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前朝的事够大侄子烦心了,这开科是他顶着满朝的反对才在今年加科上的,满朝文武不是世家的人,就是国子监出来的,这里头各门各家都能找到自家的人,轻而易举就能拧成一股绳跟他对着干,他说起来是皇帝,还不如说是个被前朝操控的傀儡,他在这前朝举步维艰,您当母亲的,就让他在后宫省省心罢。”
太后未料他会这么说,更没想到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呆顿了下来。
“您要是帮着万家,那就帮罢,我也不拦着您。”德王苦笑,跟她推心置腹道:“我十五了,这年一过就是十六,明年我再想进宫,就是有金牌能随时进来,可我要是不通报那不叫进了,那叫闯,我能跟大侄子耍这五年无赖是仗着以前皇兄留给我的情份,可这情份早有用完的一天,在各家那里也如是,皇兄的余威我仗不了多久了,大侄子这几年要是立不起来,您忍心吗?那是您的亲生骨肉,哥哥再亲侄女再亲能亲得过他吗?您要是觉得比他重要,那您就不管他罢……”
“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太后不依。
德王摇头,“嫂子,这宫里最心疼他的人就是您了,您好好想想罢。”
说罢,他起身恭敬行礼告辞而去,太后本来喊他来是让他将功赎罪帮侄女说话的,现在他这扬长而去,她心里有些惶然,又有些薄怒,但思来想去,又想起这阵子儿子都不怎么往她这来,来了也只是请个安就借口走的事,她突然惊醒了过来。
那天他叫孙文彰传话来,说这家已不像家了,这话,不仅仅是德王要跟她说的罢?
万太后一想到这话,猛地站了起来,吓得身边侍候的人纷纷过来:“太后……”
这厢德王出宫之前又去了燕帝那一趟,燕帝正在勤政殿,德王看他满脸苍白,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叹道:“我都快要被你们折磨老了。”
燕帝听着好笑,笑瞥了他一眼。
“算了,别老盯着折子,一道用个膳。”
燕帝便叫了人下去准备。
等叔侄坐到桌前,德王跟他大侄儿道:“开科是后天罢?”
后天是七月十八,他是算好日子回来的。
“是,怎么?”燕帝说着抽了口气,指着他道:“那天你得给朕呆在王府,哪都不能去。”
“这你管不着,我不去闹事就是。”他还要往新宅子去给小辫子送他打的猎。
“一出来就要去见你那小心上人?”
德王点头,点完头,他拦了眼,“完了,今日发的威怕是又得传进她的耳中了。”
燕帝哭笑不得,沉吟了一下,道:“听说那个员外郎是符先琥带回来的,于农术治民很有一番作为。”
“呃?”德王摇头:“这我倒不知道。”
不过小辫子做的吃的可好吃了。
想着,德王咽了一口口水,燕帝听到还以为他饿了,催了宫人一句:“怎么还没端上来?”
说罢,与德王接道:“回头朕见见他。”
德王看了他一眼。
“不过,朕希望你再好好想一想,之前朕也有意为你挑选亲事的意思了,但这户人家门户是低了点,你别不高兴,你就按你的身份想一想,是不是低了点?她嫁进德王府,她以后是晏城的女主人,就她的出身,她怎么镇得住这底下的魑魅魍魉?”
德王听着,咧开嘴笑开了,实在不好意思跟他大侄子说,魑魅魍魉见到他的小辫子都得躲。
小辫子天下无敌。
“傻笑什么?”燕帝看他一个人不说话就傻笑了起来,不由也带着笑说了他一句。
“你不懂,你以后就知道了,至于我的婚事,过几年再说罢。”小德王心里有他的打算,但现在还不到跟大侄子说的时候,而且现在这些事都不是事,开科立朝才是大侄子的当头之急,“你只管办你自己的事就是,符家那边算是在朝廷已经立好足了,但他家也是大家,门下数百上千人,他们上来了是不肯轻易下去的,光他一家为你办事是不成的,你这边等考完择好人,要用哪个要是安不进来,你跟我说,我这边替你想想办法。”
“不用了,”燕帝听着,不由叹了口气,神情柔和地看着他:“小叔叔,你大了,也到了要考虑成亲的时候了,朕总归要为你的名声想一想,朕希望你以后能娶个温柔贤淑的世家女,替你生儿育女,能常伴你左右,替你分忧。”
“还早,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就不要替我着急了。”小德王不跟他计较这个,撇过话头另道:“这个宋韧是地方升上来的,如果确实有几分本事,你不妨见上一见,符家有一点还是强的,他们家出的人,做事的手段还是很有几分精锐之气,这些年也不枉你费心抬他们上来,他们家认的人,怕是本事不小。”
说到这,他看着大侄子道:“我之前还想把宋韧从符家手下分出来,你要是见过人有意的话,不如就由着你管着他,如何?”
燕帝费解地看向他,不明他何出所言。
“别看了……”小德王朝他皱了下眉头,正要笑言,却听宫人在门口道:“启禀圣上,启禀德王爷,皇后娘娘来人请德王爷过去一趟,道三皇子久日不见小叔公颇有些思念,想请德王爷过去看一看三皇子。”
“把人带过来罢?”德王摇头,朝燕帝看去。
燕帝开了口:“跟皇后娘娘说小王叔在朕这边现在不便过去,叫她把三皇子送过来,来朕这边叙话。”
宫人应声退下,德王见燕帝不高兴地皱起了眉,他劝了句:“你既然不满皇后老跟你哀哀凄凄没个笑脸,那我大孙子没招你惹你还是你亲儿子,你就忍心你不愿意受的罪让他成天受?”
“对他好点。”德王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了他两句:“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现在事情也无法回过去了,稚子无辜,你别让你正宫娘娘生的孩子每天过得跟惊弓之鸟似的,连个寻常小孩都不如。”
如果大侄子不是皇帝,他真想好好打他一顿,看能不能把这糊涂人打清醒点。
“朕知道了。”燕帝摸了把脸,也知道以后不能再对后宫之事听之任之了。
不久,三皇子被人抱了过来,一见到德王,一张小脸没有表情的三皇子脸上顿时扬起了一个惊喜的小笑容。
“小爷爷。”三皇子小小声地叫了起来,但他害怕他父皇,见燕帝在,他深吸了口气,方才迈着小步子前往跟燕帝见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金安。”
“哎呀我的大孙子诶,快让小爷爷抱一个……”小德王可不管那么多,张开手就让他大孙子往他怀里奔。
三皇子看了他的手一眼,嘴巴情不自禁地咬起看向了燕帝,燕帝心里不知为何不是滋味得很,就别过了头,这一别头,三皇子松了口气,生怕他父皇又转过头来,顿时像只小燕子一样扑向了他小爷爷的怀里,“小爷爷……”
小爷爷,恭儿好想你。
德王一挣到大孙子,就把他扛到肩上,跟他道:“我们等会跟你父皇用完膳,小爷爷就带你去树上掏鸟窝。”
三皇子紧紧地抓着他小爷爷的头发,高兴得张开小嘴笑了,露出了洁白的小贝齿。
他木着的小脸因这抹笑变得璀璨夺目了起来,燕帝回头看到他皇儿的这抹笑,心里更不好受了起来。
小王叔没进宫的这一个来月,他这皇儿见到他,就从来没有笑过一次,见到他每次无不战战兢兢,就跟见到了鬼似的,他以为这是他这个儿子随了皇后那个成天哀哀怨怨的人,却未曾想过……
也许,他只是不值得被信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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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王在傍晚才离了皇宫,去的时候他还不太高兴,出来的时候他是哼着小曲出来的。
他老周家还是有几个可爱孩子的,如他,如他大孙子。
一回到府里,德王就挑拣后日去新宅子见小辫子的礼物,杨标见他把去年打的毛熊皮都抱出来要给那宋家小娘子送去,他看了看光把毛皮抱出来就满身大汗的小主公,森冷的脸更是僵硬了:“您要送这个?”
“都我打的!”小德王抱着毛皮瞪着杨标不放,生怕杨标不许他把他打的战利品带过去,“你们打的我一件也没拿,我没撒谎,你看你看。”
第53章
杨标无语地看了看天。
德王也紧跟着看了看。
同时他的脸流下了两串汗,怕掉到毛衣了,他朝杨标嚎了起来:“杨标我出汗了。”
杨公公佝偻着腰过去了,劝了他一句:“这天儿太热了,等冷了再送。”
小德王讷讷:“可打的肉都臭了,熟皮子做出来要好多天,我不能拿去年打的过去么?”
“您送点别的。”
“可我进山去打猎了啊。”
杨公公甚懂他这位小祖宗的心思,这是想给那一位个交待。
这亲还没成,八字没一撇,他就想给交待了,杨公公在心里叹了口气,跟他道:“奴婢到时候跟她解释几句,天太热了,您给她打的那些野物没留住,都臭了,等天气凉点就给她打能吃的带回来。”
小德王高兴得眼都笑眯了,他频频点头,“是这样的,没错儿,不是我不想带,是肉没留住,臭了,天太热了。”
杨标赶紧把他的皮毛接过来递给旁边的侍卫,小德王还是抱着不撒手,高兴地朝杨公公地道:“这个也送,我去年打的。”
杨标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气,方道:“等进冬再送,她可能更欢喜些。”
“可我现在就想知会她,我会打猎,我好厉害。”小德王死都不肯撒手,跟杨标讲理:“我都等不到那个时候去了,我想了一路,这皮子我刚才在库里挑了好久,你看,整个一张皮都是我打的我剥的,做得多好瞧啊,你看你看。”
杨标抱着他的皮子,手下用力,冷脸如冰霜:“那您也暂且放下罢,您看您都一身汗了,这是后天的事,您先洗洗用膳罢?”
“我在宫里用过了……”见杨公公强硬地把他的皮子抢去了,小德王鬼哭狼嚎,“你别动我的皮子!”
他满头大汗,还鬼吼鬼叫,把杨标看得眉毛直跳,他把皮子一塞给侍卫,就提溜起他祖宗后背的衣裳,“奴婢带您去洗洗。”
“我的皮子!”小德王誓死不从。
“搬到寝宫去。”直觉自己活不到五十岁的杨公公扭头朝侍卫。
“是。”铁卫骑的侍卫低着头,忍着笑应了一声。
杨公公提着这才愿意走的小德王去了。
路上小德王跟杨公公还嚎,嚎得分外欢喜:“杨标,你说小辫子见到了,会不会夸我好厉害?我才十五岁呢,好能干。”
杨标一句话都不想说,提着小祖宗进了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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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八日,晴空万里。
这日一大早宋家的人就起了,宋张氏一大早就摆出了桌子,起了香炉,上了供品,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宋家列祖列宗上香,求他们保佑宋家的儿郎们能一举中的。
等宋家几儿郎出来,宋家的人跟他们说话的声音都要比平时轻两个调,小心翼翼地跟对待瓷器似的。
宋小五在旁看着没吭声。
就让他们美一美吧,他们人生能像现在一样被人当皇帝的日子也就这几天。
这一天,宋家一家子都要送他们去考场,这燕都的考场设在近郊的一家皇苑内,离城里有点远,每日巳时开考,申时结束,计四个时辰,当中午时用饭一顿,外面不许带进去,吃食由皇家提供,考毕也不许出来,要等总计三天后的大考完毕后方才能从皇苑当中出来归家。
宋家已经去踩过点了,宋韧不放心,连着去踩了三天,皇苑附近现在已经禁严了,里头站着御林军,外头站着官兵,这层层把守严得可谓是连只鸟都飞不过去,但已经有一些人家在远一点的地方打了棚子蹲守,还有人起了茶棚,还没开考,这附近就热闹起来了。
宋小五让宋张氏带着莫叔莫婶一道去送儿子们去考试,宋张氏着实是很想去,但小女儿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便拒了,但宋小五坚持,她在劝说过后还是答应了。
毕竟,如小娘子所说,她一个人在家时候多,这天在家陪了一天,总有一天会因为有事在身不得不陪的时候,而儿郎们一生可能就考这么一次,她去送送才是应该。
宋张氏一想也是这个理,而莫叔莫婶本来想留一个,但也被宋小五说着让他们跟着去跑腿了,让他们多在外面替她打听点消息。
按宋爹所说,这考场附近都打起了棚子,想来去守的人只多不少,这都是考生家人,来路只比他们宋家高不比他们宋家低,他们先去感受下气氛也好。
宋宅这些日子墙上彻了宋韧从窑库那里拖过来的碎片,宋家人也不知道小娘子为何要做此举,但心里确实觉得自己家里安全多了,这留小娘子一个人在家呆半天也使得,便也没用宋小五多费嘴舌,就打算都去送宋家的这几个贵子。
至于小五,他们是谁都没想着带她出门,尤其是莫叔莫婶,比宋韧夫妇更怕小娘子出去了就会被人抓走。
他们这俩老夫妻,比宋韧夫妇更宝贝他们的小娘子。
“好好考,”等一家人用过饭,小萝卜条们要走了,宋小五送了他们到门口,见萝卜条们看她,她犹豫了一下,每个人都拉了下手,抬头与他们道:“全力以赴,但考不好也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我们家不是别人家,别人家兴许因为你们失败了会唉声叹气打你们一顿饱的,我们家不会,我们家只会……”
“高高兴兴打我们一顿饱的!”小四郎眼睛一亮,接话道。
站他旁边的三郎忍无可忍,敲了他头一记,“你傻不傻啊?”
“三郎,莫打,我今日还要考试。”四郎摸着被打的脑袋苦着脸。
四郎到现在还是这般跳脱不成性,宋大郎无奈摇头,二郎却是笑了,宋小五瞥了那没心没肺的小四郎一眼,接道:“回头再想办法让你们再考一次,你们有的是机会,不要怕,也不要怕家里没银子供不上,回头把爹送出去多挣点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