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里的军人——非拆
时间:2018-08-24 08:55:38

  士兵们立正敬礼,周觉山略略地点头,他朝院外走去,在思最后一次拉住了他。
  “我可以用你的电脑吗?”
  他沉目看她。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是用来打发时间。”
  她不需要什么高端的设备,就用他上一次偷看监控录像的那一个笔记本就行。那台电脑里什么资料都没有,可以上网,但是军区的内网都是有管制的,她联系不到国外的服务网,她也不会去中国驻缅甸的大使馆求助,她会等他回来,她这一次说的真的是真的。
  军号第三次响起。
  刻不容缓。
  周觉山打开车门,上车,他一只脚踏入车厢,回头,“我最后再信你一次。”
  在思用力地点头。
  “一路顺风。”
  ……
  人走了,整只军队都走了。
  身后的房屋没了主人,四周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一个月前一样,没有去克钦,也没有周觉山,小小的院落里只有她和康嫂,面面相觑,相依为命。
  不变的环境,变化的人心。
  面对战争,每一个人都只是一种极为渺小的存在。
  军区外战火喧天,轰-炸声不绝于耳。在思怅然地坐在院门口的土门槛上。她之前一度害怕过这些东西,但现如今反倒有些习惯,甚至渐渐地对此而感到坦然。
  毕竟,连周觉山都肩负着诸多的身不由己,那她又何必对此心存畏惧。她只是缅甸几十年内战中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不足一提,哪怕战火烧身,也不过是一命抵死。而真正要对战争感到害怕的,是周觉山那样的角色,他手里捏着千万人的性命,牵一发而动全身,几乎他每做一个决定,都会有人为此而丧命,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救人与杀人。
  康嫂从屋里走出来,给在思撑起了一把阳伞。
  “多晒啊,进屋吧。”
  在思点头,扶着门板起来。她走进二楼,看看周觉山留下的行囊,弯腰,从里面翻出来一个金属色的笔记本。
  没有密码,因为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康嫂不懂电脑是啥,她探头看看,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她收起阳伞,下楼做饭去了。
  屋里只剩下在思一个人。
  遵照前车之鉴,在思没急着休息,她将卧室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屋里没有监控,这才脱掉裙子,从内衣的夹层里翻出来一个小黑盒子。
  这个就是那个被她修好了的微型定位追踪器了。
  她身上的只是其中一半,另一半较小的部分被她藏在了她的日记本厚封皮里,还有一个起芯片作用的小零件,在和周觉山告别时,被她贴在了他的后衣领上。
  电脑联网,在思将手里的小黑盒子拔开,将有USB端口的那一端插入了电脑的接口。
  周觉山手边的日记本背面闪烁了一道亮光。
  电脑显示:追踪定位监听成功。
  在思轻哼了一声,掀起被子,安逸地躺到了床上。
  “不带我去?”
  那她就天天偷听他说话。
 
 
第二十三章 
  ……
  “有关于南佤人据守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一带的动机, 你们怎么看?”
  ……
  “团长, 南佤人无非是图钱, 给他就是了。”
  “团长,领土问题绝对不能有半点退让!”
  “团长,不如牺牲一点儿当地山民的利益?让他们送几年便宜的粮食给南佤。”
  “粮食?掸邦不缺。但这tmd根本就不是粮食的问题!”
  ……
  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在思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监听器里的声音不停地传入她耳朵。
  整整两天过去了。
  她每一天听到的都是诸如此类的会议内容。
  周觉山虽然带兵赶到了前线, 但通往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的公路却被南佤人挖断, 日夜兼程, 埋出了一片地雷阵。那两个村子位置偏僻, 坐落在山坳里面, 三面环山, 只有那一条公路可以出入通行, 南掸邦军无奈派了工兵去排雷,但工作进展得异常缓慢, 两天了还没结果。
  今天,南佤人又以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一带的村民当人质,要挟南掸邦军向后退五公里,周觉山考虑到当地村民的安全,暂时答应了这个要求。
  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
  ——但是要如何才能把对当地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才是周觉山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几天,他一个人的时候冥思苦想, 四周环境肃静,在思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手指敲击键盘和翻动纸张的声音。每逢开会,场面又会变得十分嘈杂混乱,数十名军官们操着各式的缅甸方言嘶吼咆哮,据理力争,一堆大男人之间的骂战,没有情面可讲,震耳欲聋。
  眼看着骂战愈演愈烈……
  周觉山不耐烦,将钢笔丢远。
  “停会,休息十五分钟。”
  帐篷两侧厚实的遮光窗帘被慢慢地拉上,与会的军官接连离席,警卫员从帐篷外走进来给周觉山递水,他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来一根香烟,点燃。
  昏黄的日光渐渐褪去,转而渐染上一层孤清的蓝,月光初辉,映衬着窗外的几棵古老的枯树,凉风吹动了他指间的烟火,猩红闪烁,搅动着这个本就不平静的傍晚。
  ……
  另一边,康嫂上楼,叫在思下楼吃饭。
  在思拔掉耳机。
  嗯了一声。
  她转头又看看已经暗掉的电脑屏幕,惋惜,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两天过去,她腹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走路不碍事,下楼时脚步也很轻快。
  一楼,雅致的竹屋小餐厅里,康嫂忙来忙去,她今晚做了一桌好菜。
  家里面来了客人,在思第一次见到,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看模样……
  眉清目秀,身材玲珑,小小的个子,脸颊两侧涂着两抹黄[1],下半身裹着一条洗旧了的特敏,小腹微微地凸起。
  对方局促地站在角落里面,两只手紧紧地揪着。
  康嫂热情地给在思介绍。“小姐,这是阿珍,她是阿正的老婆,她怀孕了,刚从乡下老家过来。按照咱们这儿的规矩,她得来见你一面,大家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
  在思略略地点头。
  抬手,客气地请那个名叫阿珍的女人坐下。
  阿珍碎步走来,她扶着肚子,紧张地坐在了在思的对面。
  在思抿唇,细眼地打量着眼前的阿珍。
  说是女人,其实都不准确。
  这女孩身材瘦得皮包骨,脸颊却还缀着肉肉的婴儿肥,稚嫩的五官感觉还没完全长开……
  她能有多大?
  十六?十七?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的话,康嫂口中的阿正是周觉山的驾驶员,她记得前两天康嫂还跟她说过阿正的老婆跟阿正结婚五年,不管是吃药、打针,一直都生不出孩子……
  那面前这个阿珍是谁?她是那个与阿正结婚五年的老婆?还是阿正在外面偷偷新娶的老婆?
  在思抿唇,蹙眉。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总感觉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康嫂碰碰她,递了个眼色。
  她站在一旁,弯腰,往她碗里夹了一片菜。
  在思了然,尴尬地微笑,招呼对面的阿珍吃饭,“吃吧,别客气。”
  她知道这个女孩子和阿正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思她自己到底不是缅甸人,接受不了这里一夫多妻的思想罢了。
  阿珍点头。
  拿起筷子,又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在思怅然地看着她的肚子,渐渐地,心里难免会有些自责。
  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吧……才多大,放在中国,这还是个无忧无虑正要准备高考的年纪,而现实呢,她已经给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当了小老婆,肚子里怀着孩子,也没人能照顾她,男人整日奔赴在前线,未来是一片未知。
  餐厅里安静了一会儿。
  在思敛眉,犹豫,夹了一片肉给她,主动问话,“阿珍,你是哪里人呀?”
  “小姐,我老家就在班毕矿场后面。”阿珍连忙放下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那里最近公路坏了,水电短缺,生活也不方便,因为她需要养胎,所以阿正才把她接到军区里来的。
  在思点头,若有所思,“一边是政府军,一边是南佤人,你们的日子想必很不好过吧……”
  在思刚学缅甸语没几天,她说的磕磕绊绊,用词也简而又简,不过好在阿珍年纪小,反应快,勉强能听懂个大概。
  “我、我们那儿其实还好……政府军和南佤人都是奔着黄金去的,我们那里地方穷,没得黄金,连大树都不长几棵,自然也没有人爱管我们那里。”
  贫穷也有贫穷的好处吧,阿珍内心是个乐观的人,她总愿意这样想。
  在思笑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阿珍的坦诚。一直以来,缅甸虽然经济贫穷,但在思想和信仰上却是一个很富饶的国家,她始终很欣赏这个地方的人的朴素、单纯与坦荡……
  “那班毕矿场真的有黄金?”
  在思放下筷子,给阿珍倒水。
  阿珍扒了一口饭,摇头,“没有,那都是镇长为了加速开采,瞎说出去的,我们那地方鸟不拉屎,除了铁矿和鎷值钱,再没有别的好东西了。”
  有关铁矿开采工作,在南掸邦一直是有明确标准的,每天深挖多少米,可以开拓到哪一片区域,那都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然而在班毕矿场那里,镇长这职位是每两年一选举,且镇长的工资与矿山开采量成正比关系,多开采就能多赚钱,谁不想在自己任职期间多捞点油水出来?
  更何况矿场附近都有军队把守负责运输工作,镇长也不能自己偷偷拿了矿材去卖。新镇长左右一琢磨,就编出来班毕矿场里有黄金一说,吸引当地的南掸邦军下令加剧开采,这速度一上来,那他这一年不也就能赚得个盆满钵满了?
  当然,这速度上来了,弊端也很快暴-露。
  “小姐,阿正叫我来军区养胎,一方面是因为目前要打仗,再一个也是为了以后的长远日子做打算。我们那里的矿挖的太快,矿井不结实,今年坍塌死了好多的人,镇里面还不赔钱,山也都快挖枯了。”
  一个靠着矿山吃饭的地方,没有了矿山,她们还能怎么活?阿珍的家虽然离班毕矿场不近,但她家里的兄弟都在矿场工作,这些年,兄弟们定时往家里寄钱,她再用染着煤渣的钱去镇上换米面,这才能勉强地维持生活。
  在思心惊,犹记得,她当记者时曾经听说过,缅甸当地对于矿产资源的把控极严,班毕矿场也算是南掸邦里数得上号的矿场,没想到这当地的官员竟然敢拿全族人的资源和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她连忙问道,“那你们没有把镇长的行为上报给军队吗?”
  阿珍放下饭碗,嘴里面叼着筷子,“没有,我们都不敢说啊……镇长威胁我们,谁如果把这事抖落出去,来年就没收了谁的土地。小姐,就前些天,有一个新挖的小矿井坍塌,把我哥和我弟埋在了里面,我哥死了,我弟残疾了,我过来到军区里生活,部队会给我一笔生孩子的补贴,不然我也是不愿意来的,但我得用这笔钱去养我弟……”
  在思怔住。
  她思索了良久,半晌,移开目光,手心捏成了拳头,目光死死地绞着窗外的栏杆。
  同情心,在这里一文不值。
  像阿珍这样的人,在缅甸数以万计,她们孤立无援,整日面临着阶级、压迫……即便她帮得了一个阿珍……难道又能帮得了千千万万个阿珍吗?
  康嫂站在一边,读出了在思的情绪,她拍拍她的手背,提醒着她。
  “小姐,你累了,你身体还没好,早点休息吧。”
  在思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舒服,心里面堵得慌,她叮嘱阿珍常来家里吃饭,自己上楼,无力地闭眼,躺在了平软的床上。
  楼上的电脑屏幕波动了一下。
  在思没戴耳机。
  她背对着电脑,静静地躺着,没有察觉到信号的变化。
  另一端,会议重新开始。
  周觉山站在一顶军用帐篷里,他将烟扔在地上,踩灭,用军靴碾了碾。
  冯连长突然风风火火地进来,“团长,我刚刚在山后巡视了一圈,听这附近的村民说,班毕那边的矿井好像就差几米就能连通到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啊。”
  周觉山不置可否。
  “所以呢?”
  “我们可以从井巷过去啊!咋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趁着南佤人不注意,从山后绕道,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如果能绕道山后……那就既不需要怕雷,也不需要排雷。打通的那道井巷还能用来疏散村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啊。
  其余的军官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这伙人互相看看,频频地点头。
  “团长,冯连长说的有道理啊。”
  “没错。我觉得可行。”
  “对对对,万无一失。”
  一伙人一个两个地站了起来……
  忽地,有一道异样的声音适时响起。“除非矿井塌了,否则不可能出事。”
  冯连长暗啐了一口,“滚,会不会说话?我们的矿井都是按照国际标准开采,地震都不怕,怎么可能会塌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前面几章小修了一下,又把这章推翻重写了三遍,发晚了,抱歉。
  [1]缅甸当地盛产的香木粉。是由一种叫塔纳卡(Thanakha 香楝树)的树皮磨成,能够起到美容养颜的功效。
 
 
第二十四章 
  一小时后。
  众人将商讨出来的详细方案上报给军区, 很快, 得到了上级领导的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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