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回来之后,阮芜感觉整个沈公馆的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之前递给她手帕的那个女人,也就是沈明远的八姨太,亲亲热热的挽住了阮芜的胳膊,“这几天可把我给累坏了,你告诉小厨房,给我做个红烧蹄髈,可馋死我了。”
阮芜拎着八姨太的袖子,将她的胳膊从自己胳膊上拽下来,淡淡的看着她,“太太不是说了,现在沈公馆要为大帅吃一个月的素。”
八姨太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她很快又笑着冲阮芜挤眉弄眼的说道,“你住的院子太太可是从来都不管的,吃什么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阮芜静静的看着八姨太。
这位八姨太是和原委托人关系最好的一个,原委托人对太太的不满,多少和她透露过一些。可惜原委托人蠢想不明白,这位八姨太可比她心思重多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八姨太被阮芜看得有些不自在,掩饰的拿帕子擦了擦脸。
“没什么,”阮芜嗤笑一声,“你都说了,那是我的小厨房,真不巧,我并不想吃红烧蹄髈,你若是想吃,还是去自己请示太太吧。我累了,就先回去歇着了。”
阮芜说着,不去看八姨太僵住的神情,慢悠悠走回了自己的独栋小院。
“我呸!”八姨太看着阮芜的背影,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恨恨的跺了几脚,“狂什么狂?!不过是太太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不管八姨太有多气急败坏,阮芜舒舒服服的吃饱饭之后,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显然已经快到中午了。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阮芜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这给死人做姨太太简直太爽了,想睡就睡,想吃就吃,还可以整天无所事事的瞎溜达。
阮芜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静静的躺了会,就真的起床去外面瞎溜达了。
她一溜达,就溜达到了太太的住处,正巧碰上了正在二楼阳台上亲手浇花的太太。
太太站在阳台上,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是平淡的望了一眼阮芜,柔声道,“既然来了,就上来坐坐吧。”
阮芜笑眯眯的应了,她本来就是来坐坐的。
她蹬蹬蹬上了二楼,就有佣人将她带到了太太所在的房间,在她走进去之后安静的关上门离开。
阮芜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仍旧在浇花的太太。
大家闺秀,温婉聪慧。
这是这位太太给外人的一贯印象。
她今天穿着一件灰白色的旗袍,背对着阮芜浇花时半弯着身子,身材有种恰到好处的丰盈,阳光笼罩在她的身上,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恬淡的气息。
“别傻站着,”太太终于浇完了花,转过身来看了阮芜一眼,“过来坐吧。”
阮芜从善如流的在太太对面坐下,细细的看了她一眼。
她并不属于一眼就让人惊艳的长相,但却长得很舒服,五官看似都没什么特点,合在一处却极为融洽。
就像是她的人,一举一动都极为契合沈家当家太太的身份。
但有时候,太过完美就等于虚假。
阮芜微微垂眸。
根据任务背景里的信息,沈明远这位太太姓张名婉,是沈家嫡系里最有实力的将领张峰的长女。
她和沈明远从小一起长大,成年后便顺理成章的嫁给了沈明远,这样看来也算是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了。只是很遗憾,张婉嫁给沈明远的第一年意外小产,诞下了一个七个月大的男婴,只是那男婴生下来便浑身青紫,俨然是个死胎。
据说当时张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日,再出来时亲手葬了那个死婴,之后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还主动给沈明远抬了一房姨太太。
也不知是不是当初小产伤了身子,这些年她都没有再有过身孕,但她却像是完全不在意,帮着沈明远张罗着娶姨太太,看着姨太太们怀孕之后也精心照料直到她们生产,对这些姨太太们所出的孩子也都很好。
完全一副为沈明远全心全意付出的模样。
只是……
阮芜不信。
她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张婉浅笑,“太太今日看着气色好了很多。”
张婉温婉的笑笑,端起茶抿了一口,“阳光好罢了,照得人也有气色。”
“我就不与太太绕弯子了,”阮芜的指腹在杯沿上轻轻滑过,“我想见见小五。”
张婉顿了顿,茶杯不轻不重的磕在桌子上,“昨日不是见过了吗?”
沈明远出殡时,小五就抱着遗照踉踉跄跄的走在最前方。
阮芜只是远远的望了几眼,根本没有上前搭话的机会,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
但张婉点到为止的见,显然和阮芜所说的见不一样。
“太太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阮芜含着淡淡的笑意,看向阳台上的花草,“太太这里可真热闹,这人气旺了,这些个花啊草啊的也长得好,不像我那里,到处都冷冰冰的,住得久了,难免生出些什么病来。”
阮芜说着,声音带着些寒气,迎上刺目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今儿这阳光确实不错,就是晃眼了些,太太觉得呢?”
张婉的手微微收紧,她深深的看了阮芜一眼,良久后似是轻叹了一声,“你变了……”
“有句老话怎么说得来着,那些文绉绉的话我学不来,反正意思就是这男人就是女人的天,”阮芜迎上张婉的目光,笑得漫不经心,“这天都塌了,再不变可就要被压死了……”
张婉的脸色终于变了。
“我就不打扰太太赏花了,小五那里还请太太、安排一下,发发善心给我那院子里也增点人气儿~阮芜站起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在走到门口时突然顿住,背对着张婉说道,“对了太太,作为回礼,我院子里的丫丫就送到您这里来当值吧,她可是贴心着呢!”
阮芜开门走了出去,还未走远就听到隐隐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她脚步未停,低低的嗤笑了一声。
阮芜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一路上心情甚好的溜达回了自己的独院。
“九姨太您回来了?”丫丫迎了上来,扶着阮芜往进走,“小厨房备着您最爱吃的点心,您要用一点吗?”
“不用了,”阮芜摆摆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丫丫,“我可还想多活几年呢,你那些个加了料的点心,还是自己吃吧。”
丫丫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直愣愣的看了阮芜,好半晌后才颤颤巍巍的干笑道,“九姨太……您说的话我怎么……听……听不懂啊……这点心……可是您平日里最……最爱吃的……”
见阮芜仍旧在笑,她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抖着,“哦对了!您……您不是嗜甜嘛……我就……就专门让厨子给您多加了一份糖……您要是不喜欢,我就立马告诉厨子以后都不加了!”
阮芜静静的等她说完,才轻笑道,“不必了,今后你都不必费心伺候我了,我刚刚已经和太太说过了,你收拾收拾,去太太处伺候吧。”
“九姨太!”丫丫终于慌了,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哭着抱住了阮芜的腿,“九姨太我错了!我求求您饶我一命吧!我求求您了!我再也不敢了!”
阮芜一脚将丫丫踹开,俯视着她嗤笑道,“怎么是饶你一命呢?让你去太太处伺候,我这可是抬举你呢!”
阮芜说完,再也不看丫丫一眼,越过她进了屋。
她走进大厅,准备上楼时路过餐桌,看到了餐桌上摆着的几碟点心。
精致小巧的点心摆在鎏金的盘子里煞是好看,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阮芜停下脚步,捏起一块点心。
在这乱世当间谍,真是不用培训就随意上岗啊。
原委托人那么蠢居然也能安稳的当十几年间谍,也真是不容易。
她接受原委托人的记忆时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跪了几天灵堂终于想明白了。
有一种药粉,只需要每次在吃食里加上那么一点,日积月累下来,就能让人的性格越来越暴躁,时间久了,这人也就疯了傻了。
真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绝妙方法。
说起来原委托人后期黑化那么偏执,这种药粉可谓是功不可没。
其实阮芜本来没想这么快就和张婉撕破脸的。
但她有一句话没说错。
沈明远死了。
沈明远活着,张婉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小五掌权之前悄无声息的除掉她。
但沈明远一死,她这个小五的生母就必须立刻死。
好在张婉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足够虚伪。
阮芜这些天多少了解一点她的行事风格,她这种过于要求完美的性格,其实有些病态。但正好给了阮芜一个机会,她只要想保住自己的名声,就必须向阮芜妥协。
毕竟阮芜已经明确的向她表明了,随时可以鱼死网破的决心。
夺子杀母这种事,一般心狠的正房太太做也就做了,但对于张婉这种又当又立的,她即使做,也只想做得一点风声都没有。
既然被阮芜发现了,她就只能捏着鼻子往后退。
不管张婉还准备用什么手段,但这次被阮芜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要她还没计划好下一次行动,就必须暂时满足阮芜的要求。
也许张婉已经把阮芜当成了必死之人,上午阮芜把丫丫送过去,下午小五就被副官带着来了。
“我知道你,”小五已经七岁了,可仍旧一脸稚嫩,“你是父亲小老婆里最漂亮的!”
阮芜简直被小五气笑了,她没有直接和小五说话,而是先看向了张如风,“张副官能回避一下吗?我想和小五单独待一会。”
“对不起九姨太,”张如风冷着一张脸,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必须贴身保护少帅的安全。”
被拒绝阮芜也毫不在意,她轻笑了一声,身姿摇曳的走到沙发上坐下,冲着小五勾了勾手,“沈信之,你过来。”
小五瞅了阮芜几眼,默默的走到了阮芜面前,软糯的简直没有半点少帅的气势,“你叫我来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张副官上午带我去骑马了,很好玩的,我们一起去吧!”
阮芜叹了口气,斜睨着张如风,“你们就是这么教他的?”
按理说沈明远还在时,也对这个独子很上心,还亲自带在身边教过一段时间,不过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把小五送回了公馆,不肯再带着了。
现在沈明远死了,沈家全靠着小五继承,若张如风真的如他表现的那般忠心,早该趁这段时间好好教教小五了。
可看看现在小五这副单纯没戒心的样子,哪里像个军阀的继承人?
这般想着,阮芜看向张如风时眼神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些怀疑。
这群人怕不是想扶持小五做傀儡吧?
张如风本来是没有必要和阮芜解释的,但阮芜的目光太过直白,他无奈之下只能看了小五一眼,不太自然的说道,“少帅他……他晕血……”
“晕血?!”阮芜看了一眼纯真懵懂的小五,有些头疼的咧咧嘴,“那就先教些不见血的。”
“试过了……”张如风的脸色更怪了,“我们本想先教少帅一些防身的技能,可谁知他看到匕首,就……就……”
“就什么?”
“就吓得尿裤子了……”张如风脸色有些怪异,“少帅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学,直接让少帅接触枪铳又太危险,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姜歆苧”的营养液,谢谢“kiki”的地雷,么么哒~
嗯,小幼崽这么怂是有原因的,请相信他还是个可爱的小幼崽~
第50章 乱世情(三)
作为沈家的少帅, 小五自然被精心打扮过。
他穿着量身剪裁的小西服,脚上踩着双锃亮的皮鞋, 头发还像模像样的打了发油,简直像个小绅士, 看起来俊极了。
小五显然也听懂了阮芜和张如风正在谈论他,他低着头不说话,抠着自己的手指。
阮芜很是看不上小五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她冷着脸对着小五说道, “抬起头来!”
小五低低的哼了一声, 反而把头转向了一边。
“沈言之,”阮芜低着头去看小五的眼睛, 刻意放缓了些声音, “为什么害怕?”
小五和阮芜对视了半晌,嘴巴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固执的不肯说话。
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像军阀世家的继承人。
一般长在这种家庭的孩子, 上得了台面的大多这个年纪就开始隐隐有了些上位者的傲气, 待人处事比同龄的孩子会成熟许多。
那些上不了台面的, 大多也都是被宠坏了的, 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谁的面子也不给。
可小五却很另类。
按道理说他名义上是正房太太的嫡子, 从小被捧着长大, 可却太没有个性了。
嗯……
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有点怂。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阮芜不过是父亲的小老婆, 还是最小的九姨太,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那就理直气壮的不回答好了。
可他却畏畏缩缩的避开阮芜的视线,反而像是自己做错了一样。
阮芜实在是想象不到,张婉到底是怎么把他教成这样的。
阮芜越看他这幅样子越生气,忽然站了起来,拎着小五的后衣领拖着他往外走。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张副官!张副官快救我!”小五被阮芜吓了一跳,眼睛当时就红了。
“不准哭!”阮芜瞪了他一眼。
“九姨太,”张如风看不过去了,挡在了阮芜面前,“您这样做不合适吧?”
“让开!”阮芜冷冷的看着张如风,“我不管太太是怎么和你吩咐的,但既然她把小五送到我这里,那在这里的时间,就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