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仆之妻——暮序
时间:2018-08-24 08:46:26

  凌玉一手紧紧地抱着小石头,一手死死地抓着车板,生怕被颠沛的马车抛出去。小石头吓得抽抽噎噎,也不敢哭得太大声,小手攥着娘亲的衣裳不肯放。
  那被唤为‘主子’的男人不时往她们母子处望过来 ,良久,忽地道:“你去帮她抱着孩子。”
  一直以护卫姿态守在他身边的黑衣男人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好一会儿才凌玉这边挪了挪:“把孩子给我吧!”
  凌玉警觉地瞪了他一眼,反而将小石头抱得更紧。
  “回来。”那‘主子’一声冷笑,随即又吩咐男人。
  黑衣男人应了声‘是’,重又回到他身边。
  天色越来越暗,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却又带着丝丝血腥的味道。一路上,又遇到两名追杀上来的黑衣人,无一例外都被那对主仆斩杀于马车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觉暂且安全了,程绍禟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停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赶路?万一又有追兵杀到……”黑衣男人见他停下来,沉声喝问。
  程绍禟恍若未闻地翻身下马,那黑衣男人大怒,‘噌’的一下拔出剑挡在他身前:“你想做什么?!”
  “你确定你如今还是我的对手么?”程绍禟冷冷地往他身上一扫,不疾不徐地道。
  “纵是拼了这条命,我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主子!”
  “褚良,退下吧!”‘主子’忽地出声。
  名唤褚良的黑衣男子这才不甘不愿地收起了剑,看着程绍禟大步走到马车旁,伸出手先将凌玉怀里的儿子抱了过来。
  小家伙一落入爹爹的怀抱便如同八爪鱼一般紧紧地缠着他,‘呜呜呜’地抽泣着。程绍禟亲亲他湿湿凉凉的脸蛋,低声安慰了几句,然后又扶着双腿发软的凌玉下了车。
  双脚踏在实地上那一瞬间,凌玉险些没软倒在地,所幸程绍禟早有准备,紧紧地环住她的腰,半抱半扶地稳住了她的身子。
  凌玉靠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总算是找到了一点还活着的感觉。
  两辈子,她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被追杀的感觉,简直就是小死了数回。有好几回,她已经感觉到了刀剑的寒气,仿佛下一刻自己的人头便要落地。
  她欲哭无泪,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的,谁知道好好的竟会遇到这两尊瘟神。
  程绍禟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扶住娘子,目光锐利地投向那对主仆:“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只是我们一家三口与你们素不相识,更不愿无端卷进你们的是非里去。此处是个比较隐蔽的山坳,除非是本地熟悉之人,否则一时半刻也寻不过来,你们可以在此暂作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各行各路,马车我也可以送给你们。”
  ‘主子’环顾四周,发觉确是比较隐蔽之地,又听他此番话,冷冷地道:“各行各路?你可知道,如今你们一家三口的性命便系于我的身上,只有我活着,你们才有命。”
  “你此话是什么意思?”程绍禟脸色愈发阴沉。
  “放肆!你可知道在你们眼前的这人是谁么?这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褚良沉声喝斥。
  太子殿下?!凌玉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相信地望向那人。
  他是……太子殿下?上辈子那个短命太子?!
  程绍禟也有几分愕然,怀疑的目光转向那位‘主子’。
  “孤确乃当今太子赵赟。”赵赟缓缓地道。
  “有何凭证?”
  赵赟从怀中掏出一块印鉴扔给他,他连忙接住,对着月光仔细辩认印鉴上的字,脸色终于变了。
  “怎么?如今可相信了?”赵赟将印鉴收好,淡淡地问。
  程绍禟脑子里一片混乱,可仍是知道自己怕是无意中卷入了皇族之争,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儿子放到地上,跪下行礼:“草民程绍禟参见太子殿下!”
  凌玉也下意识地跟着跪了下来。
  只有小石头站在爹爹身边,双手仍是保持着环着爹爹脖子的姿势。
  “起来吧!”
  程绍禟与凌玉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尤其是凌玉,她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会遇上了早死的太子,还陪着他经历了一场被追杀,险些把性命都交待在这里了。
  “程绍禟,如今孤命令你全力保护孤回京,到时孤必然重重有赏!”赵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也打断了她的沉思。
  程绍禟垂眸,片刻,恭敬却疏离地道:“殿下安危关系到江山社稷,草民学艺不精,恐难担此大任。此处离长洛城不远,为殿下安全着想,不如请当地知府派兵护送殿下回京,如此方是稳当。”
  赵赟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这般直白地拒绝,登时大怒,陡然拔出褚良腰间长剑指着他:“你便不怕孤杀了你?”
  程绍禟牢牢地将妻儿护在身后,迎上他充满杀意的眼眸:“殿下若要杀草民,便不会多此一举问出此话。”
  赵赟阴狠地盯着他良久,终于收回了长剑,冷冷地道:“你在怨孤连累了你们。程绍禟,孤方才的话并非故意吓唬你。如今你们一家三口的命早就与孤的性命连在了一起,你以为此时离开孤,那些人便会放过你们?”
  “天真!若孤平安活着回到京城,你们才有活下来的机会;若是孤死了,那些人为了掩藏孤身死的真相,必然会将你们灭口,毕竟你们是最后与孤一起的人!”
  程绍禟心口一紧,死死地攥着拳头。
  凌玉白着脸,自然也明白他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
  那些人连太子都敢杀,更不必说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对付起来就如捏死几只蚂蚁。
  “怎样,考虑得如何?要不要护送孤回京?”良久,赵赟居高临下地又问。
  程绍禟握着塞到他掌心的娘子的小手,胸口急促起伏着,哑声问:“殿下沿途便不能寻心腹臣下派人来么?仅凭草民与……”
  “在下褚良,是太子府的侍卫统领。”褚良回答。
  “褚统领。”程绍禟唤了声,随即继续道,“仅凭草民与褚统领二人之力……殿下身上带伤,再加上拙荆与犬子,要想避开沿途的追杀平安返回京城,实非易事。”
  “不如,不如先让拙荆与犬子离开……”
  “绍禟!”凌玉惊呼,随即又听到赵赟冷笑着问,“你觉得可能么?纵是孤答应让她们先行离开,你便能担保她们真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程绍禟沉默。
  若是还不曾遇到方才那两场追杀,他的妻儿倒也能平安脱身,可如今露了脸,确是不敢保证。
  凌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哑声道:“你在哪,我们母子便在哪!”
  她是惜命之人,但凡有一分活下去的可能,哪怕是心中不忍不舍,她也会选择带着儿子先行离开。可是,事已至此,莫说太子绝不会让她们走,便是回去的路上,她也不敢保证不会遇到那些追兵。
  “尊夫人倒是个明白人。”赵赟冷哼。
  “娘,我饿了……”小石头委屈的声音响起,也打断了已有几分沉闷压抑的气氛。
  凌玉连忙抱过他亲了亲:“好,娘给小石头找吃的。”
  她记得从娘家离开时,娘亲还给她塞了好些小石头爱吃的糕点,就是不知经过方才一场打斗后还在不在车上。
  借着月光在车上找了好一会儿,终于让她找着了装着食盒的包袱,打开一看,食盒早就烂了,里头的糕点也碎得不成样子。
  “罢了,将就一下吧,我再去前头找找,看能不能捉只兔子山鸡之类的。”程绍禟叹了口气,挑了块稍大的糕点渣递给儿子,又挑了一块给凌玉,最后迟疑了一会,望向坐着闭目养神的赵赟。
  “禇良,你与他一起去吧!”赵赟淡淡地吩咐着。
  听他如此说,程绍禟动作干脆地把那包糕点渣放到了凌玉手上。
  “你小心些!”凌玉不放心地叮嘱。
  程绍禟拍拍她的肩膀:“放心!”
  又摸摸儿子的脑袋瓜子,柔声道:“好好保护娘亲!”
  “好!”小家伙嘴角还沾着点心渣子,可却用力地点了点头,脆声应下。
  目送着那两人离开,凌玉才抱着儿子,挑了一个远离赵赟的位置坐下。
  小石头吃了几块糕点渣子便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凌玉知道他这是困了,搂着他在怀里轻轻哄他入睡。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小家伙便睡了过去。
  看着儿子脸上犹带着的泪痕,凌玉心疼极了,脸蛋轻轻贴着他的摩挲了几下。
  “你这个儿子,胆子不小,好生教导着,将来未必不会有一番前程。”男子低沉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凌玉瞥了一眼对面仍旧阖着眼睛的赵赟,淡淡地回答,“我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便好。”
  “妇人之见,慈母多败儿!”赵赟冷笑。
  其实,这一家子的胆子都不小,以为他瞧不出他们眼中的怨恼是吧?真真是虎落平阳,若非正是用人之际,必然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凌玉抿抿双唇,不愿再理会他。
  程绍禟与褚良回来时,手上都带着猎物。
  程绍禟猎得一只山鸡和一只野兔,褚良则拧断了三只山鸡的脖子,鲜血还一滴滴地滴落下来。
  程绍禟自小便跟着父亲上山打猎,对处理猎物自是再熟悉不过,凌玉有心想要帮他,但又不放心儿子,唯有听从他的意思,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忙碌。
  褚良亦有不少野外露宿的经历,故而很快便架起了火堆,亲自动手把猎物烤熟。
  凌玉一边吃着程绍禟递给她的兔肉,一边偷偷望了望对面的赵赟,见他纵然是满身狼狈,可吃东西的动作依然还保持着皇室贵族子弟的优雅。
  她暗暗思忖。若是这辈子太子没有死,会给这世界带来什么改变呢?有太子在的话,名正言顺,那齐王是不是就没有登基继位的可能了?
  这个太子若一直在,几年后的齐王自然不会被册立为太子,那是不是代表着不会有那场战事发生了?若是如此的话,可真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这位太子殿下瞧来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性情也似是有几分暴戾,日后若是登基继位,真的会比上辈子的齐王好么?
  虽然她只是寻头百姓,可也知道齐王登基后颁下了一条又一条有利于民的政令,仅仅用了几年的功夫便收拾了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而百姓的生活也一日比一日好,至少三餐温饱基本上是能保证的。
  可若是换了眼前这一位呢?
  下一刻,她又觉得自己真是瞎操心,她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妇道人家,哪轮得到她来操心皇家基业民生大事,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她只要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便行,其余诸事管他怎样呢!
  心里这般想着,她便又心安理得了,抹了抹嘴角的油渍,看了看半醒半睡地被程绍禟抱在怀中喂食的儿子,低声提醒:“不要喂他吃太多,免得他撑坏肚子。”
  程绍禟点点头:“我知道。”
  赵赟微抬眼帘扫了一眼对面那旁若无人的夫妻,而后重又阖着眼眸。
  若是这一回他侥幸逃出生天,必教那些胆敢背叛他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第38章 
  凌玉是被程绍禟推醒的,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便听到他低声道:“快去洗洗咱们便要启程了。”
  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困极地倚在他怀里,喃喃地问:“天还没亮呢,黑乎乎的便要赶路了么?”
  程绍禟甚少见她这副想要耍赖不起床的模样, 微微笑了笑, 凑近她耳畔低声道:“还不舍得起么?儿子都要笑你了。”呼出的热气喷着她的耳垂,她揉了揉耳朵,侧过脸望去, 果然便看到小石头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自己。
  她一个激零,当即清醒了过来。再四下望望,赵赟与褚良这对主仆也已经起了,正朝着她这般看过来。
  她顿时便闹了个大红脸,趁着没人留意,偷偷地瞪了嘴角仍带着笑意的程绍禟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怎的也不早些叫醒我?”
  “我见你睡得这般沉, 一时心生不忍。”程绍禟无奈地回答。
  凌玉动作利索地整了整发髻衣裳,又用他取回来的水简单地洗了把脸, 这才道:“可以了,咱们出发吧!”
  程绍禟点点头, 又朝着赵赟走去, 恭敬地请示:“殿下, 可否启程了?”
  赵赟‘嗯’了一声, 正要起身, 却不小心触及身上的伤,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顿时也白了几分。
  “主子小心!”褚良伸手想要去扶他,可他身上的伤并不比赵赟轻,猛地这般一动,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便裂开了。
  程绍禟连忙上前,想要替他们查看伤口,赵赟咬着牙关沉声道:“不必了,死不了,还是赶路要紧!”
  褚良亦是不在意地摇摇头:“我不要紧,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万一他们的人又追上来,怕又有好一番麻烦。”
  见他们执意如此,程绍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离此处最近的镇名唤龙湾镇,咱们快马加鞭,大概两刻钟左右便能抵达镇上,到时可以补充些干粮和伤药,马车已经破损,而你们身上又带着伤,依我之见,不如租条船沿着南陵河南下取道雍州往京城,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赵赟皱着眉思忖片刻,终于颔首道:“如此也好。”
  水路虽说慢些,但较之陆路却要安全许多,虽然他表面瞧来不在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上的伤确是不适宜长途跋涉,好歹要休养一阵,倒是借着在船上的机会养养伤。
  凌玉却在听到‘龙湾镇’三个字时脸色变了变。
  上辈子,太子不就是在死在龙湾镇的么?为着他的死,龙湾镇所在的县、州、府多少官员乌纱不保人头落地,说是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这辈子虽然多了她与程绍禟两个变数,但能否顺利通过这个“死亡之地”,她确实心里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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