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课间时间,一进后门, 就看见宋默坐在位置上朝她招了招手。
“祝星萤,这里!”
走近了,他指了指那个靠窗的课桌,“喏,这是他的抽屉,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没让人动。”
祝星萤粗略地扫了两眼,抽屉里很乱,有些课本,一支笔,还有一件球衣。
“可以把他的东西给我吗?”她抬头看他,眼里亮着光的模样,让人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宋默点了点头,“放了很久了,你拿走吧。”
一旁的顾澜沉递给她一个口袋,她小声说了句谢谢,小心翼翼地装进去。
宋默搭了把手,闷闷地说道,“你走了以后,他上课很认真,也不怎么旷课了。我问他原因,他说,他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跟着他吃苦吧。”
祝星萤动作一顿,没有说话,用弯腰的姿势掩饰泛红的眼眶。
“谢谢你啊,宋默。”
盛笑看着看着,突然扯了扯顾澜沉的袖子,俯在他耳边小声说:“诶哥,你觉不觉得,萤萤很奇怪?”
“怎么了?”
她拢起眉头,一脸纠结地说,“你看啊,她从回来开始,没有哭也没有闹,平时就一个人默默发呆,我真的怕她会想不开。”
顾澜沉心头一跳:“别乱说。”
宋默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欲言又止地说,“祝星萤,你可以去白明山上看看,他……自杀前去过一次。”
祝星萤顿了下,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拿完东西临走前,一旁的顾澜沉突然说,“我可以陪你去吗?”
宋默讽刺道,“又不关你事,你去干嘛?”
他不理会,眼睛看着祝星萤。
祝星萤将球衣叠好,头也不抬地说,“随便你。”
出了校门,盛笑帮她先把那堆东西拿回家,她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顾澜沉跟着坐了进去。
再一次来老宅,祝星萤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她站在门前看了看,发现大门锁着,二话不说就找踮脚石准备爬上去。
顾澜沉却拦住了她,“我先爬上去,然后拉你上来。”
祝星萤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他助跑后利落地翻过了墙,在墙头上朝她伸出手,“来。”
她没有犹豫地拉住他的手,借力也爬了上去。
等她站稳后,顾澜沉跳下去,准备在下面接住她。
她这次却摆了摆手,自己跳了下来,落地时有些狼狈,她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往里面走。
这里是案发现场,警戒线已经拆了,有一些落在地上。
祝星萤径直走了进去。
客厅,楼梯,最后她进了姜眠的房间。
卧室背靠阳光,清清冷冷地,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房间里宛如黑夜,一旁的书桌上摆了几本冷色调的英文书,和放在防尘罩里的汽车模型。
和上次来时没什么区别。
猫咪焉趴趴地蜷缩在床上睡觉,看起来脏兮兮的,比上次瘦了一些。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甘来!”
祝星萤没想到能在这里找到它。
猫咪终于瞅了她一眼,然后又趴回去睡觉。
祝星萤也不在意,上前几步看着它,“你竟然还在这里,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说完,也不待它回应,轻轻地伸手抱起它,一下一下地抚摸过,眼里满是欣喜。
顾澜沉看着她,没说话,心里隐约能猜出什么。
下了楼,临走前,经过那棵老树时,她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她腾出一只手抚摸不光滑的树干,想起以前姜眠爬树偷看她的模样,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
“这里好像埋了什么东西。”顾澜沉突然蹲下身,指着某块土说道。
祝星萤低头去看,果然发现了不对劲,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
她把甘来递给他,在老树前蹲下,自己伸手去刨那一块的新土。
不知道挖了多久,手指突然碰到一个铁盒子。
她拿出来拍掉上面的泥土,近乎急迫地打开。
身份证、银行卡似乎都在里面了,她动作一顿,看到了姜眠形隐不离的平安扣。
她还挖出了她送给他的星星瓶。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拿了出来。
“他怎么会想不开呢。”只听祝星萤低声说道,“他怎么可能想不开呢。”
顾澜沉看着她清瘦的侧颜,声音也忍不住降了八度,“姜郁玫说他有固定的心理医生,他一直活在小时候的阴影里,大概是这次悲剧,让他对世界彻底失去希望了吧。”
她的声音明显在抖,“那我呢?”
为什么她当时没有察觉,为什么没有立即来找他。
她仿佛看见那个少年将岁月封尘,她仿佛看见他对着挂断的电话,一声声重复着我爱你,声音哽咽,神情绝望。
最后少年站起身,承担着悲痛愤恨,一个人渐渐走远。
他没有办法和她在一起了。
“让女孩子哭成这样,太混蛋了吧你。”她低低地哽咽着,清瘦的后背微微弓起,“你在哪里啊,姜眠……”
顾澜沉想摸她的头发,刚一抬手,却又缓缓放下,“祝星萤,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向前看。”
除了这些安慰的说辞,他好像也给不了她什么。
最终,他还是抬手帮她顺顺气。
哭出来就好了。他想。
两人叫了辆车下山,祝星萤抱着那些东西和甘来,埋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眼角还有些泛红。
“之前你们谈恋爱被记过,是我举报的。”顾澜沉忽然说道,“没想到吧,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
他望着车窗外的景色,面上没什么情绪,“我嫉妒他什么都没做,你就能这么喜欢他,所以我卑鄙地想要分开你们。现在他死了,看你这么伤心,我突然后悔了。”
顾澜沉话音刚落,转过来看她的神色,却和她四目相对。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轻轻碰撞。
祝星萤嘴唇翕动,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好了你别说,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其实喜欢你的人挺多的,你就当是为了我们,好好活着,不许自暴自弃,不许原地踏步。”
姜眠曾为了他们的未来努力过,她也不能放任自己堕落。
她张了张嘴,气息进出,不徐不疾地说:“我知道了。”
离别前,顾澜沉默了很久,在她身后低低地叫了声。
她顿住,没回头,凉风刮在脸上。
“节哀顺变。”
晚上,厚重的云层遮住明月,天空只有寥寥几颗星子。
祝星萤坐在书桌前,开着小台灯,一页一页地翻着他的课本,只有一两本写了名字的,他还在书上画乌龟,和胖胖的小鸡。
他好像只会画这两种简笔画。
这样想着,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弯了弯。
直到祝星萤翻到最后一页,他终于画了个人,看得出是个女孩子,比起前面的简笔画,这幅画似乎动了心思。
长发,裙子。
她认出那条裙子是她穿过的。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幅画,感受他的一笔一划,感受他的横平竖直,却在瞬间被喷涌而出的感情淹没,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
她埋进臂弯里,泣不成声。
所有人都在说他死了,祝星萤却不相信。
他们一起拜过堂,一起睡过觉,一起得过肺结核,她的耳边似乎还有他轻喃的晚安,姜眠有多喜欢她,他是不可能不要她的。
他或许是有苦衷的,他或许只是离开一会,只要她乖乖在原地等待,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祝星萤想,她会等他回来,等到死为止。
她的感情绝不比他少。
第30章 番外
姜眠本来不姓姜, 随父姓封。
可是长辈们出于各种考虑, 还是让他姓了姜。
他最爱和爸爸待在一起,但是爸爸总是很忙,没有时间陪他。
因为爸爸的原因,他从小便对警察这个职业怀有崇敬和向往。
当老师开玩笑地问小朋友们,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他站得像一棵白杨树,板着小脸说:“我以后要当个人民警察, 像我爸爸一样。”
爸爸作为一名刑警,这一生荣耀加身, 曾无数次出色地完成任务, 作为分队队长端了不少涉黑团伙的老窝,同时, 也被地下组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场精心策划的报复里,那只无辜的待宰羔羊是年幼的姜眠。
童年的阴影真的可以毁掉一个孩子。
被救出去后,他在ICU躺了三天。
醒来后, 他整整一年没说过话, 每天花很长的时间呆呆地望着窗外, 眼睛里有什么已经熄灭了。
心理医生说, 他患有PTSD, 又称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灾难后心理创伤, 同时需要心理和药物两种治疗。
那段时间, 他睡眠质量特别差,总是惊醒, 噩梦连连。
一到夜深人静时,那些刻意忘记的记忆,总会像困兽一般撕破牢笼朝他袭来。
他仿佛又回到那间臭气熏天的屋子,没有一丝光亮,咬人的老鼠,吃剩的饭菜,他还是那个被歹徒反复折磨的孩子。
他常常一个人睁眼到天亮。
他的童年是不愉快的,甚至连想起来,他都会忍不住想要呕吐。
十八岁那年,蝉鸣的盛夏。
在德育高中,他第一次遇见了祝星萤。
她穿着不合身的军训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浑身上下有种干净的气质。
后来她加入了校管队,他觉得这姑娘有点缺心眼。
明明是那么明显的整蛊,她还是一根筋地每天去跑十圈。
她在努力接近他。
以前不是没有女生喜欢他,但是他脾气不好,往往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吓跑了。
这种建立在条件上的喜欢太肤浅,他对待感情也是简单粗暴的。
祝星萤性格太软了,没有什么特点,像一团任人揉捏的橡皮泥。
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他喜欢逗她,看她在他面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带他后山许愿,将一捧闪闪发光的硬币放进他手里,还祝他吃好喝好长生不老。
他的心突然有些软了,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自从经过那件事,他就没再过过生日,因为那天不仅仅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爸爸的忌日。
姜眠这些年不是没有朋友,但是她却是第一个,变着法儿讨他开心的。
有时候看着她笑,心里也会变得软软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好像有点喜欢她了。
这种感情在知道她是隔壁那个小姑娘时,终于抑制不住喷涌而出。
他想,这小姑娘还真是对他味口,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写着招人喜欢。
他没喜欢过什么人,也拿捏不住这种感情,但是他是真的想过要给祝星萤一个家。
可是在他们这个尴尬的年纪里,喜欢是不被认可的,只会被扣上不务正业的帽子。
他们谈恋爱被人举报了,原本她可以什么事都没有,偏偏这姑娘傻兮兮地要和他一起承担。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有过一起背,有错一起扛,眠眠也不要害怕。”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亮着光。
他有些生气,还有些窃喜。
再后来的事是他没有想到的,沈芹云执意送她出国,姜郁玫拿她做筹码,逼他接管公司。
那天他送她回家,沈芹云对他说的话仍然不绝于耳:
“你口口声声的喜欢,建立在你自以为能把她照顾的很好,前提是你能保证她的安全吗?还是说再经历一遍绑架?连将来生出来的孩子都不敢和父姓,你有没有想过祝星萤会成为下一个你。你父亲是个英雄,我很敬佩他,可是一码归一码,我是绝不会放心把女儿交给一个常年九死一生的人。我之前和你妈妈谈过,她希望你能继承她的公司,到时候如果你们在一起,我没有意见,你能懂我的意思吗?或许你很好,可惜不合适。”
梦想和她,他也曾犹豫过,最终他决定选择她。
直到那一天,奶奶死掉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带着宿醉后的头昏脑涨。
赶到医院时,看着医院里被白布蒙住的奶奶,那一瞬间,有什么刻意忽略的东西全部回来了。
他抑制不住地干呕,仿佛一下子又回到那一天,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爸爸死在他面前。
他的头很痛。很多声音在吵。
枪声,哭喊声,对讲机的电流声。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扯断了。
心理医生说他患有PSTD,经过各种治疗,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复发。
时间长了,他也以为自己好了。
深夜里,他拉开厚重的窗帘,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有声音在他耳边说,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跳下去吧,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能解脱了,活着就是对你的折磨。”
他最绝望的时候想过自杀,那念头就像野草般疯长。
有一次他已经站上了窗台,松开手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小时候。
爸爸因公殉职,他被一些亲戚指着鼻子骂祸害精,奶奶二话不说断了来往,将他带回自己的老宅里护着。
奶奶红着眼睛告诉他,错不在他。
初中时,老师布置作业让大家以《我的梦想》为题写一篇作文。
他开篇第一句是:我的梦想,是做一名人民警察。
奶奶偶然看见了,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可是那句话,他记了好多年。
“眠眠,奶奶知道你性子犟,跟你爸一样,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千万要答应奶奶,子弹无眼,你要惜命。”当时,她如是说道。
人生短短几个秋,他是随性的人,凡事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所谓正确的。
但是他认定的事,就算一条路走到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