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这么跟妈说话呢!
那天回来,她还一直问燕建业是不是自己眼睛小,瞧错了。
“你大哥也回来跟我说了,真是没脑子,只有一杆枪,就知道胡乱放炮。”
“亏得咱妈没生气,不然咱们还不是都遭殃了。”
赵春芳捡着地上的干柴就往灶里头放,把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汤水也是咕嘟咕嘟开得很快。
“二弟妹啊,以后上工也好在家也好,别惹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淑芬向来都是听大嫂的啊,大嫂都是对的!
她只管点头。
“你离她儿子也别太近了,用不上太热心。”
赵春芳想起每回晚上沈翠兰下了工,来自己屋里抱儿子的模样儿,就恨不得撂下手里的活儿,跑到老五家去抽她两巴掌。
就好像她赵春芳天天虐待他们家旺财一样,那轻蔑的小眼神儿真是绝了。
她白天里帮着洗尿布,中午还帮着哄睡得,倒还是落了不是了。
王淑芬这么惯着孩子的人,都没说嫌弃赵春芳把富贵伺候得不好,心里不说千恩万谢,咋的也要感激吧。
“大嫂啊,那老五也是,就这媳妇儿当初还脑袋削个尖儿要往家里娶,不给他娶还要死要活的呢。”
赵春芳也是摇摇头,“长得好呗,那一副水灵灵的模样儿,你看不是比咱们俩好看多了。”
当初沈翠兰没嫁的时候,说她是大罗村儿的村花也不为过啊。
王淑芬想了想自己屋里一大一小俩儿子,要是日后长大了要娶媳妇儿……
“哎哟喂,以后可不能给我们家柱子和富贵儿,娶一个长得好看的媳妇儿,要不好看的。”
赵春芳:淑芬啊,咱们不能这么看的。
柱子、富贵:妈,我们哪里错了。
俩人在灶间说着悄悄话的功夫,田秀平和老燕头儿正一个人抱着阿宝,一个人抱着阿福,坐在炕头儿,给她们俩喂麦乳精喝。
显示舀了一勺麦乳精放在碗里,然后用温水冲开,拿着小勺子一点儿一点儿往她们俩嘴里头送。
阿宝已经断了奶,平日里喝些米糊米汤之类的充饥,相比之下,这麦乳精的味道实在是太好了,香香甜甜的,比干巴巴的米糊糊可好吃得多。
她吧唧吧唧一勺接着一勺地吃,一点儿也不怠慢。
阿福还在吃母乳的阶段,只有偶尔才会尝几口阿宝的米糊。很明显她并不是很习惯用勺子喝麦乳精,田秀平很勉强地才半天喂进去一小勺。
忙活半天,阿福才吃了那么一点儿,累得田秀平汗都冒出来了,再抬眼一看老燕头儿那边儿,阿宝呲溜呲溜地喝下去大半碗了。
“这阿宝爱喝啊。”
老燕头儿看着怀里的宝贝孙女儿胃口大开,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儿,在投喂的速度上丝毫不敢松懈怠慢。
“那可不,咱们小阿宝胃口好,吃多多的才能长高高的去。”
田秀平也耐下性子来,准备再喂阿福一勺,但是显然阿福这会儿是不想再吃了,扑腾着小胳膊儿小腿儿,哼哧哼哧地用鼻子发出声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哎哟,这小家伙儿,还不吃了,不知道这玩意儿贵吗?”
阿福看见田秀平一生气把勺子搁回碗里,发出“哐啷”一声,就知道是不强迫喂自己了,开心地咧着小嘴儿笑了起来。
要说阿福哪里最撩人,要数她这个甜到心窝窝里的笑了,那俩小梨涡,分分钟醉死个人哟。
“你个小坏蛋啊,不吃也就不吃了吧,还笑!知不知道你奶我下多大决心才决定买这玩意儿给你们姊妹俩的啊?”
“啊,啊,啊——”
阿福倒是也不叫田秀平冷场,伸长了脖子发出声音,表示自己再跟她回应着对话。
惹得田秀平心里头一暖啊。
这小丫头,真是个勾人的!
老燕头儿和阿宝不声不响,一个喂,一个吃,吃光了碗里所有的麦乳精。
阿宝还不忘吧唧吧唧嘴,一直舔自己的嘴唇儿,回味那个甜甜的味道去。
“得,这回叫阿宝都给吃没了。”
也是没的说啊,都是孙女儿,手心手背儿都是肉,爱吃就吃吧,反正还有一大罐子呢。
就是可惜了阿福才吃了一勺子,看来还是要和赵春芳的奶啊。
田秀平心里头有点儿郁闷,原本想着能就此让阿福爱上麦乳精,然后断了奶的。这样不是就顺理成章让老两口儿再农闲的时候抱回来自己养?
结果还是不成啊。
正当俩人心里头别扭的时候,外头赵春芳和王淑芬招呼一家子出去吃饭了。
今儿是发粮食的日子,老燕家又是大丰收。
田秀平买了肉回来,就是给一家子开开胃口,吃吃荤腥儿的,好好儿犒劳一家子,才能在明年继续加油鼓劲儿啊。
像大一点儿的铁蛋顺子还有柱子都是上桌儿吃饭的,孩子们见了肉都是一点儿也不会客气。
一年到头才吃的上几回?
尤其顺子,一上桌儿就开始狼吞虎咽,吃得那是一个放浪形骸啊。
在燕金梅眼里看上去,就好像他是把在学校受的那点儿憋屈都发挥在饭桌儿上了。
铁蛋作为孙子辈儿里的老大,明显就斯文得多了,虽说也是吃肉,可动作还是讲究一些,在此基础上还赢在了频率。
柱子就不成了,这种全家人一起吃肉的情况下,他需要自己亲妈帮忙夹肉才能在一家子狼吞虎咽中尝到点儿肉味来。
沈翠兰看着仨孩子坐在那儿吃饭,不自在地瞥了一眼,心里头也是别扭。
别扭啥?
她和燕建文一房里,还没有能坐在饭桌儿上吃饭的孩子啊,那不是五房硬生生吃了亏?
小孩子们不好面子夹得快吃得快,其他人对肉也是丝毫不怠慢,没多一会儿,一盆肉汤里的肉就都夹干净了。
剩下的就只能一家子吃肉汤萝卜了。
虽说肉汤萝卜味儿好,鲜美,可毕竟肉菜和肉汤素菜是不一样的啊。
沈翠兰光顾着心里犯别扭,嘴上吃东西就慢了好几拍子,还没吃几口,肉就空了。
这更是气得她内心狂躁了。
顺子吃饱了喝足了,也不咋顾及大人们还没吃饱,跳下凳子,开始绕着桌子转圈,权当给自己消食。
惹得柱子也想跟着哥哥一块儿绕圈圈走。
坐在赵春芳身边的铁蛋,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肉汤,不忘记开口劝柱子,“柱子弟啊,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狼吞虎咽的,压根吃不出来肉味儿就把自己给撑起来了。”
大人们听见铁蛋嘲笑顺子,都跟着嘿嘿笑起来。
顺子面子上觉得过意不去,红了脸面,开始挑铁蛋的刺儿。
“你好你好行了吧,吃个东西慢得跟个小姑娘一样。”
铁蛋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微笑着继续喝汤,没搭理他。
顺子见哥哥不跟他吵,气在肚子里憋得脸通红。
老燕家一家子看到一个半大孩子气成这样儿,一个个儿更是觉得好笑。
燕金梅作为每天跟这俩家伙相处最久的人,看见俩人打嘴仗,忍不住想要掺和一嘴。
“燕顺同学,你干啥,你要是有燕安同学一半儿努力读书,哪会现在这样儿心浮气躁的,说让你好好学习,你还不信。”
顺子正愁没地方发泄自己满心的愤怒,抬头就朝着自己的小姑姑兼公社小学的老师说道,“那也比你跟赵老师拉小手儿强!”
田秀平:啥?燕金梅她在学校都干啥了???
老燕头儿:啥?谁拉我闺女小手???
燕金梅:顺子,我××××××
燕金梅这会儿脸羞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顺子得意地看着平日里跟自己耀武扬威的小姑姑兼公社小学老师,嘚瑟俩字儿就明明白白写在自己个儿脸上。
全家人这下子都不敢笑了,也不敢吃了,放下了碗筷,静静地等待着田秀平发话。
不明所以的柱子,只好随大流儿放下手里的饭,然后轻声问王淑芬,“妈,咋都不吃了?我还没吃饱。”
王淑芬摸了摸柱子的头,也不敢大声喘气。
还是老燕头儿最先打破了沉默,把嘚瑟显摆的顺子叫到自己身边儿来。
“柱子啊,爷问你,赵老师是谁?”
柱子看大家伙儿都不敢喘大气儿,自己奶田秀平绷着脸,没有面目表情地盯着自己,知道事情好像不太简单。
他只好卖个乖,转过头,看着燕金梅,眯起眼睛嘿嘿一笑,“小姑姑,我能说吗?”
燕金梅:能不能的,你是少说了吗你?
“你看她干啥,爷问你呢,你说你的就成,谁也揍不了你,有你爷呢。”
柱子听了这话还是不敢开口,那眼睛盯着田秀平,然后顺势开始看着自己脚尖儿。
老燕头儿会意,这意思就是,爷算个啥,我只认奶。
“你只管说你的!”
田秀平虎着脸说了句话,这才让顺子有一种拿到了圣旨的感觉,有了奶才是真的啥也不怕了。
“赵老师就是我们公社小学的校长啊,也教高年级,他跟我们小姑姑可好了,我见着他俩在办公室里拉手了。”
田秀平:赵老师?赵校长?敢情就是那个知情赵志文!
老燕头儿:咋又是个知情哟!
因为陈英那事儿,老燕家人就没对知情有啥好印象,现在倒好,陈英才走了不到一年,自己家的老姑娘又摊上一个知情。
田秀平从头到尾黑着脸,死命地盯着燕金梅,猛然一下子,气沉丹田,用腹部发力,吼出老大一声儿,“燕金梅你跟我进来!”
这架势,是压根儿连饭都不准备吃的了,筷子碗都搁在那儿,就进屋去了。
转过身的时候,田秀平还吩咐其他人继续吃饭。
赵春芳赶紧应了一声,催促燕建国、铁蛋吃饭,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混世魔王顺子一眼。
王淑芬和沈翠兰见大嫂一家子开吃了,也纷纷端起碗筷,继续吃饭。
赵春芳却起身,去拿了一个大一点儿的碗来,把大盆里的萝卜和汤称出来一些,又端回灶间去。
老燕头儿看着大儿媳妇儿这会儿还想着给老太太留菜留汤,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对老大家的更是多重视了几分。
另一边儿,燕金梅跟着自个儿妈刚进了房间,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
“你多大的姑娘了啊,懂不懂规矩,让你去教书,你就教给孩子咋搞对象呢啊!”
燕金梅委屈啊。
就算她真的在学校跟赵志文搞对象,也肯定是背着学生啊!哪能当着孩子面儿搞对象?
顺子那不也是在办公室里看见俩人无意间拉了个手的?
都是顺子心思不在学习上,瞎来回窜,怎么就成了她的不是了。
不过,她也就只敢在心里叫叫屈,哪敢真开口跟自己妈硬碰硬啊,她可没自己五嫂那个胆子,还不得让田秀平把皮给扒了?
“你说,你跟赵志文到底咋样了?是不是都跟陈英学的?钻没钻玉米地去?”
燕金梅:这都啥跟啥???玉米地???
田秀平不怕别的,就怕燕金梅跟陈英一样,又摊上了个朱经纬,好好儿的姑娘让人家给糟蹋了。
赵志文她倒是不了解,只知道是大罗村儿第一批来的知情,还是最积极的那一个。
起初是住在一个公社领导的家里,后来公社里盖了小学,让他当校长,他就自己个儿搬去学校住了。
田秀平知道,凡是不能只看表面儿,虽说赵志文是大罗村儿口碑还不错的男知青,那也不能代表他就一定是个好东西。
陈英那俩人不也看着人模狗样儿的?
“妈,你说啥呢,我跟谁钻玉米地去我!”
燕金梅真是委屈死了,她心里已经骂了顺子那个小王八蛋一千一万遍了,都怪他乱说话。
她跟赵志文可是连个对象都没谈的,充其量也就是个互相有好感而已。
要说拉手,也就是赶巧儿,那天燕金梅去把一二年级的成绩表交过去,不小心被人家赵志文碰到了手。
都是年轻男女,碰了手哪有没感觉的?
不外乎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小脸一红,尴尬地赶紧把手分开吗?
就这么简单点儿的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了邪了,就被燕顺给看见了,可能是顺子早就憋着股子劲儿,想要好好儿整一下自己的小姑姑,这才惹得田秀平东想西想的。
“你们俩没钻玉米地,有没有亲嘴儿?你让他胡乱摸你没有!”
听见自己亲妈越说越没羞臊,燕金梅红了耳根子,气得不自觉嚷了两句,“妈你说什么呢,我还没结婚呢,你当着你姑娘面儿说这个,你不叫我害臊啊!”
“我俩真的啥也没有,摸了手都是个意外,全是那小屁孩儿胡诌的,不能信的。”
田秀平看了自家姑娘这个态度,才拿捏到了几分真情实感,觉得顺子可能确实夸大了。
“那你是不是对那个赵校长有点儿好感?不然你心虚个啥劲儿?”
燕金梅也不大不小了,最小的哥哥燕建文连儿子都生出来了,老姑娘的婚事也是该拿出来考虑了。
田秀平觉着,燕金梅这个态度倒也不像是跟那个校长老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样子,索性问问是不是真的有点儿啥。
“妈,您□□的心干啥,我三哥大姐还没结呢,有功夫忙活他俩去。”
“你别跟我绕圈子,啥就你三哥你大姐,你要是有那个本事不在村儿里,我绝对不管你结婚的事儿。”
燕建学和燕金桂她田秀平是没啥能耐管得了了,留在身边儿儿女还不能支配支配?
像燕建国、燕建业的媳妇儿都是老两口儿给相的,哪个差的了?就算是老五自己找的媳妇儿是个事儿精,最起码人家模样儿上也是个村花儿吧。
再说,娶进来的媳妇儿,只要有田秀平坐镇都翻不出多大的浪儿来。
嫁出去的闺女可就不一样了啊。
哪有亲爹亲妈护着你?
再赶上丈夫不疼你,那还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