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妧捂住了嘴。
苏妧手毫不客气地捂着少年的嘴巴,声音很轻,可跟她的声音极不匹配的是她那凶巴巴的神情,“你小点声!”
李诱瞪着她,头往后仰,躲开了少女的手,低声说道:“你想出去溜达我陪你没有问题,可为何要去西华观?那个地方,是个道姑庵!清修之地,你真以为我们想去就能去啊?”
苏妧看着他,微笑。
想去还不能去,那岂不是太小看她苏妧了?
长安郊外,西华观。
一个脸上犹带稚气的小道姑引领着两个少年往后院走去,她一边走还一边叮嘱两位客人,”师父方才说了,让你们在此地休息片刻,天黑前必须得离去。
“好的,多谢小师父。我与阿兄天黑之前定然离开,不会给小师父与观主带来任何麻烦。”
小道姑闻言,回过头来看向那说话的少年,他此时正被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子扶着。
这位小郎君是长得真俏,面若冠玉,眉眼风流,那双眼睛未笑便已带出三分笑意,被他那样似笑非笑地一看,尚未尝试过风月的小道姑顿时心跳较快,连忙别开了眼睛。
小道姑低着头,轻声说道:“并不是师父要赶你们二位走,只是西华观平常也会收留一些长安城中送来修行的姑娘,两位郎君在此,多有不便,也会扰了别人的清修。”
小道姑说着,心里还十分歉意一般。
少年十分体谅人,“小师父言重了,观主愿意让我们二人在观中停留半天,我心中已经十分感激。”
小道姑朝少年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将二人引到了观中靠近后山的一个小院子之后,叮嘱了两人一些注意的事情,让他们别乱跑,就离开了。
小道姑前脚才离开,方才病恹恹的少年就已经站直了身体,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十分随意地说道:“既然都进来了,那就干活吧。”
这俩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日前跟着陈王妃和孙氏去漏光寺吃斋念经祈福的苏妧和李诱。两个大人吃斋念佛,两个小孩儿就自顾自地折腾着他们自己的事情。苏妧和李诱两人从小就是令人放心的小孩,也从来没有闯出过什么祸事,因此到了漏光寺,这两小孩儿就成被放羊了。这没什么不好,苏妧对此很满意,就带着李诱来实行她的计划了。
李诱当时一听苏妧的计划,十分无语。苏妧的计划是这样的,她女扮男装,要跟李诱扮一对私奔出走的小儿女。李诱当时听到,嘴角抽了抽,不明白为何要装成私奔的男女。
可苏妧振振有词,“我都打听过了,许多被送到西华观的姑娘,都是因为在家里犯了过错的才被送去的,基本上送去之后便是不会再让她们回家。我若是私奔的女子,肯定就是要被家里除名的,那些被强迫当道姑的姑娘们听说了这个,心里会好受些,有助于拉近彼此的距离去套话。”
李诱听她那么一说,不吭声了,过了片刻,他又十分不甘愿地跟苏妧说:“这事情只能你知我知,以后你也不许告诉太子殿下此事。”
一开始苏妧说这个计划的时候,李诱是不愿意的。但是人都有软肋,李诱有收集笔洗的爱好,见到喜欢的笔洗,目不转睛,恨不能据为己有。苏妧有一个犀角枯荷笔洗,是她生辰的时候苏亶专门送给她的,李诱得知,叫苏妧拿去给他看,一看就两眼放光。然而苏妧吝啬得很,多看两眼都不让。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李诱对那个笔洗至今念念不忘,本来还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在苏妧说事成之后将犀角枯荷笔洗送给他的话后,就变得十分愿意了。
到西华观这件事情,倒不是非要这样来做。如今关于“苏祸”一事,谣言四起。但谁也没当场怒斥这是谣言,也没有哪个朝廷命官真在朝堂上说京师地震,是因为选错了太子妃一事才发生的。
可谣言摆在那儿,谁也不明说,谁都心知肚明,那才恶心人。
苏妧手头上无人可用,几个侍女都过于年轻了,孙氏和王妃两人虽然知道谣言之事,内心也发愁,否则也不会说要到漏光寺去吃斋祈福。
苏妧想,事情的源头既然是从西华观而起,那么线索也应该是在这个地方找。无端端的,就来了一块石头说是从天上掉下来,或是从地上蹦出来的,愚昧无知之人可能会信,但苏妧是不信的。
苏妧看着李诱那模样,心里微微一软。苏亶和孙氏今生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从未感受过有兄弟姐妹陪伴扶持是什么感觉,唯一能感受到一点这种类似于那种情感的地方,就是李诱了。少年长大了虽不如从前精致,但依然是很可爱的。
苏妧弯着眼睛,一副大姐姐的模样,“行,绝对不会让太子殿下知晓此事。”
李诱得到了保证,放心了。他直接往床上一躺,问苏妧:“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啊?”
苏妧:“我出去走走。”
李诱:“那我呢?”
苏妧沉吟了一下,“你也出去走走吧,遇见了不像是道姑的道姑,记得要将自己的身世说得凄惨一些,争取把她们听哭了。然后再跟她们聊一聊那块神奇的大石头到底是怎么来的。”
李诱:“……”
良心呢?他堂堂临淮王,当今圣人封的郡王,带苏妧出门办事居然要卖惨!
第21章 .021章
苏妧到了传说中发现那块大石头的后山, 确实是一块石头, 如果不是因为石头上有“苏祸”二字,那也就真的跟世上成千上万的石头一样,毫不起眼。几因为多了“苏祸”二字, 反而成了是传达上天旨意的石头。|
苏妧心里有些好笑,上前去看那石头。
石头上的字, 应该是刻上去之后处理过的,看不出来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苏妧有些头疼,她确实是想来看看这块大石头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但她更想知道,这到底是谁放在这儿的。在苏祸这个谣言出来之后, 苏亶其实已经暗中派人到西华观来探观主的口风, 几番查探,观主似乎是真的认为这块石头是上天的旨意,并不认为那是有人蓄意为之。
观主不知情,那么能跟外面的人串通的,就只有送来的那些姑娘了。只有富贵人家的女儿犯了错,才会送到道观来, 要是寻常人家, 犯了错就卖了或是给人为奴为婢, 不会送到此间。
因为李晶也在西华观,所以她才不能女装前来。如果是女装打扮, 再卖一下惨,估计会更容易靠近那些姑娘。
弯腰, 指腹触及那石头的纹路,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苏妧想:要是她不止会入梦,还会听石头说话,那该多好。
正想着,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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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妧一怔,站起来回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的少女看着她,面色不善。
李晶?
乔装打扮,还吃了能暂时变声的药是对的,她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苏妧朝李晶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我与兄长出门在外,路经此地时我忽然身体不适,幸好观主好心,收留我们再次休息半天再离开。我如今好多了,只是兄长一路照顾我太累了,难得安睡片刻,我担心在旁会扰了他,所以出来走走。”
李晶皱着眉头,“这里不许别人乱走的。”
苏妧:“抱歉,我这就走。”
苏妧才走没两步,忽然又被李晶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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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站住。”
苏妧脚步一顿,回头狐疑地看向李晶,“小娘子,有事?”
她不喊李晶小师父,却喊人家小娘子,这让原本就对道姑这个身份十分抗拒的李晶,心里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李晶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苏妧,“你是从长安出来的?”
苏妧点头。
李晶一听她是从长安出来的,咬了咬下唇,她的眉头微蹙着,纠结了片刻之后,又问:“你在长安出来,可曾听说过什么事情?”
苏妧:“长安是天子脚下,每天发生的事情不计其数,不知道小娘子问的是什么事?”
李晶愣住,她也是糊涂了。长安那么大,别人听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她所关心的事情,在别人看来说不定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即使听说,也不会放在心上。
苏妧打量着李晶的模样,温声问道:“小娘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晶沉默。
苏妧见状,叹气了一声。在她看来,李晶不过是个蒙昧少女,因为爱而不得所以迁怒到李蕴身上,以至于后来在永乐园做出了那样错漏百出的事情来。如今想问的,大概也是李蕴和萧锴之事。
苏妧不怕别人别人有心机,她最怕别人没弱点。
于是,少年模样的苏妧叹了一口气,跟李晶说道:“不怕坦白与小娘子说,我也有难言之隐……”
巴拉巴拉。
苏妧开始跟李晶说起了自己其实是女扮男装,她所说的阿兄,其实是她的情哥哥。
“我与三郎是青梅竹马,但因为我是家中庶女,因此三郎的家人不愿意接纳我,还要求三郎娶我的嫡姐,我自然是不愿看着心爱的人成为别人的丈夫,三郎与我心心相印,也断然不愿意娶我的嫡姐。自从亲事定下之后,我天天以泪洗脸。幸好,这次长安地震,到处都乱糟糟的,三郎便趁乱将我带了出来。”
李晶:“……”
随即,她又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她的身世和眼前的这位乔装打扮的小娘子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姑娘的心上人敢带着她私奔。李晶想,她不愿意私奔,而萧锴,则是不敢私奔。
李晶叹了一口气,说:“我真羡慕你。”
苏妧看着少女的模样,笑了笑,忽然说道:“不必羡慕,小娘子日后,一定可以出去的。”
李晶却依然叹气,“我还有能出去的一天吗?”
苏妧:“事在人为而已,小娘子怎会说没有呢?”
李晶愣住,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装扮模样的苏妧半晌,忽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姑娘,萍水相逢即是有缘,求您帮我一事。”
人在有求于人的时候,连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李晶如今对苏妧是客气多了。
苏妧眉头一扬,“小娘子请说。”
李晶扔下他,“您稍等我片刻。”
片刻之后,李晶急匆匆地回来,她将一封书信递给苏妧,说道:“我知道你出身定然非富即贵,如今纵然跟着心上人私奔,身边定然也有可以跑腿的人。求您帮我将此信件送到谯国公府给他们家的二郎君柴令武。”
苏妧还是有些迟疑,说道:我时候逃出来的,如今家人肯定都在找我,若是我帮你送信,说不定便会被家人发现,到时候我与我的三郎,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李晶神色哀切,“姑娘,求您帮我这个忙。您若是能帮我,我说不定有朝一日可以从这个地方出去,若是您都不帮我,我永生永世,便都只能活在西华观这方寸之地中。”
苏妧的模样还是十分纠结,最后,她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将李晶的信件接下,咬牙说道:“行吧,我就当是日行一善,让人为你跑这一趟。”
李晶神色大喜,“多谢。”
苏妧掂量着手中的信件,又有些疑虑,她说:“可我与柴郎君非亲非故,我派人去找他,他若不见呢?小娘子又该如何是好?”
李晶闻言,冷笑道:“他若敢不见,便让您的人告诉他,信件乃是从西华观中送出,他若不能让我满意,我让他身败名裂。”
苏妧:“……”
所以说,来西华观还是对的,一不小心,她好像又知道了另一桩爱恨情仇。
可她关心的“苏祸”大石这事情,还没有一点眉目呢!
李晶看着苏妧好像被吓到的模样,身上的戾气消去了一些,好言说道:“小娘子,您会好人有好报的。”
苏妧心想,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等下我就将会你的信件拆了。
苏妧苦着脸,“不必好人有好报,只要别被家人发现我的行踪就可以。”
李晶看着苏妧的模样,心底一阵歉意。
苏妧趁着对方还心软的时候,连忙套话。她手往刚才所看的大石指去,问李晶:“那便那块在长安传得满城风雨的石头么?我听说那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所以特别好奇,多看了两眼,你好像都不好奇?”
李晶:“有什么可好奇的,不过是一块平凡无比的石头而已。”
苏妧:“那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石头!”
李晶侧头,看了苏妧半晌,忽然笑问:“天上掉下来,那地上得被砸下大多的一个坑?”
苏妧“哦”了一声,说道:“那便是地下蹦出来的。”
李晶被她逗笑了,笑了半天,忽然就笑不出来。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的事情其实在出生就已经被注定,无论你怎么想改变自己的处境,都无能为力。”少女脸上神情落寞,说出来的话也让苏妧心里难得动容了一下,但也就是那么一下而已。
苏妧笑道:“怎么会无能力为呢?你看那块凭空出现的石头,就因为它上面写了两个字,一个女子的命运或许就会因此而改变。”
李晶寒着脸,“那是她活该。”
苏妧侧头,望向李晶。
李晶面无表情,语气冷硬:“若不是亏心事儿做多了,又怎会有天来收她?”
苏妧:“……”
这话说的她可就很不爱听了,她做了亏心事她自己怎么不知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苏妧捏了捏手中的那封信,觉得那封信说不定有什么猫腻,她打算和李诱离开后就拆了看看内容是什么。
苏妧和李诱离开了西华观,就跟在附近等着的藿香绿萝会合,两人换了个装束之后,就回去漏光寺。回去的时候,孙氏和陈王妃的经还没念完呢,于是两人就凑在一起看李晶给的那封信。
那张信纸只有寥寥数语,就是李晶问柴令武最近在忙些什么,是不是都忘了要帮她打听的事情?末尾的时候,还提醒了柴令武别想过河拆桥,否则他妹妹的日子可就不一定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