出头了,后来宋父急病而去,宋韧被分家,这两个身子不太好,使不上什么用的老奴就被分到了他手里占了两个人头。
两人身子不好,时不时还要吃点药,但他们帮宋韧一家带大了大郎他们,后来小娘子出生,他们更是把小娘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紧,围着她团团转,遂小娘子喜欢他们,宋韧夫妻私底下也是说好了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这厢见主母关心,莫婶摇摇头,笑道:“没哪儿不舒服。”
说着就要挣扎着起来,被宋小五拍了下头,斥了声“别动”,宋张氏见着也连声说让她好好坐一会,她犹豫着还是坐下了。
宋张氏与小娘子半坐着,见小娘子抱着莫婶儿的头给她按起了额头,她脸色一柔,眼睛一弯,柔柔地微笑了起来。
她要是累极了,小娘子也是这般为她按头解乏的。
记得小娘子小小的时候带她来州城见人,本家的那些人见她面无表情轻易不说话也不笑,就背后说她跟蛇一样,一看就是个长大了就冷酷冷血的主,宋张氏当时听了气得心里发疼,因此她还跟那些长舌妇大闹过几场,不过现在她已经释然了。
自家小娘子的好,自家知道就好。
青州不小也不大,驴车走了两柱香,秦公家就到了。
宋韧的先生在青州城当了半生的坐馆夫子,半生教出了不少学生,但正式拜到他门下,被他开口收为弟子的只有宋韧一人。他生性淡泊,早年视金钱为粪土一心只沉迷于教书育人之事,只是俗世打滚,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不为己也会有为他人的一日,他早年丧妻,亲人早离,后来实在不忍心唯一的一个弟子被尘埃所掩,就低下了昂了半生的脑袋,与以往不曾想过要联络的师兄弟们联络了起来,腆着老脸为弟子求起了人。
倒也因此,他也出现在了一些人的眼前。在他的学堂跟他随念过书的学生有几个在燕都还当了点小官,有一个还小有点名气,这众口交传之下他们也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了他们的老师如今的处境。
秦公半生清贫,人至老年家中也无积蓄。这倒不是他教书的修金少,他坐馆的学堂一直都对他尊重有加,除了给他学堂众坐馆夫子当中最高的修束,逢年过节皆会给这个老夫子送上大礼,米粮肉油都是一担一担抬上门去的,只是秦公历来不是个能积财的人,他有些钱就给了要出门游历需要金银的贫穷学子,有些吃的就给了饿着肚子上学堂的家困之人,他对但凡他认为有上进心需要扶持的学生从不吝啬,因此为自己和他坐馆的学堂博了个好名声,也因此,他在京的几个学生在多年后再次听到了他们老师的名字,跟老师书信过几次知道老师现今的打算后,这几个受过他恩如今有了些出息的学生一合计,上下走动奔波了两年,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时机,帮他们老师谋了鸣鼎书院的坐馆夫子一职。
第18章
秦公为人谦和,不是那等张扬之人,且他也存了心思,想不事声张前去燕都,遂除了他执教的学堂山长和同城的几个老友,没几人知道他即将要去燕都之事,宋家人上门,邻居左右还当是他弟子家又来人看他了。
宋韧往老师家走得勤,这些年宋家有个什么事,每次他拖家带口上来,主要也为的是跟老师住两天。就是不便上州,过个半月一月的,也会拖前往青州城的商贩给老师捎点干货咸菜来,他的孝心,周围邻居是知道的,所以这次宋家来人,他们看见了也当是平常。
秦公这几天在家等着他们来,但不知道确切时日,也就没个准备,宋家几兄弟一到,马儿还没栓好,老人家就打水拿巾帕地跑个不停,宋大郎拦了师祖,让小四郎和师祖去坐,他带着二郎三郎卸马车上的物什,又帮着去休整院子灶房。
秦公坐不住,去屋里把早前在街上称好的糖拿出来,放在盘子上捧出来叫他们吃,大郎他们不得不拿了一块称了老人家的心意,小四郎塞了一嘴,笑嘻嘻地拖着师祖回了屋,搬个板凳坐到师祖面前,咽了口中的糖跟师祖说:“师祖,您坐,我给您背书听,您看我背得好不好。”
说罢,他摇头晃脑地背起了经书,秦公喜得胡子一翘一翘,摸着胡子笑个不休。
弟子的这几个儿郎,打他们出生他就没少为他们费心思,他一把年纪还要远离故土前去燕都,为的也是这几个小儿郎,想在临死之前再为这几个小徒孙尽把力,让他们以后好过点。
等宋大郎带着二郎他们把东西搬好,先前被秦公叫去街上买肉买菜的仆人老鲁头回来了,不多时,宋家的莫叔也来了秦宅,宋大郎跟师祖说了他们一家和父亲在梧树县的情况,看天色不早了,就使唤起了二郎去灶房生火做饭,他撸起袖子说要给师祖做几道好菜,秦公说了好几声使不得,但等徒孙进了灶房,不怎么去灶房的老师祖背着手凑到门边不停地探头看,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宋张氏她们到的时候,大郎他们正好做好了午饭,看到母亲妹妹很是惊喜,听说是宋家不见她们,她们才来的,大郎脸就拉下来了。
二郎挠挠头不说话,三郎在旁边冷嗤不已,“不让进门就不让,还稀罕进他们家的门不成?”
小四郎则高兴不已,“不让进的好,不让进,娘和妹妹就来了。”
他这话一出,大郎他们几个都笑了。
宋小五拉着老师祖的手瞅着他们,没出声。
等一家人吃了饭说了会儿话,宋张氏打发了儿郎们去屋子里补觉,宋小五也有些发困,但没去睡,依在师祖秦公的身边打盹。
秦公让她靠在怀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臂膀哄她睡觉,嘴里问着徒弟媳妇:“这事你娘他们还不知情罢?”
“还没来得及通气。”宋张氏恭敬回道。
“我这几天等你们来,家里已收拾好了,该交待也交待好了,不日就可随押镖进都的镖队启程,这走之前,你还是要带孩子去跟长辈告个辞。”
“是。”
“也不急,等我去问问镖队哪日启程,你提前半日带他们去就行。”为恐宋家人那边闹事,秦公决定的也慎重。
弟子其兄和其嫂,都是胡来之人。前些年非要把亲戚家的孩子塞进他教书的学堂来他家大闹过几次,连学堂那等清静之地他们也敢闹过去,态度嚣张言语粗鄙,秦公不堪受扰,自此不敢与他们家有什么来往。
“是,相公说了,让我上来了就都听您的安排。”宋张氏低头应道。
“之前你让老莫给我的银子……”秦公说到这,沉吟了一下,看着徒弟媳妇道:“家里都掏干净了罢?”
宋张氏困窘一笑,“没有的事。”
说到这,秦公回头,看着依偎着他的小女徒孙,眼神慈爱地望着她道:“小五是个好孩子,我走前也没什么好留给她的,我装了两箱子的书,你给她带回去。”
“诶。”宋张氏诺了一声。
“要好生待她。”
“晓得的。”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都以为宋小五睡了,等到说完,宋张氏欲要伸手抱她,宋小五就睁开了眼,揉了揉眼,双脚利落地落地站了起来,去扶老先生:“您起,我扶您回房。”
秦公揉了她的头一下,笑道:“小机灵。”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扶着他回了屋,帮着他脱了外袍,等他上了床给他盖好被子。
她要走时,发现老师祖还看着她不放,她拍了拍被子,道:“睡罢,睡醒了起来我给您泡茶喝,晚膳还给您整两个好吃的。”
秦公“诶”了一声,探出手来拉了她的小手一下,“小家伙,以后你爹就得靠你看着一二了。”
宋小五看他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床侧,握手捏拳拦了嘴边的一个哈欠,方道:“您别担心他,都老大一个人了,别惯他,老儿子惯坏了如何了得。”
“唉……”秦公被她的话逗得笑叹了一声。弟子这些年到底如何艰难,是如何低声下气才爬到这步的,他比谁都清楚。这官途,岂是有家累却无家底的人好爬的?他这当先生的,能帮的也就是几句话,别说拿出金山银山支持他了,就是三五几百两也拿不出,且就是他把有的都给了,他也知道他那个骨子里有几分傲气的弟子不会要他这个老先生的银钱,他所能做的就是多活几年,尽力为他再铺点路出来,也好往后不必那般艰难。
“晓得了,他有我们娘俩看着呢。”她爹是个好命的,有个一腔赤诚真心对他的老人。不过这大概也是他没不择手段踩低捧高,一条黑道走到底的原因罢,有这么个先生在,宋爹就是想干尽丧尽天良事,也得先摸会儿良心,问问良心过不过得去再说。
“诶。”因她的话秦公笑眯了眼,拍了拍她的手,对弟子的不放心消减了几分,有贤妻娇女在侧,想来再难宋韧也会捱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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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英婆打听寻摸到了秦宅家中来,要请宋小五回宋宅。
宋小五自行上前与她作答:“婆,你且回去跟祖母说,我明日去看她。”
“如何使得?”英婆劝她,“她在家中等你大半日了,就盼着你。”
“待明日罢,明日我随我娘再行去跟她请安。”
“可是,老夫人等你大半日了呀,她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怎能让她老人家等你呢?”英婆怕她倔,说话间脸带哀求之色。
“明日去,天快黑了,您早些回,您眼神不好就别走夜路了,就不留您了。”宋小五面无表情道,眼睛也冷冷的。
“小祖宗,您行行好,随老奴回罢。”英婆怕了她,连连给她作揖。
英婆跟老夫人一样,经常强人所难,为人耳根子软的,性子软的为免过不去会遂了她们的心意,但宋小五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是漠然回道:“明日,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