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怔了怔,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地敛了下来,已是猜到了她的来意。
“妾身想恳求娘娘代为向太子殿下再求个恩典,好歹让妾身与拙夫免去这日日提心吊胆之虑。”
“洵儿乃是殿下之长子,日后不定会是这府邸的主人,令郎跟在他的身边,可谓前程似锦。”太子妃不紧不慢地道。
“想来妾身一家子都是福薄之人。”凌玉坦然地道。
因为是福薄之人,故而无福消受这天大的恩典。
太子妃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脸上重又浮现了笑容,这一回的笑容,比之方才却要真诚许多。
“程娘子说笑了。只此事乃是殿下亲自吩咐下来的,我倒是不好多言。只是你也不必担心,洵儿是个性情温顺的孩子,身边又有那般多人侍候着,必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对她的答案,凌玉也早就想到了,只是脸上仍是有些许失望。
一直到她离开后,太子妃轻抚着茶盏,半晌,轻笑出声:“这位程凌氏,倒是个聪明人。”
“娘娘此话怎解?”明月不解地问。
“你以为她真的是想让我替她向太子求个恩典么?并非如此。若是我能让太子收回成命自是更好,纵是不能,她也算是籍此向我表明,她无意牵扯府里之事,亦不乐意把儿子往西院那边送。”
“原来如此!”明月如梦初醒。
“聪明些也好,与聪明人打交道,我也算是省不少心。”太子妃轻轻拂了拂裙面,缓缓地道。
却说赵赟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忽地想起进府已经有了一段日子的小石头,也不知他和长子相处得如何,干脆便带着贴身太监夏德海往西院而去。
哪想到行至园子里时,便看到了凉亭处的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被数名侍女簇拥着的自然便是他的庶长子赵洵,而独自一人坐在赵洵对面,正往嘴里送着糕点的不是哪个,正是他亲自指了进府的小石头。
他止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凉亭里的动静,看到赵洵似乎是想要过去和小石头坐到一处,可身边的侍女似是说了些什么话,他便又坐了回去。
倒是小石头眉开眼笑地把石桌上的糕点一扫而光,而后从石凳上跳了下来,胡乱地拍了拍屁股,撒欢似的追着花丛中一只飘飘起舞的蝴蝶,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他的一双浓眉不知不觉地拧了起来:“这段日子,他们便是如此相处的?”
夏德海一个激零,暗自庆幸自己昨日心血来潮曾过问过此事,此时主子突然问话,他也不至于哑口无言。
他恭敬地垂下头回答:“回主子的话,这段日子大公子与小石头多是这般相处,大公子身边离不得人,小石头性子跳脱,侧妃娘娘还让嬷嬷好生教了他一段时间规矩,这会儿瞧着已是好了许多。”
不料赵赟听后双眉拧得更紧。
那边的小石头继续撒开脚丫子追着那只漂亮的大彩蝶,一边追,嘴里还一边叫道:“别跑,别跑,待我抓你回去给我娘……别跑……”
赵洵羡慕地看着他,想要加入,可身子才动了动,身边的奶嬷嬷和侍女们便一口一个小祖宗地求着,什么‘日头大,跑得久了会晕’、‘侧妃娘娘知道了会恼’之类的劝说不绝于耳。
赵赟自然也没有错过这一幕,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
“别跑,别跑……”突然,小石头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直直便撞上了他,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赵赟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家伙眨巴一下眼睛,再眨巴一下,总算是认出他来,小脸上当即便漾起了笑容,下一刻,忽地想到了什么,连忙挣脱他的手,拍了拍身上的小衣裳,似模似样地向他行礼,奶声奶声地道:“殿下万安!”
赵赟有些意外,微眯起双眸望着他跑得红扑扑的脸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一段日子不见,这张脸好像圆了不少。
这样想着,他顺势捏了捏他的胳膊,软绵绵的比之早前更甚。
“不错,倒是养了不少肉。”
说完,他又看看眼前这张圆呼呼的脸蛋,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肉肉的软软的,手感竟是相当的好,又忍不住捏了捏。
嗯,确是养了不少肉。
“看来自此以后,你不应该叫小石头,而是应该改叫小胖子才是。”
小石头初时还乖乖地站在任由他在自己脸蛋上戳戳捏捏,一听他这话,当即生气地扬起手拍开他,气呼呼地大声道:“我才不是小胖子!”
小胖子明明是王奶奶家的!
“看来不只肉长了,连胆子也跟着长了不少啊!”赵赟挑挑眉,似是故意一般,又微微用力在他脸蛋上捏了一把,这才停下了动作,望向被侍女抱着过来的赵洵。
赵洵飞快地望了他一眼,习惯性地往侍女身边缩了缩,但好歹还是给他行了礼。
见他仍旧是这副胆怯的模样,赵赟的脸色着实称不上好看,一张俊脸已经沉了下来,愈发让赵洵害怕得直颤抖,扁着小嘴,险些快要哭出来了。
小石头歪着脑袋,一会儿看看黑着脸的赵赟,一会儿又瞧瞧愈发瑟瑟发抖的赵洵,不解地扑闪了几下眼睫。
大公子在害怕这位殿下呢!小家伙很快便看明白了,突然跑过去,拉着赵洵的手脆声道:“大公子,不用怕,他不是坏人!”
话音刚落,吓得侍女嬷嬷们‘扑剌剌’地跪了满地,有一名绿衣侍女想要去捂他的嘴,可对上赵赟阴沉的目光时又吓得立即缩了回去,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地跪着。
远远看到赵赟身影的谢宁二侧妃正想要急急上来见礼,一听他这话,脚步便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望向赵赟。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洵儿何时以为殿下是坏人了?!”谢侧妃再也忍不住急急走了过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小石头被她瞪得好生委屈,一旁的侍女趁机把他从赵洵身边拉开。
“姐姐何必生气,不过是童言无忌。”宁侧妃自然没有错过赵赟愈发阴沉得厉害的脸,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
童言无忌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他说的是真话。
谢侧妃如何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又气又恨,可赵赟在跟前,纵有满腹怒气也无法发泄,唯有连连请罪。
“罢了罢了,起吧!”赵赟并非蠢人,如何会看不出二人间的明争暗斗,只是他素来觉得后宅乃是太子妃掌理,身为男子不应干涉,故而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女子嘛,哪个不是爱争风吃醋的。
只是再看看已经躲到了谢侧妃身后的儿子,终究摇了摇头。
庶出毕竟是庶出,只怕难成大器……
谢侧妃一直留意着他,见状大急,用力把身后的儿子拉了出来,直把他往赵赟身边推:“快去呀,去向你父亲请安!”
赵洵如何被人如此粗鲁地对待过,被她推得一个踉跄,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够了!”赵赟额上青筋隐隐跳动,厉声喝止,吓得谢宁二妃‘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赵洵则是一下子止了哭声,抽抽噎噎的,却是再不敢哭出声来。
“小胖子,走吧!”赵赟只觉得心里似是被堵得厉害,扫了一眼还懵懵懂懂地站在原地的小石头,转身背着手便离开了。
小石头想了想,随即屁颠屁颠地跟上,洒落了满地清脆的稚嫩声音。
“去哪里?带我找爹爹么?”
回答他的,是男子冷冷的声音:“把你带去卖了!”
“能卖给我爹爹么?”
“……程绍禟怎生了你这么个笨蛋儿子!”
“我不是笨蛋,真的,王奶奶总夸我聪明。”
“不过是客套话,你倒还当了真。放手,弄脏孤的袍角了!”
“没弄脏,我手可干净了,你瞧。”
“起开!”
……
充满稚气的回答与那冷漠却又带着丝丝笑意的低沉嗓音远远地传入谢宁二妃的耳中,宁侧妃斜睨了一眼身边脸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汁来的谢侧妃,再望望被奶嬷嬷搂在怀里正呜咽着的赵洵,不紧不慢地道:“这人啊,都是要比出来的,那孩子如此活泼伶俐,怪道殿下要指了来呢!我瞧着都忍不住心生喜欢。”
谢侧妃如何会怕她,冷冷地道:“妹妹与其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倒不如自己生一个,以妹妹的聪明才智,想必生的孩子更讨殿下喜欢才是。”
被她戳到了痛处,宁侧妃暗恼,又道:“我是一番好意,你不接受倒也罢了。不是我不提醒你,殿下对洵儿纵有八分喜欢,在那小石头的对比下,怕也成了五分。我只是心疼洵儿,好好的太子长子,出身尊贵,倒像是被这平民百姓家里的孩子给比下去了。”
“焉知两个孩子一处,殿下对其中一位愈是喜欢,对另一位便愈是不满。”
说完,她拭了拭嘴角,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谢侧妃眸色幽深,袖中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
“娘娘何必在意她那番话,宁侧妃必是没安好心。”一旁的心腹侍女小声劝道。
“不,她说的话虽不好听,但确也是事实。方才你也瞧见了,殿下待那孩子与待洵儿的态度,完全是天差地别。”
“那孩子,不能再留在洵儿身边!”她暗暗有了决定。
“但是娘娘,他毕竟是殿下指来的。”
“那又如何,我自有主意,必不会触怒殿下便是。”
凌玉是在三日后迎来了父母与凌大春,程绍禟纵是为了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忙得团团转,但还是告了几个时辰的假,亲自去迎接那一家三口到来。
母女相见,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周氏抹着眼泪诉说了一番别后的忧虑,在看到好奇地从屋里探出半边身子的小石头时,当即喜不自胜,快步上前,把小家伙搂在怀里好一阵心肝肉地叫着。
第55章
“看着你们一家三口这日子过得好, 我总算是放心了, 当日那种种担忧挂虑,如今想起来,倒真像是做了一场梦。”良久,周氏才叹息着道。
当日得知离开后的女儿一家不见了足迹, 她吓得几乎晕死过去。
凌玉笑了笑,福兮祸兮,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只把当下的日子过好便是。
“姐姐如今怎样?这日子算一算, 小外甥也该出生了吧?”想到离开青河县时凌碧的身孕,她又忍不住问。
“生了生了, 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可真真是菩萨保佑!”一想到长女总算是彻彻底底站稳了脚根,周氏便高兴得眉开眼笑。
她大半生都深受无子之苦, 好在她的两个女儿都比她有福气, 也让她安心不少。
凌玉又惊又喜:“这可真真是件天大的喜事,怎的也不早些告诉我?”
“还在家时, 大春这头刚刚把信寄出去,那头你姐便发动了,这时间就是这样刚好错开着, 后来怕是忘了。”周氏笑道。
“素问呢?怎不见她?”少顷后, 她左右望望, 没有发现杨素问的身影, 遂问道。
话音刚落, 杨素问正好推门而入,直直便撞入二人的视线里。
周氏一看见她,连最疼爱的外孙都不要了,放下了怀里的小石头,上前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越看越是欢喜:“这些日子必定很辛苦吧?我瞧你整个人都瘦了不少,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可不能不爱惜身子。”
杨素问飞快地瞅了一眼凌玉戏谑的眼神,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回答:“知道了,都听伯母的。”
周氏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慈爱地问起了她在京城的这段日子,杨素问自是有问必答,对凌玉满脸的取笑只当没有瞧见。
疯丫头在自家娘亲跟前这般乖巧,凌玉简直是叹为观止,就是不知日后娘亲发现她的真面目时会不会被吓一跳。
而程绍禟自然是陪着老丈人凌秀才,认真地听着老丈人的训示,完全是一副虚心受教的好女婿模样。
凌秀才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你既蒙太子殿下垂青,今后便要侍君以忠,如此才算是不辜负了殿下的看重。”
“小婿都记下了!”程绍禟自是应下。
凌大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给二人添添茶水,心思早就飘到了另一屋里杨素问身上。
如此凌秀才一家三口便暂且住下了,所幸家中还有空余的房间,恰好能将他们都安置妥当。
只到次日一早,凌玉送走了程绍禟父子,周氏才知道外孙竟是每日要到太子府里陪伴太子的庶长子,一时有些心疼,又有些不满。
“我家小石头还是个孩子,也需要人家陪呢!那权势之家的孩子,金贵得像是易碎的瓷器,稍有不甚碰着了,还不定会被怎样牵连!”
“娘放心,府里有绍禟看顾着,不会有事的。”凌玉知道她放心不下,正如自己当初那般,怎么也不乐意把孩子送进去。
“绍禟有他的差事在身,又哪能时时处处看顾着。”周氏还有不放心。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太子殿下要做之事,难不成还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再说,能伴在太子长子身边,也是太子殿下看重绍禟之故。”凌秀才没好气地道。
周氏闻言也不好再多说,只仍是叹了口气。
这样的恩典,还不如不要呢!
却说程绍禟带着小石头进府,照旧把他交给了等候在二门的侍女,叮嘱他不可淘气,这才看着小家伙跟着那侍女往西院谢侧妃方向而去。
一直到再看不到小家伙的身影,他才迈步离开。
万寿节将至,太子身为今上嫡长子,自然是豁出心思准备,连带着整座府邸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鲁王安排进兵部的棋子被拔了去,怕是不会那般容易死心,需提防他们借陛下之手往兵部再度安插人手。”
“庞先生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兵权虽是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加紧发展在军中的势力,否则,就算兵权在手,若手下无得力之兵将,那也不过是一纸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