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太傅。”燕帝连叫两声才把董之恒叫醒。
“呃,呃?”董之恒醒过来忙致歉:“老朽入迷了,没听到圣上您来。”
“无碍,可能看懂?”
“言浅意通,白是白了点,但这道理只要读了几年圣贤书的人都能看懂,听说德王妃的礼书是她母亲教的?”
“哼,”燕帝哼笑了一声,“宋大人说的,他嘴里有几句真话?”
“哈哈,”董之恒跟宋大人颇有几分交情,他是喝过宋大人几坛子好酒的,宋大人的性情他也知晓几分,不过,宋大人就是嘴里没几句真话,但做人还是相当不错的,不鱼肉百姓也不打下官秋风,家里攒的那些银子都是自家的田地所出,看似不是正人君子却行正人君子所为之事,他便道:“宋大人为人处事是滑得跟条泥鳅一样,但有一点他是做的好,户部由他上任,每一笔帐不算是做得清清楚楚吧,但来历可追,这两年国家不好过,宋大人也是为此殚精竭虑,为国分忧不少啊。”
“太傅这是吃人嘴短?”燕帝瞥他。
董之恒又哈哈大笑了起来,长长的白须在油类旁边抖动不止,差些掉进火光着火,他忙搂了回来,这一搂把手边的茶杯打翻,顿时他惊呼了一声,两手朝茶杯边的书搂去,慌忙把书抢救了回来,任由茶杯滚动,带着水渍滚进了身边皇帝的腿上。
说些迟这时快,燕帝刚伸手,杯子就砸到身上了,孙公公扑上来也没挽救过来,正当孙公公冷眼要说董之恒的时候,燕帝别过他,把杯子交给他,拍拍身上不多的水,跟看着手上的书一脸庆幸的董太傅道:“依太傅之见,这书上所写的可能成事?”
“依臣之见,”说话的是对面的符简,只见这位时常入住皇宫南门天下堂的燕帝心腹吁了口气,道:“可行,宋家人有一点比我们所有的人都强,在动真格这一项上,他们从不耍嘴皮子,都是做了才说,这一点,从其长子宋鸿湛宋大人身上就可见一般,而且臣听闻,他们家从青州带回了数百能打农田水利器具的匠户,圣上您且听臣说,这几百匠户皆是少年学徒,老的都留在青州各地。”
第146章
大年初八,朝廷开始上小朝,这次小朝皇帝召见的人多,这本来还庆幸没被皇帝召去的臣子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连那些在都城处连个宅子都没有的小臣都被皇帝召了进去,他们这些上品级了的官员反倒没动静,这年是过不下了。
朝廷骚动,民间却是一派欣欣向荣,过年这一段官府没什么作为,但老百姓自发地谋生起来,有给人修房子的,有挑担子的,还有集结不远千里前去受灾不严重的地方走商贩运的,这些劳劳碌碌的百姓撑起了燕都的喧闹繁华,看不出去年此时,燕都冰封百里,路上行人寥寥,冻死饿死无数人的惨景。
德王府守在府里的老人也因此感慨去年今日的差别,庆幸坏年景总算过去了,他们深知生存的不易,于是不用德王妃吩咐,就有下人来请示可在府中后院多扎一个温棚种菜。
府里的菜吃不完,还可以送去府里的家将卫兵处,也可以当赏。
宋小五见有人请示,问过人手足,便让人去办,且给了主管这事的管事奖赏,种多便赏的多。
府里的内务宋小五之前是分给了闻杏做,现在闻杏身上事多,她便想着从下面再调几个人手过来培养,便从闻杏身边的人挑捡了几次。
没邪心的丫鬟不多,她稍微重视点,丫鬟的心思就会转到小鬼身上去,要不是忌讳着她,能把眼睛粘在小鬼身上不放,她让她们做的事反倒心不在焉,做的还不如之前隔得远点的好。
对于她们来说男人要比事业重太多了,不过倒也是,这跟对了男人躺着都有吃,何必辛苦来哉?
不过有想一飞冲天躺着就享受的,也有战战兢兢怕被男主人看上女主人刁难活得有骨气的,宋小五挑来挑去,从王府不多的人里挑出了两个能干的媳妇子,交给了闻杏带,没几天这两个媳妇子就上了手,她的内务因此都交给了闻杏带着人去办,闲暇的时日便多了点,多数心思皆可放在她的大业上,不用被内府琐事绊住手脚。
因着不用老见人,她就把周承带在了身边,周承头两天极不愿,他父王只要一出门,他只要发觉,拔起小腿就追,追不上也不哭,吆喝着那几只大猫驼着他去找人,视他母亲如毒蝎,很不愿意跟她呆在一块儿。
如此过了两天,德王把他安插在军囤镇的人都调出来整好队交给了铁卫,他在家的时候多了,周承这才闷不吭声地随他父王守在他母妃身边。
德王往外跑了几天,他就追了几天,这天父子俩总算不用外出了,德王一早跟儿子练完武换好衣裳进了书房,抱着儿子坐在王妃身边就取笑他:“你看看你娘,丑不丑?”
周承板着脸不说话。
“不丑你躲她作甚?”
周承扭身背着他母妃抱着他父王的脖子,拱着小背不说话。
“你不也喜欢坐她腿上吗?你过去坐,父王看着,她要是欺负你父王帮你教训她!”
德王话刚完,周承就抬起了脸,鄙夷地看向了他父王。
他哪敢?给他一百个胆儿他敢不敢?
德王被他儿子这眼神看得怒了,“你还不信我了?”
周承朝他撅嘴,德王看他可爱不已,把着他的小脑袋笑了起来,“父王宠着你你还不信我,我可伤心了。”
周承跟他胡闹惯了,闻言抱着他的头站到他腿上又踩上他的肩,高高坐在父亲的肩上低下头亲了他爹的脸一口:“不伤心,不生气。”
“你也亲你娘一个。”德王哈哈笑着,唆使他。
周承别过脸,皱起了小脸。
“小辫子,你亲他一个。”德王见他们说着,王妃却无动于衷地继续写她的东西,他凑过头去替儿子卖乖了。
他们小世子也是有脾气的人好吗?她过去不理他就作罢,现在不一样了,她想要他亲近她的话,她当娘的得主动一点啊。
德王简直就为这母子俩的关系操碎了心。
“小辫子。”德王妃不动,德王只得又催促了她一声。
宋小五便回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德王愣了一下,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已为人父的德王爷这时耳朵都因过度的欢喜而红了起来。
“嘶!”头上的周承小世子见此,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极其生气地呲了下牙,两脚一动就往他父王背上往下爬。
刚踩着椅背掉到底要溜,他就看到了转过身看着他的母妃。
“嘶!”周承朝她凶狠地呲了下牙就往外跑,宋小五也起了身,她动的很快,哪想小兔崽子比她动得更快,如若不是门边站着的铁卫拦住了他,她都没抓住他。
铁卫抓住了小世子,小世子却在他手里动弹不休,脸都涨红了,“放开我,放开我!”
宋小五去接他,被他抖动的小脚踢中了手背,铁卫慌忙把他抱得离远了点,但王妃朝他摇了下头,坚定地把挣扎不休的小世子抱到了怀里。
“关门。”宋小五跨进了门,吩咐道。
怀里的周承这时候尖叫了起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要你抱。”
周承这几天对她的情绪很大,宋小五隐约猜出了点原因,事情可能坏就坏在小鬼跟小小鬼说他母妃以后会更喜欢他,更爱他,小世子反而反弹了。
如宋小五所猜测的那般,周承以前还不觉得如何,但他父王一说他母妃以后会喜欢他,他却觉得他不稀罕。
她以前难道就不喜欢他,不爱他吗?她以前做什么去了?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他以前站她身边一个多时辰,饿着肚子等她吃饭,她也不回头看他一眼,让闻姑姑带他走,他做错了什么?
周承这几天都在憋着气,往常他还想睡在她跟父王当中,现在他都不想了。
“承儿!”德王见他手打脚飞,都弄在了他母妃身上,有点生气了。
“我来,你坐一会儿。”宋小五刚说完,就见抱着的孩子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朝他看去,看到他泪眼汪汪,眼泪一行一行地往下掉。
“他没跟你生气,是生我的气,生我没好好对你的气,”宋小五见他突然哭了起来,心里疼得慌,但面上依旧面无表情,平静道:“他怕你打伤我了我就不喜欢你了,到时候你伤心他也伤心。”
“我怎么伤心?我不。”周承听了这话,心里好过多了,擦着眼泪把头埋在了她的肩膀,偷偷地朝他父王望去。
周召康这时候哪能不明白儿子是在为他的口气伤心,他凑到母子俩边上摸儿子的头发,“臭小子,还生父王的气,你说你混不混?”
周承吸着鼻子,生气地看了他一眼。
你才混,还凶我,都忘了我们才是一边的了。
宋小五抱了他入座,拿起帕子擦到他脸上的泪,周承是个不爱哭的,这伤心的泪一掉完不伤心了就没眼泪了,宋小五抱着他跟他道:“娘还有点事没做完,你陪娘坐一会,要不,让你爹帮着娘坐,娘带你认认字?”
周承抽了抽鼻子,总算愿意跟她说话了:“你没我父王教的好,也没江先生教的好。”
宋小五都没怎么教过她,不过她在他这里地位不高,比不上他亲爹和先生也是应当。
是以宋小五坦承道:“是比不上,我看我教教你,等过段时间你再评评?”
周承低着头扒着桌沿不说话,宋小五就当他是答应了,就把手边写到一半的策书推到小鬼那边,把早准备好了放在一本的启蒙书拿了起来。
她没怎么教过他,但她亲手为他写了启蒙书,在他尚还在她肚中时。
宋小五知道自己不是一个通俗的好母亲,知道她给的东西不是她的孩子所想要的,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能给他她能给的爱。而她做错了事,如今想要弥补,孩子不愿意原谅她,那她就得做点什么。
“可行?”小面瘫不愿意说话,宋小五又问了一句。
周承还是没说话,但他伸出了小手,打开了启蒙书,翻到了中间的位置看了看,又往后翻了两页,翻到了之前已习过的地方,指着那个字道:“学到这了。”
这就是愿意了,宋小五便按着他指的那字轻言了声来:“晅,光明、美好之意,作由内而外,熠熠生辉之解。”
她低头,看着他微笑,“就好像你之于我,你只要站在我的身边,就是我的光明,我的星星。”
周承抿着嘴,耳朵红了。
第147章
周承聪慧,学习能力极强,但不知道是不是跟宋小五学的,他喜爱板着脸一言不发不动声色观察人,按性子来说,他是像了他母亲的,但也因为像,他极不容易被打动,德王带着他跟了他母妃几天,这天获召要去宫里,小世子又令花豹们背着他狂奔跟在了他身后,跟上了他。
德王是躲着他走的,结果跟王妃有仇的大猫它们跟小主公一样不想呆在王妃身边,屁颠屁颠背着小主公来了,在德王府的人马快到皇宫前逮到了他,周承一逮到他父亲,还朝德王瞪眼睛:“你个叛徒!”
德王哭笑不得,人都追上来了也不好撵回去,把小世子架到肩膀上往大打开的宫门走,问他:“你就不怕你老不喜欢她,她回头就不跟你亲了?”
这可是戳中了小世子的小心肝,闻言他怒拍了他父王的脑袋一记:“还稀罕她不得!”
嘴硬!
德王心道他可从来不嘴硬,是嘴甜才哄得小辫子嫁他的,他儿子这性子,以后长大了怎么得了?媳妇都骗不回来一个。
德王背着难讨好的儿子进了宫,背后跟着一串豹子,最漂亮的那只豹子上头还绑了一只绸缎做的花,迎风招展,美极!
德王叔带着儿子和花豹们进了宫门,没人敢拦,内侍跑得浑身是汗前去禀告,燕帝听了摇摇头,没让人去拦,让这一伙人和豹进了宫。
德王的兵将全部调出军囤前去晏城,燕帝的大将又清扫了一遍军囤镇,结果有一些他们这边的人人心不稳,想跟着德王走,燕帝招德王叔过来就是问德王叔这些人的去留问题,没问几句,德王就眨着眼睛看着燕帝,道:“想要什么好处?”
燕帝正跟他晦涩地赞扬德王叔这些年为军囤镇做的努力,先帝走后,是他这个小王叔用一年一半的时间浸淫在军囤镇里,帮他守好了军囤镇的人心,他还没夸到位,小王叔就直接问“好处”了,燕帝被他憋得转折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来想借着德王叔的苦心转到这些人只认德王叔这主上头来,话题没转到,德王叔就开口了,燕帝本来就是想借此让他开口的,被德王叔省了中间过程,他有种被人看破底裤的羞恼和不快感。
“你想好了要什么没有?”德王见燕帝脸一僵,话不说了,他提醒道:“想好了再说,你王婶可不是个大方人,现在给你的没算你利息都是因着她要给咱们周家祖宗一个交待才手下留情的。”
这还没算利息?燕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连吸了两口气还是没忍住气,压着声音暴躁道:“还没算?你在军囤镇的那些人都是军囤镇的教官能将,抽走了他们不等于抽走军囤半个魂?”
说难听的,以后他们叔侄兵戎相见,师傅打徒弟打得下手,但徒弟打师傅有几个不犹豫的?
“你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德王忍不住斜视他侄子,他身边小世子也同样斜着眼看着他老堂兄,父子俩同一个表情同一个眼神,“把人抽走就是让你整顿军囤,把人都化为你的人,以后你干什么都方便,我投个诚你都要猜忌我,你说你这人怎么就从来不看好处,老想着坏的呢?”
燕帝闻言苦笑,“你以为朕是你?”
可以任性妄为,不去顾忌后果?
“没用!”德王旁边,突然有人铿锵出声,声音稚嫩。
德王跟燕帝都往他看去,只见德王府小世子瞪着眼睛,看向还敢看他的老堂兄:“老哥哥,说你呢。”
“这是要反啊。”燕帝握着胸口喃喃自语。
他要是闷不吭声,德王还要假惺惺地教训儿子几句,但这眼下他眉一挑,看向没跟小世子见怪的燕帝,笑道:“你别管他,他是他母妃的娇气包……”
娇气包瞪大眼,有这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