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芳堂里还有好几位顾客,有人认得凌玉, 笑着招呼:“这不是绍禟娘子么?当真是好些日子不见了。”
凌玉同样笑着与对方寒喧几句。
不少顾客均对跟在她们身后的和泰表示了充分的好奇,只是看到他手上的长剑, 谁也不敢上前去问。
萧杏屏引着他们进了里屋, 看着和泰高壮的身影跟了进来, 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迟疑的视线便投向了凌玉。
凌玉微微笑着道:“这位是和将军, 此番多亏了他护送我回来。”
萧杏屏一听,连忙起身行礼。
和泰忙避过:“不敢当。”
知道她们久别重逢必是有不少体己话要说, 和泰寻了个理由,体贴地离开了。
“我听说绍禟兄弟当了官, 可真是要恭喜你了, 如今可是官夫人了。”萧杏屏打趣道。
凌玉故意板起脸:“既然知道我是今时不同往日, 怎的不向我行个大礼?”
“哎哟哟,可真真了不得, 来来来,我给夫人行个大礼。”萧杏屏忍着笑意,作了个准备行礼的动作。
凌玉连忙接住她:“我跟你开玩笑呢, 哪来那么多规矩礼节。”
萧杏屏如何不知, 与她笑闹了一阵, 便听凌玉问:“程大武他来做什么?难不成这些年他一直便似今日这般骚扰你?”
萧杏屏脸色一僵,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你,自从大春兄弟和郭大人先后也去了京城后,那程大武便来了好几回,前头几回是跟我要银子,说什么修缮祖屋、奉养老人,总归是有各种名目。”
“最近两回却是不知怎的,竟是要让我辞了差事回家去,说什么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不成个体统,有辱他们程家门风。”说到此处,她的脸上便添了几分薄怒。
凌玉冷笑:“也就嫂子你好性子,若是我,必定不会让他好过。”
“我一个妇道人家,身边没个能作主的,又能怎样?”萧杏屏无奈地道。
“柱子哥已经过世了那么多年,你也替他守了这么多年,可曾想过另嫁?”凌玉略有几分犹豫,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很早前便想要问她的问题。
萧杏屏怔了怔,随即摇头道:“这些年我过得好好的,有吃有穿,还能攒下一大钱,却是不曾想过这样的事。况且,我都这把年纪了,再来说这些岂不是笑掉人家大牙么!”
“姐姐年轻得很,若不是这一身妇人打探,走出去人家还会以为你是位仍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呢!”凌玉却不赞同她此话。
这并非客套话,而是事实如此,萧杏屏如今不过二十六岁,正是女子风华正茂的年纪,加上她本就生得秀美,自来又会打扮自己,整个人瞧着愈发的年轻,前几年她还在青河县时,县衙便有不少大龄未娶妻的捕快辗转托程绍禟向她打探萧杏屏。
萧杏屏笑了笑,没有再接她这话。
凌玉倒也不勉强,只是暗暗决定必要寻个机会教训那程大武一顿,至少替她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如此一来,便是她当真决定此生不再嫁,也不会再有人打扰她的日子。
随即,她又问起了这几年之事,得知自从杨素问上了京城后,凌大春便请了她家中那位老仆忠伯的儿子过来帮忙,这几年忠伯父子一直都在,而前年萧杏屏便买下了杨家隔壁的那座小宅子,闲暇时候便过去替杨素问收拾屋子。
“对了,这回你回来,可曾去瞧过你姐姐?”萧杏屏忽地问。
“我才到青河县,连自己家里都还未曾回去,哪里能去瞧瞧我姐了。”凌玉摇头,紧接着又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姐家里出了什么事?”
“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吧?若按以往三年一考,今年不是应该举行春试的么?你姐夫提前了数月启程,哪想到途中大病了一场,又逢四处打仗,路上不太平,哪里还能去得了京城,白白耽误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凌玉皱起了眉头。
姐夫梁淮升对今年春试的看重程度她是知道的,如今出了意外不能参试,一等就又要三年,只怕这心里可不好受,连带着姐姐怕也是难受得很。
“前几日我在街上见过你姐姐一回,整个人瞧着都憔悴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
“我倒是觉着,纵然他不生这么一场病,这路上不太平,怕也到不了京城。自然,不到在开考前抵达京城的考生,必定也不会少。”凌玉倒是不以为然。
又不是日后再不能考,错过了今年,三年后再考便是。况且,她观新帝登基后种种行事,只怕也没有那个闲心理会春试一事,否则也不会御驾亲征前来长洛城讨伐齐王了。
“正是这个道理,我也这般劝过你姐,只怕你姐夫脑子转不过弯了,毕竟准备了这般长的时间,如今却是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又哪会甘心。”萧杏屏点头道。
“不过,我瞧着他再怎样也不敢拿你姐撒气,毕竟你姐如今背后还有一位当了官夫人的亲妹妹做靠山呢!”说到后面,她的神情便又有几分戏谑。
凌玉哑然失笑,随即得意地扬眉:“这倒也是。”
“不过,我也是你的靠山,所以你没有必要再让那程大武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她轻轻地握了握萧杏屏的手,一脸正色地道 。
萧杏屏反握着她的,微微笑了笑:“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有着这般大的靠山却不利用,反倒还任由那些不知所谓的欺到头上来,那也着实太没用了些!”
见她仿佛是想明白了,凌玉也松了口气。
“反正你这家里头也没有什么人在,不如便留在县城里陪我住一阵子?对了,却是不知你这一回会留多久?”萧杏屏又问。
凌玉摇摇头:“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当年离家匆匆,家中还有不少东西尚未收拾,不如便趁着这个机会回去收拾收拾,改日再出来陪姐姐说说话。”
萧杏屏听她这般说,倒也不勉强。
时隔三年有余再度回到位于程家村中的家,凌玉一时颇为感叹。
和泰带着兵士亲自把她送到了家门口,也不进去,便拱手向她辞别。
凌玉知道他身上还有其他差事,故而只是谢过了他,再三叮嘱他若是有了程绍禟的消息后,务必第一时间让人转告于她。
和泰自是满口答应,又吩咐那两名兵士好生保护夫人,这才策马离开了。
早在他们一行人进村的时候,便已经造成了不小的轰动。除却是因为有和泰等陌生面孔之故,也是因为他们对凌玉的恭敬。
故而,和泰刚一离开,那两名兵士又被凌玉安置在当年孙氏与金巧蓉旧居后,立即便有村民借着串门之机过来打探。
“石头他娘啊,他们是什么人啊?怎的只有你回来,绍禟他们父子呢?”
满村的人都知道程绍禟当了大官,这官司有多大却没几个人清楚。
凌玉笑了笑,并无意泄露和泰他们的身份:“绍禟还有事要忙,我就先回来了。”
对方见她根本无意实言相告,到底对她有所顾忌,故而也不敢再多言。
一会儿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其他相熟或不甚相熟的村民前来,不是想着打探那两名兵士的身份,便是好奇程绍禟如今的官职。更有甚者是希望程绍禟多多提携自家的相公\儿子等等。
凌玉不是装聋作哑,便是四两拨千斤地应付过去,却是让人抓不住她半点不是。
“谁知他们是什么人,一个妇道人家,却与三个大男人一起上路,这内里不定还藏着什么不能外道的事呢!”一阵突兀的嗤笑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见是凌玉那位堂嫂张氏,不禁沉默了下来,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而后不约而同地望向凌玉,等待着她的反应。
看着曾经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乡下妇人一跃成了官家夫人,在场不少人里都颇为不是滋味,只是好歹记得程绍禟今时不同往日,故而谁也不敢开罪凌玉,如今见这家隔房的嫂子出头,自然乐得看戏。
凌玉笑了笑,轻弹了弹裙面,不紧不慢地道:“嫂子心里尽藏着些男盗女娼的肮脏事,自然看什么都是不能外道的。只你这话在我此处说说便罢,若是让他们听见了,惹敢了他们,让他们一刀砍了脑袋,作了那冤死鬼,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张氏脸色白了几分,忽然觉得脖子处一阵凉意,仿佛被人拿刀抵着一般,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双唇喃喃地想要说些什么话顶回去,却又咽了下去,低着头往人郡里缩了缩,一副生怕被人注意到的模样。
凌玉并不打算对她怎样,程绍禟官位越高,她便愈发不能再似以往那般随心所欲,凡事总会不自禁地替他多想几分,不想教旁人看轻了他。
待村民陆陆续续散开后,她便继续开始收拾屋子。
家里这般久没有人在,早就积下了不少灰尘,待她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轻捶了捶背,才觉得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她先打开了地窖,而后才到灶房,取出萧杏屏亲自替她置下的米面瓜果,简单地煮了个饭。
趁着锅里的饭还在煮着,她便到了地窖,想着瞧瞧里头还有没有王氏存下来的腌菜之类,也好取出来弄几样小菜。
她一连揭了好几个坛子,却发现里头均是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看来当日婆母与程绍安上京前,便把家里吃的东西全都消灭掉了。
她仍是有些不死心地找了一遍,揭开最后一只坛子,仍旧是空无一物,终于泄气地把坛子一推,看着它滚了几个圈,才停在一处角落里。
不经意间,她忽地发现方才那坛子下面,似乎有个什么东西露了出来。
她心思一动,一下子便想到了当年小穆当年带来的那只箱子,印象中程绍禟便是埋到了地窖。
她迟疑着要不要挖出来看看,看里头到底藏的是什么东西,以致让程绍禟当日的态度变得如此奇怪。
片刻之后,她一咬牙,动手便去挖。
反正程绍禟又不在,看一看又不会怎样,最多看完之后,她便再埋回去便是。
终于,当里头那只已经快要瞧不出原本模样的箱子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它挖了出来,而后抹去上面残留着的泥土。
想要打开看个究竟时,却发现箱子是被锁着的,她顿时有些泄气。
不过再转念一想,都已经这般辛苦地挖了出来,难不成到了最后关头才要放弃么?
这样想着,她四下望望,干脆便回屋里寻了把锤子,用力把那锁头给砸了开。
‘哐当’一下,她扔掉那把锁,缓缓地把箱子打开。
当里头那些金银财宝清晰地映入眼中时,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伸手去取。
珍珠、玛瑙、宝石、金元宝……每一样都是价格不菲,有些甚至连她也说不清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这里头简单的一样,都够得上村里不少人家花用一辈子了。
她暗暗咂舌,真是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家里头会埋着这样一批宝贝。
她翻着箱子,想要看看到底收着多少这样的宝贝,翻到后面,手指忽地触及柔软的布,不禁好奇地挖开那些珠宝,果然便见底下放有一个四四方方用布包着的东西,抓在手上,像是什么书本。
她打开包着的棉布,一层又一层,果然看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本手抄的本子。
她捧着那本子,不知不觉地蹙起了秀眉。
这般多金银珠宝底下藏着这么一本本子,此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难不成本子里头记着这箱东西的明细?
她随手翻开,虽是年代久远,可本子里面的字迹却仍是清晰可见,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字迹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何处见过一般。
再一细想,忍不住一拍脑门。
对了,这字迹与杨素问的有几分相像,不过她能确定这东西必不是杨素问的便是了。
她翻看了几页,见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病例,譬如腹中绞痛应该如何如何诊治,她对医术一窍不通,故而也没有多大兴趣,随意翻了好几页,一直至看到某一页上印着好大一块墨团,仿佛可以想像这本子的主人落笔时的犹豫。
她顿时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忍不住翻开下一页,却在看到‘皇后’、‘相府’、‘有孕’几个字时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把本子合了起来。
她的心跳不停加速,抓着本子的手越来越用力,脸色渐渐发白。
这本不就是一位大夫记载病例的手札么?
不知怎的,她便想到了齐王前段时候一直在追查的那本杨太医手札,心跳一下子更加剧烈了。
这本子里的字迹分明与素问的相似,或者换个说法,不定是素问的字像他,而她记得素问曾经说过,她自小便是临摹着爹爹的字练习的。
她的额际不知不觉地渗出了汗水,所以,这本手札会不会就是齐王一直想要得到的那一本,也就是素问过世的父亲杨太医生前手札。
若是这本果真便是杨太医生前的那本手札,以齐王对它的志在必得,这里头必然记载着一些了不得的秘密,再加上方才她不经意地瞄到的‘皇后’、‘相府’、‘有孕’内个字,她便更加肯定了。
这秘密必是与皇室、与先皇后有关。
甚至,与曾经的太子、如今的新帝有关。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即把这东西重新埋入泥土里,再不让它见天日,皇家的秘事,谁沾上了必然没有好结果。
可是情感上,一想到自己这段日子因这本莫名奇妙的手札而遭遇的种种,她又有些不甘心。
便是死也要当个明白鬼才是,哪能这般糊里糊涂的被人掳了来,却是一无所知。
当下,她再不犹豫,重又翻开那手札。
上面关于医理的一系列描写她均略过不看,只是知道天熙二年,皇后自娘家庚相府回宫后几个月,便被诊出了喜脉,而彼时的太医院正杨伯川便负责照看皇后腹中胎儿。
手札上详细写了皇后怀胎情况,凌玉也无甚兴趣,继续往后翻了几页,忽又见上面写着相府少夫人有孕之事,她顿觉奇怪。
若是其他太医便罢了,杨太医既为太医院正,又正照看着皇后,这相府少夫人有孕之事如何需要他亲自出马?
她再细细看看上面对庚少夫人有孕的描述,发觉这位少夫人竟是与皇后几乎同时怀上的,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对劲。
‘娘娘情绪激动,引致大出血,腹中胎儿危矣……’看到这行字时,她心里‘咯噔’一下,待再看到下面写着‘胎儿暂保’时,又忍不住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