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瘫默不吭声就往他腿上爬,德王吓了一大跳,忙把他抱起放到腿上,低声问他:“怎么了?”
“要坐,”周承坐在他的腿上,扒着桌子面无表情地道:“渴。”
渴,要喂。
“嗯?”德王不解,但手比心快,拿起茶水来自行喝了一口,自觉无碍才往儿子嘴边喂:“有点冷,是茶,你先喝两口解解,父王给你拿热水。”
说着就转头朝宫人喊:“给世子端杯热水来。”
周承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眼睛朝三皇子和五皇子看去。
他瞅着,突然拿起他父王手中的杯子,朝两个皇子伸去。
五皇子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看着他,三皇子却因对小爷爷的感情对这个小叔叔喜欢不已,忙探手去接。
他这一接,手快到杯子的时候,不等他说话,周承突然收回了手。
“啊?”不是给他的?三皇子愣然。
哪想周承收回杯子,见逗到人,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把在座的人都吓得不轻,连他母妃都诧异地朝天生长着一张不高兴脸的儿子看来。
德王也诧异,但儿子笑了,他也笑,低头吻了下儿子的发心,笑骂了一句:“顽皮,连大侄子都耍。”
周承听到他的声音,抬头拿着杯子往他嘴边送,德王眉眼一下子温柔似水,他低头喝了一口,“我儿乖。”
皇帝本来还愣着,听着那声大侄子就头疼。
这几年,无论是在书信里还是这几日的说话当中,他小王叔已经不叫他大侄子了,一声声陛下叫得无比顺口。
“承儿无礼,”德王说着看了皇帝一眼,又看向他大孙子,眉眼极其柔和,“恭儿别见怪。”
“不见怪,”周恭已经懂事多了,见小爷爷看着他的眼里有笑,他心中激动,到底是年纪还不太大,摇头摇个不休,“小叔叔是喜欢恭儿,才和恭儿玩。”
说着他羡慕地看向了周承。
皇爷爷小时候也经常带他玩,可惜他大了,而弟弟又没那个福分,这四五年间他见皇爷爷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要说周恭不想以前皇爷爷把他架在肩膀上奔跑的日子那是不可能的,而小叔叔身为皇爷爷的亲子,想来每天过的都是神仙一样的日子罢?
周承先前是不喜欢他们坐着的样子像他,哪能有人像他呢?周承是德王唯一的儿子,性子独得很,他本来就是要逗人家的,但现在看到周恭羡慕的眼神,不等他父王让他道歉,他就把自己手腕上戴的金玉镯往外拔,一拔出来就往上首的周恭那边伸。
“给你。”他放下镯子后缩了回来。
周恭傻眼。
“给你你就拿着。”德王朝他曾带过的大孙子笑了起来。
“如何使得?”站在一边侍候着皇帝的皇后连忙轻声细语道:“多谢王叔,多谢世子小弟。”
“是戴不进,”宋小五在旁冷眼看着,这时出声,“给五皇子罢,王爷身上可有拿得出手的?拿一样给三皇子,如何?”
德王一听王妃吩咐就低头往腰前看,看到腰间的玉佩和锦囊,毫不犹豫拿出了玉佩来,往大孙子送去:“是暖玉,你婶奶奶特地寻给我冬日保身的,燕都地寒,你人小,小爷爷身子壮用不了这个,你且拿去。”
“皇爷爷……”
周恭忙站了起来,欲要拒绝,却听他皇爷爷道:“恭儿过来,小爷爷给你戴,好久都没见你,没你婶奶奶提醒,都忘了给拿点东西了。”
“小爷爷。”
“过来,怎地不听我话了?”
“恭儿不敢。”周恭说着有些按捺不住,但还是朝他父皇看去。
燕帝冷着脸点了下头,这小爷爷要给堂孙子赏点东西,他还能拦着不成?
周恭得了皇帝的许可,又朝皇后看了一眼,皇后一见,忙不迭地朝她皇儿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周恭这才朝他小爷爷走去。
“小皮猴。”周恭小时候最喜欢趴在他背上随他一道爬树,这宫里最高的树他们爷孙都爬过,德王后来不怎么进宫里,但周恭的太傅是他过了眼的,周恭所读的书他也问过,就是皇后那他也央求着小辫子让她跟皇后说说不要教唆他小皇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他好好跟着德高望重的太傅读书习术,这时候看到站在他面前有着磊磊之风度的大孙子,德王腾出一手捏了下他的耳朵,把他拉到跟前低头给他系玉佩。
德王的手很大很温暖,还带着淡淡的暖香,周恭的耳朵红得就似被热水烫了一般,等德王抬起头来他都没回过神来,手情不自禁地握着那块似还带着小爷爷体温的玉佩磨蹭不止,眼睛巴巴地看着德王不放,脑袋随德王的直腰一直往上抬,直到德王坐直才静止。
“回去坐罢。”大孙子直愣愣的眼神让德王笑了起来,心中宽慰不已。
“是,恭儿听令。”周恭掩饰住心里的颤动,朝小爷爷长揖了一礼,方才回身朝首位走去。
周恭只差一步立太子了,燕帝喜欢他这个勤奋稳重的皇子,现在对他还是有所偏爱,至于五皇子虽小,但胜在乖巧,皇后跟他现在相敬如宾,但难能可贵的是从不在皇子面前说他的一点不是,五皇子对他孺慕有加,一看到他小眼里就有明眼看得出来的欢喜,只要他出现就巴巴地跟着他身后,燕帝喜欢这个乖巧的小东西,所以兄弟俩的生母他不喜欢,但她生的这两个儿子他还是很喜欢的。
这也是他能容忍皇后在宫中树权的原因,只要她一天是凭她的本事从他手里要权的,那他就陪她斗着,但只要她敢利用皇子,那这个女人再厉害,他也留她不得。
“如儿谢过小爷爷和小叔叔没有?”皇后朝回来的三皇子一笑,便给还有点傻呆呆的五皇子戴起了周承的那个金玉镯来。
金玉镯很精巧,可以拉缩再倒扣起来,皇后动了好几下才知道怎么打开,才发现这镯子能戴到七八岁去了。
能戴好几个年头,且上面镶的可不是一般的玉石,可想不是一般东西,皇后给儿子戴着不由朝德王妃望去。
“谢过小爷爷,如儿喜欢。”五皇子从小就乖巧得很,听了母后的话就朝周承看去,糯声道了一句。
“这个是小叔叔,小叔叔后面抱着他的才是小爷爷。”皇后笑着提醒了小儿子一句。
五皇子一听是他叫错人了,脸一下就红了起来,慌忙把脸躲到了母后的怀里,害羞得很。
“准你叫爷爷。”周承觉得叫爷爷不错,比小叔叔好听多了,便冷着小脸点了点头。
“混帐东西,什么时候你成了你老子了!”德王一听,哭笑不得地捏了儿子胖呼呼的小脸蛋。
第145章
在晏城,德王妃主管民生,德王统辖兵权,有时还有些事要是不听王妃的,德王还得被王妃派去当打手镇慑,父子俩没少一道带人镇过场,当兵的不是文官,大都性格暴躁,打得恼火了把人撂翻在地就喊:“爷爷打不服你?叫爷爷不?”
周承就觉得爷爷实在好听。
要是有人要叫他爷爷,他还是依的。
小面瘫一脸的赏你脸,燕帝看着抽了抽嘴角,前几天这小堂弟来见他彬彬有礼得很,他还道果然不愧乃他们皇室中人,敢情是个小霸王。
“这是你大侄子,不得失礼。”德王瞥了眼王妃,见她神色淡淡不打算插手,便不轻不重地又斥了儿子一句。
“归我管不?”小世子两只小手抓着桌子,道。
“归他父皇管。”没你什么事。
“哦。”小世子便朝周恭一扬首:“叫叔即可。”
他学了他母妃那派姿态,扬起头来孤傲不可一世,但他这神情出现在他身上可比出现在他母妃身上讨喜多了,德王妃一扬头,听吩咐的人少有心平气和的,出现在他脸上就多出了几分可爱,没了那份慑人的威严。
“小叔叔。”周如被他母后抱了回身,怯怯地叫了他一声。
周承见他不像之前那样坐着不动了,看样子不像他了,反而觉得没趣,这厢宫人鱼贯而入奉上了菜,皇后打点好,燕帝让她入坐,一桌上便安静地吃起了饭来。
这算是家宴,往年燕帝都会叫德王进宫,和他母后还有后宫几个他喜爱的妃子一道用一顿家宴,德王更小的时候,还会在宫里从初一住到初五才走。
也没几年,都变了。
宴罢,宫人奉上了茶,没喝几口德王就要走,燕帝也不想留他,说了两句话就让他们走了。
皇后带着两个皇子送了他们。
燕帝这时从孙公公那知道德王府给他递的年礼,听闻给两个皇子送的文房四宝里有半箱子书,他拿过孙公公奉上的书翻了几页就搁了下来,看起了另几本。
德王送了十几本书,有治术、兵法、三农等治天下书,每一本都厚过当朝最厚的子经,燕帝每一本都翻完,连送人回来的皇后带着皇子在身边站了多时都不顾,问孙公公道:“出自谁意?”
孙公公苦着脸:“听说是德王妃临走前,让身边人去她的小书房拿的。”
说是拿几本给小的看看,大的就算了,给点吃的堵住嘴就得了,他担不住好。孙公公不敢实话实说,挑了点能说得出口的。
皇后听着,眼瞅着盖在箱盖上的红封不放。
这上面写的可是她家恭儿如儿的名字,这才是他们皇爷爷皇奶奶正正经经给他们的礼,是以一见燕帝起身,孙公公把书往箱子里放,皇后就笑了,柔声道:“不劳公公收了,是给恭儿他们的,这是他们婶奶奶的一片心意,本宫来收就好了。”
要走的燕帝见半路有劫道的,朝皇后淡淡望去:“朕先拿去过目一下,皇后只管让恭儿他们跟着太傅好好学习就是,这节日里难得放松,但皇后也莫要放松了恭儿的学业。”
说罢,他揉了揉皇三子的头,“放你跟你母后好好呆两天,过两天就得回朕身边来,可知?”
“恭儿遵旨。”
“父皇还有事,”燕帝蹲下身抱起了皇五子,把他放到皇后手里,刮了刮他的鼻子,得了他一个小心羞涩的笑,他脸色才好了点,跟皇后道:“他身子骨弱,你莫要放他出去贪玩见风,等天气好点朕就来带他出去转转。”
“臣妾遵旨。”皇帝都明着宠着她的皇儿,借着儿子给她抬脸了,皇后不得不退步,施礼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孙公公把德王府送进她宫里的礼抬了出去。
这不要脸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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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当务之急就是种田存粮,连续三年旱灾,大燕整个版图将近一半的土地颗粒无收,燕朝虽然倾尽国库救灾,是救下了不少百姓,但也因为这些人都活了下来,多了无数张嘴要吃饭,已近告罄的国库已支持不了再一年的下放粮食。
上一世的燕朝大概败就败在此处,国库已尽,军队后部告急,军囤镇的皇帝私军都吃不上粮食,怎么为皇帝卖命?
这一世最大的好处是燕帝在用尽一半的国库后,跟世家和望族借了不少粮食,把他们的借了个近一半才接着用国库的,如此算来,世家和望族要造反,一时也纠结不了太大的力量。
宋小五之前还不知道她家大郎瞒着她把他在青州多年经营的粮食都送到了军囤镇,她是回了宋家后回来才从德王那知道的,她简直就想自己就给自家立块“我乃天下第一忠”的牌子挂在宋家每个男人的脑门上去上朝。
宋家做好事不留名,但宋小五不打算让左右摇摆比墙头草都没风骨的燕帝再动摇下去——一个国家的毁灭一半毁于天灾,另一半毁于当家人的无能短见。
从皇宫回来后,她让小鬼准备把他们德王藏于军囤镇的近一万人抽出来,去晏城跟他们的晏地军会种。
另一头她给皇帝做了个计划,让他准备利用军队圈地种粮,把军队未来五年的粮食都弄出来,她是这样跟小鬼说的:“先把军队养活了,他们有组织听命令,让他们拿我们的良种去种田只会事半功倍,打仗的有吃有喝的,再扩充一下人数,一来可以看不惯谁就可以收拾,二来来年让军队的人去教人扩充粮食,比教给那些一件事能办个三五年才出成绩的文官强。”
事权从急,这时候可不是让文官扯犊子争地盘的时候,要不灾年没饿死病死的,缓过来没几个日子又得死一半。
这些人得养活了,才好扩充军事储备。
宋小五信奉枪杆子出政权,非常时候靠拳头说话才管用,她这次教的东西可说是相当划暴力,也是最管用的那套法子,她这般无私,德王本来还想这事还是别这么急的好,但一看她后面又说让皇帝事成之后,抽五年国库每年的十分之一送到晏城,他这心里就打鼓了,跟小辫子悄咪咪说:“他会不会当又是你气他啊?”
他那大侄子,真不是他嫌弃啊,脑袋瓜子长得跟他真不一样。
“他可以不给啊,”宋小五摸摸这几天说话只敢跟她小声小气的小鬼的脸,淡道:“也可以防着我,不过来年他哪个地方的收入少了,别找我的麻烦就是。”
不给也可以,她会给以他血的教训,来年求着给。
聪明人都会给脸的时候就要脸,不聪明的给脸不要脸,过的不顺,能怪谁呢?活该活得艰难。
“还有叫他别撤下宋大人了,撤下了,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做假帐?”宋小五又道。
德王摸着胸口:“我已经感觉他要不好了。”
说归这样说,德王亲了媳妇一口,叫清明点人跟他去皇宫。
事情早办早完,他要回宴城。
在晏城里,他的小辫子就是皇后,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受谁的气,她想干嘛就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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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在宫里呆了近一个时辰就走了,他走的时候燕帝在发呆,孙总管问他要不要拦,问了几句燕帝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先让他走。”
正德宫里藏书殿明德殿里,大过年被召来看书的当朝太傅董之恒与年轻的内阁阁老符简正在敛神看书,燕帝进来他们也不知晓,等到孙总管轻轻一咳,符简才回神,慌忙起身朝燕帝行礼。
这厢,董之恒还没反应过来,趴在点着灯的桌边上眯眼看着手上的书。
董太傅眼神不太好,又是个老书呆子,一摸到书入神就不管身外事,一点动静很难唤醒他,燕帝知他性情,见孙公公还要咳,朝人看了一眼,拿着之前德王拿过来的两本册子,没朝上位走去,而是朝董之恒身边走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