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心口一跳,脸上顿现惊喜之色。
西南郡大捷?程绍禟还活着?!
她根本没有在意齐王妃那句‘定远将军程绍禟一战成名’,满心满眼都被程绍禟还活着这个天大的喜讯占据住了。
这世间上,再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了,尤其是在乱世当中,能生存下去,便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
齐王妃似是没有看到她满脸的惊喜,不疾不徐地又道:“保住你,不过是为了给我自己添一道护身符而已。”
她从来便不是什么心善之人,没有目的的闲事是绝对不会去管的,此番接连对凌玉施予援手,为的便是将来可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新帝素来便不是好惹的性子,睚眦必报,却又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肯罢休的狠劲,更是占着正统,若是两军交战,她并不认为齐王有必胜的把握。
凌玉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下去,怔怔地望向她,发觉她并不是说笑。
“好了,莫说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敌得过那韩王,便是韩王当真折在你的手上,也只能算是为这满府无辜女子除了一害,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齐王妃不在意地道,眸中却闪过一丝杀意。
那样德行败坏、毫无人伦的败类,连她这个他名义上的弟妹,朝廷的齐王妃都敢言语相戏,她早就想找个机会收拾他了,若是此番他还有命回来,她也必然教他早入黄泉。
如今新帝御驾亲征,兵围长洛城,纵然一早便作好了准备,种种布置亦已经安置妥当,可事到临头,齐王亦并不轻松,故而对韩王的无故失踪亦抽不出太多时间过问。
只是到底是亲兄长,他也不好置之不理,遂安排了人手四处找寻。
“本王已经依先生所言,着人在民间四处撒播赵赟的种种残暴事迹,如今各地匪祸不断,更有官匪勾结危害百姓,民间对赵赟早已是诸多怨言。”齐王迫不及待地道。
晏离捊须沉默,眼神有片刻的迷茫。自那晚夜观星象后,这些日他整个人便有些恍惚。
“先生?”齐王见他毫无反应,不解地又唤。
晏离总算是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朝他笑了笑:“再加上早前新帝不顾先帝刚去,便迫不及待地处死了丽妃娘娘,迫害庶母这一条罪名早已人尽皆知。民间对他愈是多怨言,对殿下便愈发同情,久而久之,支持者众。”
“新帝其人,虽有才能,但眼高于顶,更因自小便以嫡长子身分册立为太子,先帝待他更是诸多宠爱,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过于自负的性子。”
“我观他历来行事,从不曾在意所谓民望,亦不屑百姓对他的种种看法,需知道君为舟民为水之理,只要他一日意识不到这一点,便是殿下最好的机会。”
齐王暗暗点头:“先生所言甚是,赵赟正正便是这样的人。”
一想到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贱民,不但自小抢夺了父皇的宠爱与无上尊荣的太子之位,如今又占据了皇位,而自己身为赵氏皇族子孙,却被迫逃离京城,避走长洛城,着实可恨可恼!
“本王打算使人渐渐传开赵赟的身份,虽然如今尚未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他实非父皇亲子,但咱们却可以以此为一个攻击点,亦可以引导有心人助咱们寻找证据。”齐王不死心地又道。
晏离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殿下此举,实不失为一个好计策。”良久,他缓缓地又道。
正在此时,有侍卫急急来禀,只道朝廷大军在城门外叫阵。齐王脸色一沉,还来不及说话,又有一名侍女匆匆忙忙前来禀报,原来映柳竟然提前发动了。
竟是提前了这般多日?齐王大惊失色,正想往后院而去,却被晏离一把抓住了手腕。
“殿下,大事要紧!”
齐王这才回过神来,吩咐了那名侍女:“有什么事去找王妃,府中诸事都有王妃掌理。”
那侍女没有想来向来最为重视侧妃腹中孩儿的殿下,在侧妃发动之际,竟是连去望一眼都不愿意,一时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仍旧怔怔地站在原地。
“还不快去?!”见她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不动,齐王不悦地板起了脸,喝斥道。
那侍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请罪,急急退了出去。
听闻柳侧妃提前发动时,凌玉正陪着齐王妃品茗,见齐王妃起身而去,想了想,到底抵不过心中好奇,遂跟了上去。
她记得上辈子映柳这一胎是龙凤双胎,其中的儿子后来更是被册立为太子,女儿据闻也是深受齐王宠爱,齐王对这个女儿的宠,更是远远超过了对儿子的疼爱。
屋内传出女子一阵又一阵的痛呼声,齐王妃皱眉问:“还要多久?”
“回娘娘,离正式生产还早着呢!”自有了解情况的仆妇回话。
齐王妃微微颔首,对凌玉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到偏厅处候着便是。”
凌玉讶然。
这齐王妃当真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妾室及其腹中孩儿的不以为然,甚至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倒真让凌玉大开眼界,只是心里又有几分怜惜。
若是上辈子她也是这样的性子……那一辈子前程明显比这辈子光明,称帝之路亦更为顺畅的齐王,未必会有这辈子的耐心对她。
心里这般想着,她便忍不住劝道:“如今侧妃娘娘正值生产的紧要关头,娘娘不如在此安心等候着,若是有个什么事,也能抓抓主意,好教下人们心里有个章程不是?”
齐王妃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片刻,并无不可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等着吧!”
立即便有伶俐的侍女搬了桌椅过来,侍候着两人在一旁等着。
屋内,映柳的痛呼声一下响似一下,渐渐地也变得频繁起来,可齐王妃恍若未闻,好整以暇地问:“我记得你有个儿子,最是聪明伶俐不过,却是不知如今几岁了?”
“快六岁了,是个最淘气不过的性子,偏家中长辈又护得跟什么似的,愈发让他无法无天。娘娘不知,往日在家中他闯了多少祸。”提及儿子,凌玉便是一阵滔滔不绝。
偏齐王妃也没有打断她的话,神情认真地听着她提及儿子那些淘气事,见她话中虽带着抱怨,可神情却是再温柔不过,嘴角微微上扬,分明是欢喜得很。
她渐渐有几分怔忪。
这便是母子情深么?纵是隔着千万里,可只要提及那个人,心里便不由得一阵柔软,仿佛这天底下再没什么能及得上那小小的孩童。
凌玉察觉她的走神,想到她的无子,再听着屋内映柳生产的痛呼声,终于止了话。
“怎的不说了?后来呢?小石头做的坏事被他爹爹发觉没有?”齐王妃见她不再说,笑着追问。
“被发觉了,后来被他爹爹罚站了快半个时辰,只是还没有站够,便又被他祖母给抱了去。”凌玉勉强回答。
齐王妃微微笑了笑。
凌玉见她不知什么时候褪下了那层冷漠,又听着屋里头婴孩落地的啼哭声,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娘娘难不成便不曾想过诞下属于自己的孩儿,延续自己身上的血脉么?”
齐王妃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
凌玉见状,连忙请罪:“是我唐突了,还请娘娘恕罪。”
“你也只是问出无数人不解的话,何罪之有。”齐王妃平静地道了句,屋内便又是一阵婴孩的啼哭声,紧接着便听以稳婆在里头惊喜地叫了起来,“龙凤双胎,是龙凤双胎,当真是祥瑞啊!”
“龙凤双胎?这柳侧妃果真是个有福气的。”齐王妃挑了挑眉,看着映柳身边的丫头婆子们欢天喜地,争先恐后地前去向齐王报喜,倒也不阻止。
是啊,倒真是个有福气的!凌主暗道。
前去报喜的丫头婆子们却没能见着正主,齐王早已经不在府里,一直强撑着身子等候他到来的映柳闻言,满是疲惫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根本掩饰不住的失望。
齐王妃动作僵硬地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不经意间睨到她的表情,习惯性地想要再刺她几句,可看到怀中那张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时,那些话又不禁咽了下去。
她把怀中的婴孩交还给奶嬷嬷,淡淡地道:“你也累了,先歇息一会吧!”
“是,多谢娘娘!”映柳当下回神,轻声道。
她也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凌玉便离开了。
凌玉察觉她情绪有几分低落,不敢再打扰,连忙告辞回了自己暂住的屋里。
齐王妃定定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也不知过了多久,发出一阵低低的叹息。
孩子么?她轻轻抚着腹部,喃喃地道。
曾经,这里也曾孕育过一个孩子,一个来得突然,丝毫不受她期待的孩子。也许是感觉到她的嫌弃,那个孩子只在她肚子里呆了短短不过两个月便匆匆离开了。
她想,她根本不配当一个母亲,这天底下哪有会嫌弃自己亲生骨肉的母亲?
她露出一个充满苦涩的笑容。
“你这胆子可当真是大,竟敢当着王妃的面问她为何不生个自己的孩子!”凌玉回到自己屋里,当年齐王还在长洛城时便侍候过齐王妃的仆妇压低声音道。
凌玉不解:“嬷嬷此话是何意?为何不能当着王妃的面问这个问题?”
“你不知道,当年齐王殿下初到长洛城不久,王妃便有了身孕,只是后来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晚,王妃又气走了齐王殿下,不曾想当夜忽觉腹中疼痛,待大夫前来时,那孩子便也保不住了。”
那仆妇叹息着道:“王妃许是觉得孩子是因为自己的不懂事才会掉的,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情绪都很是低落,便是对着齐王殿下也是不愿再多言。”
“再后来齐王殿下便奉诏回京了,接下来之事我也就不清楚了。”
这些年她一直留在长洛城的齐王府,并没有跟着回到京城,故而并不清楚那对夫妇在京中的情况。
不过从这回他们返回长洛城后的种种相处来看,齐王殿下待王妃更添了耐心与包容,而王妃明显也成长了许多。
凌玉没有想到这当中竟有这样一段往事,一时暗悔,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必是勾起了齐王妃心中痛事。
齐王一直到夜里才回府,才一进府便听闻自己新得了一双儿女,一时大喜。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晏离等人亦是喜不自胜,连连道喜。
齐王哈哈大笑,这一双龙凤双胎的诞生,将他因为今日阵前承受的那番谩骂而带来的忿闷一扫而空。
“本王瞧瞧孩子们去!”他一拂袍角,大步流星地往后院而去。
到了映柳处,竟是意外地看到齐王妃也在里头,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地敛了几分,倒是映柳看到他的出现,眼中尽是惊喜。
“殿下!”她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
齐王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你身子弱,不必多礼。”
“殿下,你可曾见过咱们的孩子?”映柳压抑不住心中欢喜,迫不及待地问。
“还未曾去瞧过。”齐王柔声道,只是眼角余光在瞧见齐王妃的身影时又添了几分不自在。
齐王妃起身,淡淡地道:“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朝着齐王福了福,也不等他反应,径自从他身侧走过。
齐王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拉住她,可手指在触及她的袖口一处时便又停了下来,缓缓地垂了下去。
当夜,她对着铜镜,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满头如瀑青丝,神情茫然,浑然不觉齐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在想什么?”齐王忽地开声问。
她回过神来,抬眸望了望镜中那人,并没法回答。
“假若当年你没有那般意气用事,如今咱们的孩子已经可以落地到处走了。”齐王脸色复杂,缓缓地又道。
齐王妃心口一痛,脸色渐渐发白却仍是紧紧地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齐王见状,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来,语气也添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柔和。
“我知道,当年你一直抗拒这门亲事,可是为什么?我便当真那般不堪,不堪到夫妻这般多年,你始终不愿正眼瞧我?不愿为我孕育孩儿?”
见她一张俏脸愈发苍白,黑白分明的一双清澈水眸溢满了如同孩童一般的迷茫与不知所措,齐王心里又添了几分郁闷,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终于叹了口气,起身道:“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勉强,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留下过夜,而他今晚亦没有心情,只揉了揉额角,叹息着便要离开。
“你可记得段广林?”忽听身后的齐王妃问,他止步回身,满腹疑惑地反问,“段广林?是谁?”
齐王妃死死地盯着他,良久,似是嘲讽似是不甘地道:“是啊,你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可他却因为你而死。”
“曹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因为我而死?我连段广林是谁都不知道!”齐王恼道。
“段广林,乃是我娘生前替我选定的夫婿,只是两家来不及下定,我娘便病故了。”
齐王脸色一沉,凭谁听到自己夫人口中提及这样身份的男人,都不会还能心平气和。
“那与本王又有何干?难不成你还想说本王当年对你横刀夺爱?!”
“不,你不必夺,你是何等身份,哪需要你亲自去争夺,自有人捧着送到你跟前。”齐王妃亦冷下了脸。
“简直不可理喻!!”齐王终于拂袖而去。
不可理喻么?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齐王妃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她可尝不知道自己是不可理喻,可岁月那般长,她若是事事明理,又如何能熬得过每个彻骨冰冷的夜晚?
父母早亡,爵位旁落,连早就有婚约的未来夫君,也因为自己而死。她想要,从来得不到;她不想要的,有人却逼着她要。
她轻轻地抚着镜中那张既年轻又苍老的脸,年轻的只是这一副皮囊,皮囊之下,却早就千疮百孔,不忍目睹。
“娘娘何苦又与殿下置气,那一位虽说生下了殿下的骨肉,但是殿下心里最重视的还是娘娘您。”
“您瞧,这屋里哪一样不是殿下特意给娘娘寻来的?”贴身侍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轻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