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源无奈同意了。他觉得, 与其不同意被她成天吵来吵去，他倒不如每天抽出半小时的时间指导她，来换取一整天的安宁。
于是桑暖在他的谆谆教导下学会了素描排线, 并且独自完成了一个圆球、两个正方体、三个棱柱、四个花瓶之后——桑暖怒了！
“这是什么嘛！”
此刻的桑暖就横在莫思源的门前，手中那幅画几乎都要伸到莫思源的鼻子底下，手掐着腰, 憋红着一张脸, 气鼓鼓地说：“莫思源, 你确定你教我的这个是对的？怎么我明明画的是个圆球, 这看着就好像漏气了一样！”
“你不相信我，可以不找我，我求之不得。”
莫思源用手抵着门不让他进, 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喂！”
“今天的半小时已经到了。”她的脚横在门框和门之间，让他没办法关门，莫思源无奈皱眉，“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不管！”
桑大小姐的耍赖功能立刻开启，猛一用力把门推开，直接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地板上，“你今天要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不走了！”
“起来！”莫思源伸手拽她。
“哇~~~爸，妈，莫思源欺负人啦！”桑暖咧着嘴张口就哭喊。
莫思源一怔，猛地上前捂住她的嘴，“唔——”
“你疯了啊！”莫思源怒喝。
“就疯了！”桑暖一把推开他的手，用力拿手背擦了下嘴唇，“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我爸妈喊过来，说你欺负我！”
她说着就开始解上衣的扣子，看得莫思源脑袋一懵，好像横空被打了一棒。
她都是从哪儿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
“你同不同意？”把衣领扯到肩膀以下，桑暖再次确认。
莫思源没说话。
桑暖急了，用力一个深呼吸，呼喊声再次呼之欲出，“爸——”
“好好好！”莫思源连忙做出阻止的动作，“我同意我同意，你别出声，还有……”
他躲开目光不看她，耳尖微红，“把衣服给我穿好！”
桑暖得逞地邪邪一笑。
嘿嘿嘿——成功！
·
“你画的比例不对。”
达成共识，屋内终于恢复了和平。
莫思源的视线在整副画上停留两秒，把画放下。
“我和你讲过的，素描对比例要求很高，物体本身的比例，物距间的比例，物体和影子的比例，都必须严谨地保证好。而你这幅画，”他用手在画上指出来，“球体本身的比例就是有问题的，再加上球体上的阴影小，影子却过长，整个画面不协调，看上去当然就是个泄了气的四不像。”
“啊……”桑暖丧气地看着这幅画，这回不仅皮球泄了气，她也泄了气，“这可怎么办……”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光看你的被画物体吗？”
莫思源从笔筒随意抽出一支铅笔，在画上标注好她的问题，“有的时候，眼睛看东西是有偏差的，你得去用指尖感受，感觉这个东西是怎样的弧度，这样在画的时候，才能更好地掌握在画纸上的比例。”
“我知道啊，”桑暖声音有点闷，“只是……”
她看着莫思源。
莫思源正专心致志地帮她标问题，侧着脸，灯光在他周围映亮了他的轮廓。
他的轮廓很鲜明，几乎比那些硬邦邦的石膏像还要鲜明。鼻梁直挺，下颌流畅，线条完美俊逸。桑暖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亮，伸手就要碰上他的脸。
“你干什么？”莫思源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
“感受啊！”她伸出手，十根手指灵活地动了动，狡黠一笑，“莫思源，我下一幅画，要画你！”
“哪有刚学素描的学生上来就画肖像的。”莫思源淡淡说道：“你还是先画好你的球吧！”
“我不管！”桑暖手一握拳，视死如归地仰头看他，“你就说你让不让我画吧！”
两个手掌又碰住了领口的扣子，整个过程慢动作升格，第一颗扣子，第二颗，接着，第三颗扣子……
莫思源眉心一跳，眼看着刚才的闹剧即将再次重演，连忙说：“好好好，让让让！”
桑暖心中一喜。哈，这一招还真是管用！
“不过。”她还没笑完，莫思源冷冷地说。
桑暖有些不满地撅起嘴，“什么！”
“你‘感受’完，就马上给我出去！”
……
桑暖闭上眼睛，慢慢地向前探出手，然后一把将手扣到莫思源的身上。
“……”
手感好像不太对，摸上去硬邦邦的。
桑暖把手掌张开，胡乱摸了摸，又捏了捏，皱皱眉。
“你摸错了。”莫思源万分无奈地看着她，语气干巴巴的，“那是我的胸。”
胸？
桑暖又重新摸了摸，嗯，好像还真是胸。
她皱皱鼻子，接着发现了一个问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莫思源，你的胸居然比我的还小！哈哈哈哈……”
“你很光荣吗？”莫思源冷冰冰地打断她。
“……！”桑暖笑容猛地卡住。
智商感人反射弧微长的少女似乎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个不会长胸的男生，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口水，嘿嘿地干笑了几声，突然语气一转睁开眼睛，“那个……莫思源！你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我够不到！”
莫思源睨了她一眼，一把从旁边拉过凳子坐下来，“这回行了吗？”
“行了行了！”桑暖不耐烦地挥挥手，重新闭上眼。
手指重新碰到莫思源，这一回桑暖确定自己摸对了。她首先碰到了他的头发，然后是额头，眉毛……
他的睫毛很长，鼻梁很挺，眼睛是内双，嘴唇微抿着，摸上去薄薄的。
下巴的弧度很顺，从耳阔一路顺下来，是很顺滑的弧度。
桑暖的手指从他的额头眉眼一路滑下来，心中边摸边默默地想。
也不知道是他的脸太热还是她的指尖太凉，莫思源只觉得，整张脸都被她摸得凉凉的也痒痒的。
他睁着眼睛，定定地瞅着面前的桑暖。
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乎都能数清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她唇角轻抿着，有浅浅的笑，微低着头，别在肩膀后的碎发纷纷落到脸颊两侧。
她的脸上还有着细微的小绒毛，隔着屋里暖黄色的光，给她整个人打上一种柔边的效果。
莫思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漏拍。
其实她很漂亮，虽然没有白鸢那样一眼惊艳的漂亮，但这样长久地注视，才发现她是那种越看越出色的面容。她的五官很清秀，鹅蛋脸，双眼皮，虽然都没有很出挑，可凑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尤其是在她笑起来时，那种欢喜从唇角一直延续到眼睛，就好像整个人都落了光。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凝视一个女孩子。尽管上一次跳舞时，他们的距离也十分相近，但毕竟他比她高，俯视她的身高差也让他们拉开一点距离。而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面对面，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轻浅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脸上。
莫思源轻秉着呼吸，尽量不让自己的呼吸听上去有不稳的感觉，胸膛的心跳却不受控的越来越快，越来越烫。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想做一件事情。
而他确实也那么做了。
“阿暖……”他轻声说：“你先别动。”
“嗯？”桑暖怔了怔，没有睁开眼睛，“怎么了？”
莫思源轻轻抚开她脸颊边的碎发。
凑过去的时候，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似乎是怕她突然睁开眼，莫思源用手捂住了她的眼。他缓慢地探过去，微微偏开头，然后嘴唇慢慢碰到她的嘴唇。
很轻的一个吻。
轻到几乎触不可及。
“好了。”
甚至莫思源放开手的时候，桑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眨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究竟怎么了？”
莫思源不语，目光落在她樱花色的唇上。
……
桑暖自然想不到原本想要捉弄他的计划倒反过来自己被占了便宜。直到两分钟后，淡定的少年淡定地对她叹出实情，房间里才却突然传出一声几近凄厉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莫思源你个杀千刀的！我的初吻——！”
第27章
六月, 高三的学生终于迎来了这个夏季里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高考前后的两天，整个青城市高三以下的学生全部放假。所有的重大事宜在这两天全部都要为高考让路。整个过程就好像一场开展在纸面上的厮杀, 连放了假宅在家的局外人桑暖几乎都能感受得到腥风血雨，这几天电视广播成天都是有关高考的讯息，她感觉自己几乎都被淹没了。
再回到学校的时候, 满校园里都布满了被撕碎的书本，白茫茫的一片, 好像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考试，而是一场大雪。校方对这满园的人为垃圾感到十分震怒, 但又阻止不了已经毕业的高三学生，只能命令在校生每天放学后去清扫垃圾。惹得学生们哀怨连连。
桑暖跟着丁小野他们去扫垃圾的时候就听丁小野说：“学校根本就没懂学长姐们的含义, 六月飞雪, 这可是他们在为自己这一年的精神压迫喊冤！”
桑暖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高三学生的学习力度那么大，精神肯定有问题了。她听说过的, 精神病的初期症状就是撕纸。
而在这个燥热的夏天，桑暖最后一次见到沈枫。
那天，桑暖跟着雅馨和丁小野去高中楼门口扫去清扫垃圾。桑暖扫到一半的时候, 远远地就看到了从楼里走出来的沈枫。
看到他的瞬间, 桑暖的心中咯噔一下。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于是她丢掉手里的扫帚就跑了过去。
“嗨, 沈枫学长！好巧啊！”她一直跑到沈枫的面前。
“是啊，好巧。”看见桑暖，沈枫怔了怔, 旋即笑起来。
她和以前一样，每一次遇见他总是很窘迫的状态。刚打扫过卫生，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却依然笑得阳光绚烂。
桑暖胡乱抬手擦去额间的汗珠，抬头对他笑，“你回来看老师吗？”
最近有好多高三的学生回来看老师，顺带着再精神病发作撕些纸。
“嗯，”沈枫点点头，“来取通知书，顺便来看一看。”
“哇！”桑暖一阵惊讶，“现在的通知书下来的这么快？刚考完三天就下来啦，效率好高啊！”
沈枫一瞬间有些默然。
他垂下眼眸，隔了几秒，又抬头看她，微笑说道：“小桑树，我要出国了。”
“……”桑暖嘴边的笑容一下子冻住了，猛不丁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我考了国外的学校，后天，我就要走了。去法国。”
“……法国？”桑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张了张嘴，半天才终于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为什么？”
她连忙说：“莫思源说，你不是想去沥川大学吗？怎么……怎么会突然要出国？为什么？”
沈枫的神色有些暗淡，“嗯，原本是想去学医的，但是还是觉得，要受最专业的训练才能成为最专业的舞蹈家，所以我决定出国。”
叹了口气，他继续说：“小桑树，这是我的梦想，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舞蹈家……你的梦想？”桑暖木讷地看着他，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不对啊！舞蹈家怎么会是你的梦想……你的梦想，不应该是医生吗？莫思源说……”
沈枫依然笑着，语气很平静，低声说：“小桑树，一个人为梦想奋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的梦想都能实现的。所以你一定要努力坚持自己的梦想，好好画画，不要轻易放弃，要加油，我相信你。”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绕着弯这样鼓励她，桑暖明白了他的意思。
突然之间，桑暖觉得特别想哭。
她攥紧了拳，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会流出来，轻声说：“那你……还回来吗？”
“或许吧。”沈枫笑笑，“如果在国外发展的好，可能就不回来了。看机缘吧。”
桑暖低下头。
“那你……那你……”
——那你会记得我吗？那你会想我吗？
这些话，桑暖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了下自己胸口的情绪，抬起头。她依然像以前那样对他大大咧咧地笑一笑，只不过眼睛里有些晶亮，说：“沈枫学长，那你一路顺风，要保重！”
“嗯。”沈枫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我会的，你也是。”
桑暖涨红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再见，桑暖。”
桑暖。
这是自从她有了“小桑树”这个外号之后，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这也是沈枫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转身离去的时候，桑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瞬间决堤般落下来。
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远去，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心里有个莫名的东西也好像跟着一点点消化，只留下一阵难以遏制的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