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谢玮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不知不觉一个分神，竟留意了他们这么久。
“谢导、谢导…”执行导演用手在谢玮面前使劲挥了挥, “各部门都已经准备完毕了，咱们从谁开始拍？”
他这才回过神来, 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林绯先来吧。”
徐安安游泳的速度不快，在校运动会上也从未取得过什么名次，不过显得漂亮的花架子她倒是知道不少。这下可全都派上用场了。
读了好多遍剧本，她很容易便进入了角色。
女主温漪表面上是个极其清高斯文的文艺女神，可内心深处却很闷骚，甚至可以说是…暗黑——她童年时代受过伤害，成熟以后却酷爱用同样的方式伤害别人；她曾经深爱过的人不爱她，所以她沉迷于一遍又一遍捉弄那些死心塌地迷恋她的人，以至于不喜欢男主还吊了他许久，让他精神痛苦、寝食难安。
读剧本时，徐安安自然而然地将温漪在泳池戏水这一幕理解为对男主的一种刻意吸引，看似洒脱不做作，实则心机深重白莲花。
随着执行导演一声令下，她一跃进入了泳池，曼妙的身姿和优美的动作令现场许多人刮目相看，觉得原先是小瞧了这个不爱说话的替身。
她在水中洒脱地游了半圈，雀跃地撒了几个欢儿，然后停靠在泳池边缘。她半倚着泳池，慵懒地打理着由于没戴泳帽而变乱的一头秀发。整个人像是水中的人鱼公主，美而不妖。
林绯的双颊均带有自然的红晕，脸上残存着点点晶莹的水珠，清丽之外还带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性感，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谢玮撑着下颌，在监视器后细品这一幕——私下看林绯总觉得她骨瘦如柴，透着股营养不良的劲儿。可镜头这东西对女艺人向来苛刻，正常的体型上去都会显得偏胖，林绯在镜头中倒看起来刚刚好，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
他的手指在下巴上没剃干净的胡茬上摩挲——这样的尤物，应该比言艺璇更适合做一名演员才对。镜头感、美感、表现力一应俱全，或许林绯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只不过长时间灰头土脸的生活将她埋没了而已。
也难怪那金主对她情有独钟了，其实就连自己也……
按台本，女主最后会对着镜头来一个勾人的笑，正是这个笑让男主迷恋得无法自拔。
徐安安盈盈转过头来，勾了勾嘴唇。
只听见砰的一声，言艺璇的剧本又掉在地上了，于是她心烦气躁地开始骂自己的助理。
“卡！”谢玮叫了一声，“非常好，去休息吧。”
现场的场记、执行导演和其他演员都一愣——什么情况？谢导今天不骂人了，改换另一种画风了？
“非常好，去休息吧”，这几个字好难想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啊……
与此同时，他们就更对林绯的来头多了几分揣测与好奇。
林绯没有助理，所以上岸之后赵依然让自己的助理帮她拿了浴巾和热的红枣水。
谢玮在回看刚才拍的东西，看到一半，面色严肃地把林绯叫了过来：“林绯，你来一下。”
她神态轻松地走了过去：“怎么了谢导，是有哪里需要重拍或者补拍吗？”
只见他指了指屏幕：“这是什么？”
林绯低头一看，然后毫不在意地笑笑：“伤疤喽，谁还没个不小心受伤的时候？不过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见吧……”
“看不见？这是大荧幕，不是小成本傻白甜偶像剧！大荧幕上别说是一片密集的伤疤了，就算是脸上一个雀斑观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事还要嬉皮笑脸吗……”谢玮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声音提高了许多，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对嘛，这才是谢导应该有的状态。
可只有谢玮自己知道，他之所以反应这样大并不全是因为对艺术的追求——他是有私心的，他的私心见不得林绯受过这么大伤害之后还要笑着假装一点关系都没有。
徐安安想了想，说：“如果非要用我那条，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咱们现场不是有现成的替身么？”
说罢，她的目光朝言艺璇望去。这位大小姐现在还臭着张脸、尚未结束训斥自己的助理。
“你先去休息吧。”谢玮淡淡地说了一句。
紧接着，他和场记交代了几句什么，便把言艺璇叫来了。
“该我上场了吗？”
“转过去。”
“什么？”言艺璇一时之间还是不太习惯别人这样跟她发号施令。
看着言艺璇一动不动，谢玮便自己把她扳了过去，用后背对着自己。
“你……”她随身的保安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执行导演给拦下了。保安见言艺璇本人没有叫他过去，觉得她可能是失了“带资进组”身份之后正夹着尾巴做人，所以自己就没再强行管这事。
“很好……”谢玮像给一件古玩估价一般细细探究着言艺璇的后背，发现上面果真没有伤疤。
言艺璇将目光偏过来，意识到谢玮的动作，顿时怒不可遏。
“轻薄！”她二话不说，甩了他一计响亮的耳光。
“谢导……”执行导演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看什么看？都干活了。”谢玮将食指放在被扇得耳鸣的右耳上、轻揉了揉，面无表情地对一脸震惊望过来的人们说。
“姐姐，拍摄现场打导演，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好听啊。”不知什么时候，徐安安已走了过来。
言艺璇见了她，整个人的状态一下子变了——刚才还气势汹汹、得理不饶人，现在则变成了一副有苦难言、积怨于心的表情。
“该我拍摄了，你来做什么？”她故意不看林绯，习惯性地往起抬了抬下颌，像是在硬撑着自己骄傲的形象。
徐安安知道，不论装得多么冷静自持，此刻的她内心也已经沦为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了。
“从楼上被拖到楼下，拖了好远……我背上的疤当初就是这么留下的，现在还没好，所以上镜不好看。”徐安安对着言艺璇一笑，“熙熙姐就不能帮帮忙，做我的替身，借你的后背一用吗？”
进度条又变了：愧疚：91%
言艺璇两眼一黑，身形晃了晃，扶住了桌子。
林绯似乎总是在打擦边球，对于五年前的一切，她总是欲说还休，好像分分钟会“一不小心”讲漏了嘴让别人知道。言艺璇被折磨得彻夜不眠，只要一闭眼当年的事就会不断在脑海中重演，还差点因此患上了神经衰弱。
而更大的问题在于，她根本看不懂林绯的路数，不知道她现在想做什么！
言艺璇努力定了定神，半晌才道：“你这是在针对我吗……？好，好，我来当你的替身。”
“我也是这个意思。”谢玮插言道，“林绯刚才表现得很好，完全是我想追求的效果，估计没人能做得更好了。时间有限，你就不必再拍一遍了，专心做一下她背影的替身吧。”
几天之前林绯是她的替身，几天之后她却变成了林绯的替身！
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了身后零零落落的笑声。这些笑声像子弹，击打着一颗脆弱又虚荣的心。
“要拍就快点拍，我的时间一直以来都很宝贵。”言艺璇咬牙道。邹铭宇承诺这回一定斩草除根，她知道，自己只要再忍过这阵子就永无后顾之忧了。
对，忍过去……邹铭宇一定会办妥的不是吗？他那么爱自己，说过的事情都会办到。
“那请下水吧，言小姐。”执行导演不卑不亢道。
她走到泳池边，望着里面干净澄澈的水，却停住了步伐。
“怎么了？到底能不能拍？”谢玮不满地责问。
言艺璇承认她害怕了——她怕水，而且总是忍不住想像林绯身缠重物被扔进海里时的样子，自从五年前邹铭宇对她说“我把她沉在海里，不会有人发现了”。
当年那件事过后，邹铭宇请来美国最贵的心理医生为她做了为期半年的心理干预，她的心病才稍有好转。可再度看见林绯、看见这一汪池水时，她的脑袋就像是被触碰到了哪个开关，不好的记忆瞬见将自己包围。
谢玮黑着脸站了起来，气场全开，现场没有一个人敢拦住他。
毕竟大家都知道谢导对片子和演员的要求很高，真生气了什么都做得出，骂起人来也是六亲不认的。
“是演员就敬业点，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你就真的不该来吃这口饭。”他站在背后，冷冷对言艺璇说。话音刚落，就把她推了进去。
“不，不……救命啊！”
谁知她一入水就开始剧烈地挣扎，不仅丝毫没有进入所表演的角色，姿态还十分难看。
“怎么回事？”谢玮皱眉沉思。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林绯背后有伤疤、言艺璇怕水这两件事都和她们之间所谓的“过节”有关。而且这个“过节”不会是小事，只能是十分重大的大事。
只听扑通扑通两声，两个保安跳进泳池中去把言艺璇“捞”了上来。她瑟瑟发抖，嘴里还念念有词：“都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
徐安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前挪了两步，把头探过去，一脸无辜地皮了一下，说：“看嘛，我就说泡在水里是很凉很难受的。”
林绯的话、以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唤醒了她往日的噩梦，言艺璇明显更加不对劲了。
在她眼中妹妹不像是人，更像一只百般纠缠的索命鬼。恐惧让她忽略了自己这是在片场。
“言小姐…！”
“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跟在她身边的那群人冲上去扶住了她。
言艺璇神志不清地倒在了地上，嘴角剧烈地抽搐着，任人怎么掐她的人中也依旧没有反应。
蓦地，她身后出现了一摊怪异的水渍。旁边一个打光师见了直接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徐安安一开始还纳闷儿他为什么笑，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失禁了吗？
打光师们和道具组的师傅们心中很解气，毕竟他们已经被言艺璇和她的团队刁难得生无可恋了，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是报应——平时高高在上摆女神架子，仗着有资本撑腰就对所有人呼来喝去，视作自家卑微的家奴，现在倒是换了一番光景。如果这么一闹真能把女主角换成林绯，他们的日子简直不要好过太多。
谢玮趁乱把徐安安拉到一边，用小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她为什么这么怕你？”
徐安安目光一转，对上了他的眸子：“让孟骁自己来问我，我要见他。”
***
直面言艺璇的第一天就大获全胜，徐安安的心情也因此大好。
“绯绯，我到你们剧组了，你出来我们见一面吧。”
卸好妆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徐安安正准备回林绯家就看见了这条短信。
她是约了秦朗今晚见面来着，但说好了是晚上七点，没想到他自己这么早就找过来了。
行吧行吧，早见晚见都一样。
于是她拎着包、吹着口哨就出去了。
不得不承认，秦朗依旧是帅气的。不过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变得沧桑了不少——下巴上长出了青茬儿，也没什么心思再打扮，只穿着一件大T恤和一条略显宽大的牛仔裤就过来了。
说好的全民偶像、歌手界顶级流量呢？
一见到林绯，秦朗就换上了一脸谄媚的笑，跑过来：“绯绯，我带了你最爱吃的北海道蛋糕，看！”
一想到这张既阳光又灿烂的纯良笑容背后藏得是一颗败絮其中的灵魂，林绯就想笑。
需要的时候“粉丝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需要的时候就称“那群疯狗”；在林绯面前说尽温言细语，一转头沉入崔雯的温柔乡便改口“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谁看得上她”。
更可恶的是，按他的计划把林绯送给别人之后，如果孟骁同意了给他投资，他就在林绯那里装不知情，好让她心甘情愿继续为自己所用；如果孟骁没同意，他便打算和林绯分手，毕竟她已经是别人的了，想到这个他很难不嫌弃。
这种男人，放到古今中外都是一枚不折不扣的渣。
徐安安有时甚至会庆幸自己是在这个时候穿过来的，真的没法想象换成林绯那个傻姑娘，究竟该怎样面对这样残忍的局面。
“有话就直说吧，不过如果是跟孟骁的投资有关，恕我直言，帮不了你。”她冷冷道，并没有理会秦朗拙劣的献殷勤。
“我知道，你先听我说完……”说着，他拿出了手机，翻开和崔雯的聊天记录，一脸真挚道：“我已经和她断了，送她的东西也都要回来了，不信你看聊天记录。”
徐安安大眼一看才发现，他对自己“毕生挚爱”崔雯的态度可真是值得玩味呢……当初一口一个宝贝的叫着，现在还不是极力羞辱她？
说到底，比起他个人的利益，感情在秦朗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秦朗，你爱过崔雯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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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一颗扭蛋18（第二
秦朗楞了一下, 没想到她会问出如此感性的话。
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她满意。
“我承认自己对她有过好感, 但……更多的是身体上的喜欢。我说过，我也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有些游离, 脑子却在飞速运转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也不是你的真爱咯？”徐安安挑挑眉。
秦朗重重点了两下头——好吧，这样说林绯总该满意了吧？
谁知道徐安安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嘲讽似的轻笑：“秦朗，你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自然就不值得任何一个人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