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甭管我俩怎么闹,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他们也有很多的不容易,你能不能别去闹他们?你就说吧,两个孩子你也没管过几天,你岁数也不小了,就不能收收手,给自己积点阴德,别让人两个孩子恨你?”说着说着,马春梅就哽咽起来。
“我怎么不积阴德了?我是闹他们?当爹的有难处,当孩子的不该孝敬一二?”
“你怎么就这么多歪理呢?!”马春梅呛哭出声。
“什么歪理不歪理的,你就别哭了,你看这家这么有钱,你不敢下手是不是?等会儿我走的时候,随便顺两样……”
马春梅的脸突然冷下来:“我不想跟你说话了,喝酒吧。”
她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王建设倒了一杯。
“对对对,就该这样!你说你成天活得累不累啊,现在这社会做人是不讲良心的……”
一瓶酒很快就喝完了,马春梅站起来,又去拿了瓶过来。
“这真是茅台管够啊!”王建设醉眼惺忪,拽着酒瓶子,要自己倒酒。
马春梅没给他:“瞧你喝成什么样了,我来吧。”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喝茅台,我要使劲喝,多喝,不然以后就喝不到了……”
“喝酒都塞不上你的嘴!”马春梅倒了一杯塞进他手里。
“咦,我喝了,你怎么不喝?”
“我也喝。”马春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本来应该是白色的酒液,可倒进杯子却是墨绿色的。
她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酒的味道怎么有点不对?”一句话没说完,王建设就倒在桌上,醉死了。
马春梅心里一惊,转瞬又听见他发出鼾声,才又松了口气。
她坐了会儿,缓缓站起来收拾桌子。
所有的菜,她都拿去倒了,那瓶没喝完的茅台,也拿去倒了。
倒进便池里,看它流进下水道。她不放心,连着冲了好几下水,才又回厨房继续收拾。
直到把所有一切都收拾好了,她才来到餐桌前。
“走吧,我带你离开这儿。”
*
在王建设进了家里后,杜俏就看见了。
当时她正在办公室,听见手里提示音,点进去看,是个短视频。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心想这估计就是那串钥匙的主人。视频只有短短的十几秒,只能看见那个男人在沙发上坐下,就没了。她上了电脑,通过电脑云盘系统,看家里的实时情况。
办公室里不光她一个人,还有李老师。
李老师看她在看家里的录像,没忍住说:“我就说吧,家里有点钱的,或者家里有小孩子的,就得装摄像头。现在的人心坏透了,你看着表面上好的,实际上私底下不知道会是怎么样。这保姆在你家做的年头不短了,瞧瞧这干的叫什么事。”
视频正放着王建设坐在桌前喝酒,桌上摆了七八个菜,马春梅还在厨房里炒菜。
哪怕是平时就杜俏和秦磊两个人吃饭,一顿也吃不了七八个菜。
“哎哟我的天,这是来你家过节了。”
“阿姨对甜甜不错,就一点菜,吃了就吃了吧。”其实杜俏心里也不舒服,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不舒服的不是马春梅带个男人回来,给他大鱼大肉做菜,拿了秦磊的酒给他喝,而是她这种带个陌生人来到家里的行为。
她把电脑关上了,看得出她不高兴,李老师也不说话了,借口要准备教案回到自己办公桌前。
杜俏坐了一会儿,出了办公室,给秦磊打电话。
“马阿姨带了个男人回来,好像是她丈夫。云盘的账号密码你也有,去看看。”
电话那边,秦磊安静了会儿,说:“我这会儿在开会,等会儿说。”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样子,秦磊来电话了。
“马姨在咱家一直干得不错,对甜甜也尽心,可能是丈夫从老家过来了,没地方吃饭。”
“这不是第一次了,有难处可以明说,可怎么问她,她都不说,我不是介意她吃喝家里的东西,既然放在家里,就是给人吃的,我就是不喜欢她随便带人回来的行为。”
“好,等我回去了,我跟她说说,让她以后注意点,你也别生气。”
“嗯。”
又过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的样子,杜俏上完今天最后一趟课,正打算回家,突然手机被人打响了。
“你是杜俏女士吗?认识马春梅吗?”
*
“我们是在火车站发现两人的,当时那个男的醉得不省人事,两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很浓烈的农药味儿,就有人报警了……”
“农药?”
“警察去了后,她自己说的,说是喝了百草枯,她不光给她丈夫王建设喝了,自己也喝了。说不想活了,也不想连累任何人,连累孩子,索性一起去死,我们就赶紧给她送去了医院。”
“农药如果发现的及时,洗洗胃,应该就没事了吧。”杜俏问。
却发现秦磊的表情很严肃,警察的表情也怪怪的。
“这个药没救。唉,真是想不开……”
到了病房,警察没进去,秦磊和杜俏进去了。
病床上,马春梅插着氧气管,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安静无声。
似乎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她睁开眼,看见是秦磊和杜俏,笑了笑,把氧气罩取下。
“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马姨……”
在来的路上,秦磊已经给她解释了什么是百草枯。
百草枯就是一种烈性除草剂,广泛用于农村的农田除草。
根据统计,农村的自杀身亡者,有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喝农药。而农药更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很多农村夫妻经常会两口子吵架,男人或者女人一气之下喝农药,以为还能救,但去了医院发现是百草枯,医生只能遗憾说救不了。
喝了百草枯的,不会当时就死,是一个慢慢等待死亡的过程。它的药性会让人的肺部慢慢纤维化,等于到了后期,人是活生生被憋死的。
极其残忍!
所以前两年就被国家明令禁止生产出售。
“那瓶药,我买了很久了,一直放在行李包里,用胶带紧紧缠着。上一次我就想给他喝,我忍下了,我跑了,谁知他又缠了上来。他留在这世上就是害人,害了我一辈子,又去害两个孩子,与其这样,不如我跟他一起死,死了就不害人了……”
“今天叫秦磊来,是因为我有件事想说,这个秘密藏在我心里好久了,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我打算是不说的,但我现在快死了,想想,还是说了吧……”
第79章
79
因为马春梅表示, 这件事只能告诉秦磊一个人,所以杜俏只能离开病房。
刚好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也不想留在这里。
“怎么就成这样了?如果我看视频看得再仔细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没有想到她会喝农药……”
朱宁娜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好了,这事跟你无关。”
因为马春梅这事牵扯到刑事案件, 杜俏和秦磊也不懂这些,就把朱宁娜找了过来。虽然她现在怀着孕,什么也干不了, 但可以咨询一下关于刑法上的事情。
“他们说那个药会让人慢慢窒息而死,我心里很不舒服。”
“唉,百草枯是这样, 让你死亡中慢慢后悔,但后悔也晚了。”
“她就是不愿意说,如果说出来,说不定我们也能帮忙想想办法。这样一个男人, 可以离婚啊, 为什么要死呢?”
“她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年纪、甚至是观念, 都不一样, 我们不能以己度人的。”朱宁娜拉着杜俏往外走,到了一个空旷的走廊才停下, 有风从窗外拂进, 总算让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感觉轻了些。
“你知道吗, 我在所有官司里,最讨厌打的就是离婚官司,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我们每年都有法律援助的任务,而其中有一大部分案件,都是和离婚和家庭有关。我很厌恶,但我还是没有拒绝,近乎自虐去帮人处理这种官司。”
“现今这个社会,说是男女平等,实际上女人还是处于弱势中。社会还不够发达,理念不够先进,所以举凡碰到家庭问题,离婚问题,这是一个从上到下都和稀泥的社会。人们笃信清官难断家务事,笃信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结,所以都是以劝和为主。哪怕这个家庭已经发生了家暴,已经威胁到女人的人身安全。
“我曾经有一个当事人,离婚离了十几年没有离掉,跟这位马阿姨的案子很相似。那个男人打她,喝醉了就打,找过居委会,找过妇联,没用。有人去找,这男人就忏悔就认错,等人走了,继续照打不误。不光打女人,还打孩子,也报过警,类似以上的解决方式。
“她也想过离婚,离了很多次,离不掉。男人不愿意,家人、亲戚、邻居、甚至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告诉她,你们还有孩子,离了婚孩子怎么办,你怎么办。所以每次都是被打得受不了了,闹一段时间,想离婚,被劝,轮番上阵。累了,不闹了,过几天安静日子,重复以上的过程。
“一直到孩子大了,上完大学工作了,可能觉得没什么牵挂了,男人有一次又打她,她半夜用刀把这个男人杀了。最后她被判了死刑,法律判定她的行为是故意杀人,不是自卫行为。因为当时这个男人没有殴打她,这个男人只是打了她一顿后,喝了酒睡着了,这种时候男人是没有侵犯威胁的,可她却拿刀杀了人,就算故意杀人。
“法律把她受过的近几十年的折磨,通通都给忽略了,可法律这么做没错,作为维护社会的稳定和谐,司法就该是冰冷无情的,案子有千种,人有千千万,必须有一套相对完善的司法条例去制约。可作为旁观者,甚至当事人,终究意难平。”
朱宁娜沉沉地叹了口气,杜俏很少见到她这样。
“类似这种案子,我碰过很多很多,会造成事后无可挽回的结果,其中有太多太多的触发要素。我甚至没办法去谴责任何人,只能保持沉默。”
“沉默挺好的,你别给我讲这种案子了,我怕听了会爆炸。”
看她这样,朱宁娜笑了起来:“所以说,当女人,内心一定要足够强大,强大到无坚不摧、刀枪不入,这样才能过得好。”
“你在说坦克车吗?”
正说着,杜俏远远看见秦磊从病房里走出来。
她和朱宁娜走了过去。
“马姨跟你说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秦磊回过神:“没什么,一点儿我妈的事。”
*
如今这种情况,就算马春梅是故意杀人,也没办法做任何处理。
她和王建设喝下的药量很多,两人情况十分不好,只能留在重症监护室。
她的儿女也已经赶过来了,只去看了马春梅,没有去看王建设。后来还是在民警的劝导下,去看了看王建设。
据说闹得挺不愉快的,因为王建设一直骂马春梅,当着所有人骂,只要给他能说话的机会,他就会破口大骂。
不过他终究还是渐渐骂不出来了,他的呼吸道出现感染情况大面积溃烂,出现呼吸窘迫,胸闷恶心想吐,种种症状都出来了。越是难受,他表现得越是歇斯底里。
与之相反,马春梅倒一直挺平静。
似乎早就想开了,也做好准备了。
她说她早就知道这种药很毒,她会选择和王建设一起喝下去,而不是选择其他会让人舒服一点药,就是因为想自我赎罪,她不求得到王建设的宽恕,只要她自己心里能过去就好。
六天后,马春梅和王建设分别在重症监护室相继去世。
临终前,马春梅说她不后悔。
……
马春梅和王建设的后事很快就办完了。
两人的儿女打算带着父母的骨灰回老家安葬。
临走前,他们对秦磊和杜俏表示感谢,马春梅和王建设的医药费,都是秦磊帮忙付的。
终究这件事是让人不开心的,所以秦磊和杜俏的情绪低迷了好一阵子。
后来甜甜和外婆旅游回来,问起马奶奶呢,两人只能告诉女儿,马奶奶回家了,年纪大了,回家享福去了。
*
因为袁家伟的决断出错,造成凯旋要亏损几千万,还要硬着头皮把这项工程做下去。
这件事,让公司上下对他的非议很大。
尤其是项目部的那些人,本来他们有信心至少能拿出一个不错的成绩单。被袁家伟搅合了一下,几个月的辛苦全白费了,还要让公司蒙受巨额损失,现在外面人谁不笑话凯旋的脑子被门夹了,竟然搞了这么一出闹剧。
本来袁家伟来公司的时间就不太长,也没做出什么足够让人侧目的成绩,经此一事,威望迅速下滑。
罗基刚从国外回来,就接到很多电话。
他这趟出国说是去谈生意,谈得时间有点久,离开了快三个月。
“所以说,这场投标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个人情绪站了上风,影响了你的判断,才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爸。”
袁家伟蔫头耷脑地站在那儿,哪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爸,家伟也不是故意的,您就不要说他了。”罗安妮说。
罗基看着两人,突然抬手挥了挥。
袁家伟和罗安妮面面相觑,还有点不想走,老胡走了过来,将他们送出去。
老胡是罗基的得力助手,也是他最信赖的人,这次去外国谈生意,罗基连小马都没带,只带了老胡。
“好了,你爸爸刚下飞机,让他先休息。”
“老胡叔。”
“安妮你也不小了,要知道体贴你爸爸。你和家伟先回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两人只能离开了。
回房后,袁家伟心里有些忐忑,罗安妮还是一如既往的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