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绍禟足下轻移,避开了他这一剑,余光瞧见又有两名侍卫打算跳下湖去,卖了个破绽,趁着唐晋源急步避开时立即朝那两人飞掠而去,手起剑落,那两人避之不及,便已中剑倒地。
侍卫统领勃然大怒:“全部给我上,把此人的人头给我砍下来!!”
“给本王生擒住他!!”哪想到他这话刚出口,闻讯赶来的齐王便厉声下了令。
见主子到来,众侍卫精神一震,立即汹涌而上,齐唰唰地攻向程绍禟。
而凌玉与赵赟等人顺着水流方向而下,也不知游了多久,直到感觉四肢都快要脱力了,才终于咬紧牙关爬上了岸。
她趴在河边一块巨大的圆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方算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片刻之后,她抹了一把脸,缓缓抬头望向不远处的赵赟与和泰,见那两人正神色坦然地拧着衣裳的水,想到自己身上同样湿漉漉的衣裳,连忙翻了个身,靠着那圆石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把衣裳拧干,又解下发髻晾干长发。
所幸阳光正好,清风徐徐,也不用太久,三人身上衣裳已经半干。
凌玉也终于从圆石后走了出来,听着和泰向赵赟禀道:“陛下,此处应该是位于城外的长洛河,程将军带来的人便在离此处不远的树林中,准备护送陛下潜入军中。”
“如今朝廷大军里头,齐王派来的冒牌货正在叛徒汪崇啸的掩护下,假借陛下之名为非作歹,军中不少陛下的心腹大将均被他调离。”
“事不宜迟,立即启程返回军中,朕不能让赵奕那厮奸计得逞!”赵赟当机立断,毫不迟疑地下了令。
“慢着,你们便这样走了,绍禟呢?不用等绍禟了么?”凌玉见他们似乎忘记了还有一个人被落下,顿时便急了,急急走过去质问。
“夫人,这也是将军的命令。”和泰如何会不担心程绍禟,只是军令如山,他更分得清轻重缓急,纵是无奈,亦不得不遵从。
赵赟脸上闪过几分犹豫,只一想到军中那个冒牌货,当下怒火中烧,如何还能等得下去。
“走!!”
言毕,率先便迈开步伐往前而去。
和泰紧随其后,走出一段距离发现凌玉没有跟上来,想了想,终是快步折返,低声劝道:“夫人,此处不宜久留,说不定齐王的追兵下一刻便到了。”
“你尚且知道齐王的追兵许是下一刻便到了,那绍禟呢?他以一己之力抵挡着那些追兵,替咱们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凌玉脸色发白,只要一想到陷入重围的程绍禟,整个人都不禁颤抖了起来。
和泰的脸色同样很不好看,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但仍是劝道:“便是将军在此,他也会希望夫人快快随末将离开此处,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教他再无后顾之忧。”
凌玉眸中泪光闪闪,望着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的赵赟,一咬唇瓣:“好,我跟你们走!”
说完,用力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便迈步便走。
和泰深深地吸了口气,亦快步追上。
一路上,凌玉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应该相信那个人,那个人素来便是个一言九鼎的性子,既然答应了这自己,那无论如何都会想方设法活着回来。
她低着头跟在赵赟身后,一路沉默。
赵赟本是心急如焚,一直担心着军中那冒牌货之事,可不经意间看到凌玉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赶路,与她方才在齐王府时那放肆泼辣的模样大相径庭,薄唇微抿,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程绍禟还没有死呢!你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给谁看?”
凌玉被他说得呆了呆,再一想到仍未有下落的程绍禟,当下便气不过地反驳道:“我哪里是死气沉沉了,我这是拼命赶路不行么?”
赵赟冷笑:“朕有眼睛。”
“不准是个睁眼瞎呢!”凌玉反唇相讥。
“你!”赵赟何时被人如此当面顶撞,当下气得一张俊脸都涨红了,恨恨地瞪着她。
寸步不离地跟在两人身后的和泰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暗暗咂舌。
夫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连陛下的话都敢反驳。
赵赟气结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是足下步子却是越迈越大,越走越快,很快便把凌玉与和泰扔下好长一段距离。
凌玉不甘落后地快步追上。
好在赵赟只是瞥了她一眼,虽然并没有放缓脚步,但也没有说什么难听之话。
和泰暗暗松了口气。
凌玉并不在意,只是她自己也没有察觉,被赵赟这么一气,心里那股郁闷倒是散了几分。
“你被赵奕那厮掳了来,那小石头呢?家里岂不是没个亲人照看着?”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又听到赵赟问自己。
小石头……她足下一顿,很快便又回复过来。
“有婆母在……”凌玉的声音有几分闷闷。
离开家中这般久,也不知小石头怎样了?她与绍禟都不在,婆母又年迈,只得一个程绍安,也不知能不能靠得住。
这样一想,她便又想到至今未曾跟上来的程绍禟,情绪更加低落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又能顶得什么用?”赵赟皱眉,只一见她郁结的模样,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决定,此番若是顺利回去,必然踏平长洛城,好教赵奕那厮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血一般的代价!
突然,‘嗖’的一下凌厉破空声,一支利箭陡然射来,直直往赵赟脸颊擦过,瞬间便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陛下小心!”和泰大惊失色,将手中半湿的外袍卷成长条,化去了射往自己胸口利箭的力度,高声示警。
凌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脸上血色都快要褪去了,连忙躲到了一旁粗壮的大树后头,生怕一不小心便被射成刺猬。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看到了一批身着黑衣的男子从东边杀出,个个手持兵器,齐齐对准赵赟便杀过去。
眼看着那些人便要杀到赵赟跟前,不曾想前方不远处竟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凌玉望过去,漫天尘土中,数十名策马而来的男子冲向了那些黑衣人,刹那间,两方人马便陷入了混战当中。
“陛下放心,是李将军他们来救驾了!!”和泰认出策马而来的那批人,又惊又喜地禀道。
听说是前来救驾的自己人,赵赟这才稍稍放松几分。
果然,有四名男子驱赶着马匹到了他身前不远之处,翻身下马,快步几步朝他跪了下去,齐声道:“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赵赟大喜:“快快请起!你们是程绍禟麾下将士?”
“是,末将等奉将军之命在此恭候圣驾!”为首的李副将回道。
一直躲在树后的凌玉见救兵来到,急急跑了过来:“你们来得正好,快想法子回去救你们程将军,他如今孤身一人还被困在齐王府里头!”
“夫人放心,将军早已有了安排,王府有咱们的人接应,必不会让将军孤身一人应战的。以将军之能,这会儿想必已经从王府逃脱了。”那李副将瞧出她的身份,连忙回答。
“当真如此?你们还安排了人接应?”凌玉狐疑地望着他。
“不敢瞒夫人,确是如此。”
而另一边,因为突然杀出的将士,黑衣人先自乱了阵脚,加上李副将带来的这些将士,全部是刚刚从西南战场上下来的,个个都经历过与素有凶残之名的西戎军决战,身上满是煞气,每一招都是又狠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黑衣人便已经节节败退。
赵赟一直注意着双方的打斗,看出黑衣人有打算逃走的迹象,立即喝道:“给朕全部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凌玉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地上,地上很快便染上一摊一摊的鲜红。
原有退意的那些黑衣人,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又听着赵赟那道格杀令,遂殊死反抗。
不过顷刻间,又有数不清多少个黑衣人倒下,凌玉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兵器交接声终于停止,她才缓缓转过头去,只看到满地的尸体,有数十名身带血污的男子朝着赵赟跪了下去。
赵赟眸中光芒大闪,脸上更是一片解气。
他大步往躺在地上的那些黑衣人尸体走去,径自走到一个自出现后便被他紧紧盯着的黑衣人,陡然出手扯下他遮脸的黑布,当黑布下那张脸出现在他眼前,他冷笑道。
“胆敢背叛朕,这便是你的下场!!”
“处理了,返回军营!”他冷着脸又下了命令。
见他似乎要走,凌玉急急跟上,行经地上那些尸体时,不经意地望了一眼方才被赵赟扯下蒙面黑布的那人,顿时便吃了一惊。
皆因她认出,此人不是别个,正正便是早前太子府的另一名侍卫副统领汪崇啸。
所以说,新帝是被他最信任的下属背叛,这才会落入齐王手中的?
望着赵赟挺直的背影,她的眼神有几分复杂。
换而言之,这是他第二回遭人背叛而落入险境?
“军中大营,我便不去了,你们要办什么事便抓紧去办吧!只若是绍禟回来,请他务必到青河县寻我。”良久,她忽地停下了脚步,低声对紧跟在她身后的和泰道。
反正敌人针对的也不是她,她一个女流之辈,再跟着他们也只是拖累,倒不如寻个安全的地方隐起来,不教他们担心便是。
“夫人想要去哪里?”和泰迟疑片刻才问道。
“此处离青河县不远,而因有朝廷大军附近之故,一路上也算是平静,我在青河县也有相熟之人,倒不如回去等候你们的消息。”
“和泰,你带人护送她回青河县,再安排两个人在附近保护着便可。”赵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听到他们的话,淡淡地吩咐道。
他既这般说,和泰也不得不应了下来。
毕竟他们接下来要做之事也是危险,同样免不了打打杀杀,到时候混战起来,只怕未必能顾得上她。
“夫人放心,一旦将军归来,必然会尽快通知夫人,不教夫人担心。”和泰应下。
既有了决定,和泰便带着两名兵士,辞别赵赟一行,带着凌玉改道往青河县方向。
和泰甚至还寻来了一驾马车,请了凌玉上车,亲自驾着车上路。
凌玉坐在简陋的车厢里头,忍不住拨开窗帘往外头望去,看着快带从眼前闪过的路边景致,既觉得有些熟悉,又觉得有几分陌生。
一别三年有余,又逢战乱之时,也不知青河县如今怎样了,姐姐一家、程家村,还有仍在经营着留芳堂的杏屏姐她们……
路边偶尔有几位衣衫褴褛的人出现,察觉有马车经过,均不约而同地抬眸望来,凌玉不自觉地望向他们,看着当中一名背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不知怎的便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上辈子的她,也是这样背着孩子逃亡……可是这辈子,她却坐在马车里,由朝廷将士护送着返回家乡。
她不再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难民,而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只需动动嘴皮子说说自己的需求,自有人立即替她去办。
良久,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难怪世间上有那么多人想要往上爬,权势当真是个好东西。此时此刻,她甚至有点儿理解新帝对民间百姓的不以为然了。
那种自生下来便高人一等的天之骄子,如何能体会底层百姓的艰辛不易,人命之于他而言,只怕也算不上什么,轻飘飘地吐出一个‘杀’字,自然便有人头落地。
她想,或许上辈子的齐王,亦非民间称颂的那般仁厚宽和,生来便是尊贵无比之人,一生亦不曾遭遇什么大挫折,如何能真正做到爱民如子。
“夫人,青河县到了,不知夫人打算去何处?”和泰在外头问。
“往留芳堂去吧!”她下意识地回答。
和泰也没有再问她留芳堂的具体位置,扬鞭策马继续前行。
“放手,你们放开我,放开!!”突然,一阵女子的尖叫声陡然传入凌玉耳中,她怔了怔,只觉得得这声音甚是熟悉,再不犹豫,一把掀开车帘往久一瞧,竟然看到萧杏屏被她那位夫家大伯程大武硬拉着往前走。
萧杏屏极力挣扎着,甚至哀声向路人求救,路上不少人指指点点,有人想要上前制止,却在看到护着程大武的几名凶神恶煞的大汉时收回了脚步。
“住手!!”凌玉大急,骤然一声喝斥,驾车的和泰听到她的声音,立即便勒住了缰绳。
凌玉甚至来不及等马车停稳便急急跳了下去,二话不说便冲上前,朝着那程大武小腿踢出一脚,程大武一时不察被她踢个正着,当下一声惨叫,也松开了抓住萧杏屏的手。
萧杏屏看也不看便朝她这边扑过来,躲在她的身后瑟瑟发抖。
“是你?!”见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程大武勃然大怒,正欲指挥着他的狗腿子上前,却意外地认出了凌玉,登时便惊住了。
“小玉?”萧杏屏此时也认出了她,又惊又喜地唤。
凌玉拍拍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眼神凌厉地盯着程大武:“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当街掳人?!”
程大武看到她身后三名均是手持兵器,脸上更是一脸肃杀的男子,气势便灭了,虚张声势地朝着萧杏屏扔下一句:“算你走运!!”
“夫人,可要属下教训他一顿?”和泰问。
凌玉询问般望向萧杏屏。
“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萧杏屏叹了口气。
随即又高兴地抓着凌玉的手:“你怎的回来了?绍禟兄弟和小石头他们呢?还有婶子与绍安,也在你们那里吧?”
凌玉脸上笑意有片刻凝滞,不答反道:“咱们进屋再说吧!”
萧杏屏这才一拍脑门:“瞧我,都高兴糊涂了,快快快,快随我进屋。你们不在的这几年,这青河县都变了样,留芳堂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尤其是近些日子,到处都在打仗,乱糟糟的……”
第95章
说话间, 两人便已经进了屋, 和泰想了想, 亦跟着她们走了进去,另两名兵士则是尽责地守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