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叙这一缓转过来,李家人绝路逢生,一家人大哭一场不说,宋大郎这边一连两天都鬼鬼祟祟围在宋小五身边,欲语还休。
这早宋小五刚醒过来爬下床,叉着手伸了个懒腰,哈欠打到一半,就听宋家的大萝卜条异常谄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好妹妹,你醒了没有啊?”
好妹妹哈欠没打完,改而打了个冷颤,她冷着脸看着门,心里计算着把她这大哥毒哑了而她娘不哭的可能性有多大。
第11章
宋家大郎宋鸿湛对妹妹这般谄媚,是想知道妹妹是怎么知道如何救李叔的,就是宋小五已经告诉过了他这事是瞎猫碰老鼠,纯靠碰,方子也不是谁人都适合,因人而异,他还是想再问问妹妹是怎么想的。
宋小五的法子也不稀奇,就是捂汗发热驱寒,这民间驱风寒的土方子就是捂被子灌生姜水,谁都知道,但宋小五出的主意稍微有点不同的是就是在一边烧柴火加热,灌的是温热的糖白水而不是生姜水。
宋大郎想问妹妹的就是这个,但宋小五已经作答过了,这起个早还被堵,她开了门,抱着手臂看向了她哥。
宋大郎被她看得局促不安,干笑了两声,低头讨好地叫了她一声,“妹妹。”
他还撒娇上了,宋小五揪住了他的耳朵,恨极了,“我跟你们说过,我答过一次的话,不要问我第二次,耳朵是聋的吗?”
宋大郎弯着腰低头让她揪,怕她揪得不顺手,头还往下低了低,“再和大哥说次呗,上次没听明白呢。”
“不想说。”
“妹妹。”
“烦不烦?”
宋大郎一脸委屈地看着小妹妹,宋小五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这不能毒哑又不能垛了,她只好跺脚,“进来。”
“是了。”宋大郎一听,喜笑颜开踏进门,还朝后面呼唤,“快过来。”
躲在斜角的宋二郎立即像只牛犊子一般快跑了过来,带来了一阵风,袭到了宋小五的脸上。
宋小五闭了闭眼,忍住了欲把两个哥哥生吞活剥了的心。
“李叔是着凉了不假,但吃药后还是咳嗽呕吐不止,有肺热燥咳之嫌,生姜辛辣,只会加重他的咳嗽,他这种乃是热寒,与着凉风寒不一样,白糖水就行。”宋小五冷冰冰地看着她两个兄长,“你们再问我一句为何白糖水即可试试。”
两兄弟嘴巴立马闭得紧紧,眼睛瞪直,他们就是很想跟妹妹说他们上次已经全部记住了白糖水的妙用,这时也不敢张口说一个字。
宋小五无视他们,拿了梳子出门找莫婶去给她梳头。
宋大郎宋二郎看她走了,大郎跟二郎道:“下次你问。”
宋二郎苦着一张脸:“她不耐烦我问。”
“那她耐烦我问了?”宋大郎提高了声音。
“你是大哥啊。”宋二郎憨厚地笑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宋长兄冷笑,“说好了一人一次,下次你来。”
宋二郎又苦下了脸,过了一会儿为难地道:“那,那……好罢。”
他实在不想讨妹妹讨厌,但妹妹懂很多,不问明白了也难受,真是让人两难。
这厢宋小五恨恨地走在了找莫婶的路上,她是真恨不得她爹娘把她当妖女一把火烧了,她两腿一蹬去找阎王爷喝茶,也好过天天面对一群“妹妹这个是什么”“妹妹这个为什么”的毛孩子。
既然喊妹妹,那当哥哥的脸在何处?
宋小五进了莫叔莫婶的房还一脸不高兴,莫叔莫婶有看管她之责,所住的房间离她的房间不过三丈远,她那边的动静他们已经听到了,莫婶见她搬了板凳坐到面前的时候还气鼓鼓的,便宽慰她道:“小娘子莫气了,等他们以后都明白了,就不问你了。”
“烦。”宋小五哼哼了一声。
莫婶一梳梳到头,这才另起一梳,梳子的每一根梳叉都碰到了宋小五的头皮,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宋小五舒坦了起来,火气便淡了,等莫叔给她编辫子扎啾啾的时候,她的火气就没了。
老人的手指粗糙丑陋,但编辫子的手法轻柔又缓慢,每一下都细心郑重以待。自她出生这两个老人就围着她打转,莫婶学会了给她梳头,莫叔学会了给她编辫,他们从未因她的奇言怪举惊讶过,在他们眼里,她就是宋家的小娘子,是他们照顾的小姑娘……
至于这世的父母,打她出生,说是把她捧在掌心疼爱珍视也不为过,所谓掌上明珠不过如此。
不管她是谁,他们都当她是他们的家人,一直以来都如此,宋小五因烦躁起了厌烦的心便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她以为了无生趣的再一世,也不是纯然一点意思也无。
这厢宋张氏知道大儿子跟二儿子一早就去讨了小娘子的嫌,不由说了他们一句:“一大早为何招她?等会儿你们爹要说你们了。”
“是爹说的要不耻下问。”宋大郎勉强为自己辩白了一句。
“我说了吃过早膳再问,大哥不听。”宋二郎兄弟背后插刀。
“宋、鸿、烽。”宋大郎眯眼朝毫不犹豫拖后腿的双胞胎弟弟望去,一字一句道。
“她不高兴,等会儿要是不想吃饭怎办?”宋二郎兄弟倒戈倒得不亦乐乎。
“那你还跑得那般欢快?”宋大郎火了。
“兄长所令,不敢不从。”
“那我叫你把你的吃的给我吃了,你怎么就没听过一次?”宋大郎吼出声,脖子都红了。
“你是大哥,岂,岂能与我争食?”护食的宋二郎脖子也红了。
“宋、鸿、烽!”
宋小五梳好头出来,就见这两兄弟吵上了,一听她就扭过背,背着手果断往原路走。
她要收回前言。
她还是想让人把她当妖孽一把火烧了好,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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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宋小五就种麦子的事“点拨”了她那个爹几句成事后,宋小五这原本打算随便过过的日子很不好过了起来,宋大人没事就要问宋小五一句“小娘子怎么样”,宋小五懒得回答他,他也能自言自语半天,把宋小五烦得心浮气躁,眼睛老是翻白。
父女俩的梁子越结越深,宋小五现在一看到宋韧就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他哪儿都不顺眼,偏生宋韧再忙都要早上看她一眼再走,这天早上也不例外,宋韧起床后稍作收拾,拿起昨夜带回连夜看了一夜的文书,顾不上吃早膳还找到了小女儿,与她道:“小娘子,爹今日有事要出门一趟,怕要晚上才归,你莫要等爹,好好吃饭,爹先走了。”
说罢,不等宋小五说话,他就急步走远了。
前头捕头带着两捕快在等他。
宋韧运气不好,他一进梧树县先是李之叙病到有生命之忧,现下李之叙缓了过来,梧树县的一个村子里接连几天出了两条人命闹到了县衙来,看样子是因争执田地之事才失手打死的人,但前来报官那天两家的人马把县衙的门都挤实了,眼看前县令镇压了下来的姓族之乱有重现之势,这才刚上任的宋韧心惊胆跳,连夜看了那个村子的文书记载和村民户册,现在他要亲自前去之前衙门的一个老文书家,讨教这当中的牵系,理清这个中的干系,好清楚怎么下手定审。
宋韧这几夜都没睡好,就是匆匆一现,宋小五也看到了他青黑的眼圈。
宋韧跟小女儿打了声招呼,快走到院子,跟在院子里的儿郎们喊道了一句:“好好帮你们娘看家。”
说罢他快走到了后衙门口,一挥长袖朝站在大门口外面的捕快招呼:“走!”
他急走而去,从灶房跑出来的宋张氏跟在后头慌忙担忧地喊:“相公,粥菜都好了,你吃点暖暖肚再走罢?”
但她喊完人已经走远了,后院的大拱门门口,连宋韧的影子也找不见一个。
宋张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此时在院子里坐在一堆正在给妹妹扎稻草人的宋家几兄弟停了手中的事,宋大郎站起来朝母亲走去,扶着母亲往回走,故意逗她玩说道:“宋夫人何以愁眉苦脸?宋大人走了,你不是还有宋大公子么?”
宋张氏不禁莞尔。
“你要相信爹,”宋大郎见母亲担忧,又道:“他是个有成算的人,您看他这几日马不停蹄地忙,这说明他有应对之道,您说是不是?”
“是。”宋张氏点了点头,这下神情好了很多,这时宋小五走到了院子里,看到小女儿,宋张氏不想让她担心就笑了起来,朝她道:“饿了罢?娘这就摆饭。”
“别担心他,”宋小五点点头,走过去牵了她的手,跟她往灶房走,“他虎着呢,你看他什么时候怕过事?太守他都哄得了给他当保人,他还收拾不了几个老混混?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出点事也好,省的他到时候还要另找人立威,岂不是多事?”
宋张氏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摸着她的脑袋笑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不过你们爹也说了,这事他已有主意让人闹不起来,娘就是有点瞎担心。”
“应该的,你不担心,县尊大人就该哭了。”宋小五颔首点头,甚是赞同。
像她,她就不担心,就希望他在外头多练历练历,多拿外人练练手,要是能带着他的儿子们一并出去为祸乡邻,那是最好不过。
宋小五想是这般想,但晚上宋韧归家,拿回了一封他之前向他的先生给大郎二郎他们求学的回信。这次机会非常难得,老先生被请去京城有名的学院当坐馆夫子,老先生本来就可怜宋韧这个小弟子的不易,这次就偏心给小弟子要来了四个学额,想把四个小徒孙带去京城进学,但宋韧想着不能给他敬为父亲的老师添太多麻烦,这次只让大郎和二郎去,但宋小五看她三哥和四哥听后低头黯然不语,她再次给自己没事找事了:“既然师祖说能把四个哥哥都带去,我们就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了,就让哥哥们都去。”
三郎四郎一听,眼睛一下就亮了,二郎见母亲低头不语,不由开口道:“我就不去了,我长得最高力气最大,留在家里能帮家里的忙,就让大哥和三郎四郎去罢。”
他吃的最多,太费银子,就不去了。
第12章
宋家现在手头上有的就是之前卖田卖屋剩的那笔银钱,但那近六百两银先是借了五十两让李家迁家,李之叙一病,就又借给了他们家五十两,这笔钱宋张氏也知道是有去无回,至少这几年是拿不到的,不等李兄弟站稳脚跟,他们家哪拿得出银钱出来还?但宋张氏不是小气之人,相公要帮李兄弟的忙,好日后官场当中有个自己的人可以用,她又不是那等目光短浅的妇人,拿出去了就没想过要回来。这头去了一百两,宋张氏迁家那是左省右省,能不花钱的地方绝不花钱,她连酸菜坛子咸菜罐子都搬来了,就为的能省一点是一点,饶是相公给她的钱到了她手里她拢共就花了十多两,她手头上有的银子也就二百六十两多一点。
老先生那是对宋家堪称是有再造之恩,为了宋韧,为人高洁的一个老夫子大半生都在钻研学问之中从未求过人,却在弟子落魄后四处打听昔日同窗和相识之人中间有没有能帮得上弟子的忙的人,打听到了就不远路途辛苦,腆着老脸登门造访,就为的想给弟子求个以后来。宋韧能有现在,最初那是他的先生放下身段去求来的,现眼下他被京城书院挑中去当坐馆夫子都不忘他们家,宋张氏哪撂得开那个脸,不带银子就让孩子跟随师祖上京城进学?老人家一生清贫,身上哪有什么银钱,他们家的去了岂不是给人添负担?
这还是其一,等去了京城,要是四个孩子都去了,每一年都要银子生活,这就是他们去得起也呆不起。
一直以来,宋张氏都没有因家中拮拘多想过什么,安心跟着丈夫操持家务过日子,当着他的贤内助,但现在一想到这大好的机会却不能送孩子们去,心头酸得中被刀子割了一样,这眼泪是怎么忍都忍不住了,泪盈于睫。
宋小五坐在她旁边,偏头就看到了她的泪,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这去是肯定是要去的。
听说大燕京城那边名人儒士如云,燕都还有繁华市井,琼楼玉宇,但凡听过燕都繁华的都想去,家里没有什么来头,或是来头不大的读书人就更想去了。
在大燕这个讲究门第身份,连当个县令都要有人举荐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赏识他们的人。现在连葫芦县都流传着两三个寒门子弟在那被朝廷官员看中然后平步青云的话本,这更是让读书人向往不已。
就宋小五这种已经打滚过一辈子的人来说,她不信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就算掉也是掉在有利可图的天才身上,一般人是别想了。但聚众效应让燕都那个地方聚集了天下最有才华的人,最聪明的人,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机会,她爹在地方上苦熬十年做的功绩,都未必比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得人一句话来得升得快。是金子总会发光这种事,在后世还可以想一想,但在大燕这种地方是不用想了,能有机会去那,不管是有打算的没打算的,都会想去。
宋韧沉默不语,宋小五不用看他,光闻着味就知道他心里是想让四个儿子都去。
多好的机会,浪费了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但宋家确实供不起,哪怕只供两个都吃力。
她这个爹,从来就不是天真之人,她能想到的好处,他都能想到;她娘所担心的,他这个一家之主只会比她娘更担忧沉重。
那些去京城后来没有出人头地,也没有回乡的书生去哪了?不是穷死了,就是穷得回不来了。
富贵人家垂手可得的一个机会,但穷困人家得以性命相博,他们上升的渠道逼仄狭窄,轻易就有去无回。
所以,这不是能去就可以去的。
“爹再想想,啊?”这厢,宋韧摸了摸眼睛发亮的三郎四郎的头,笑道。
“好,不去也没事,我在家带妹妹帮娘做事,”三郎怕抢了二哥的机会,又补道:“二哥去了我再去。”
“二哥去,我在家陪妹妹玩。”四郎听二郎不去了,就算很想去夫子和说书先生口中说过的都城看看玩一玩,但二哥不去他就不去了。
四郎说得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大方性子到这时候了还大方得很,宋韧失笑,重重地揉了下四郎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