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算是几个孩子里最有眼力见儿的,朝着赵春芳的方向张望,一等到赵春芳往这边儿瞥看,她就赶紧开口承认错误。
“大妈,我们不知道糖不能吃那么多,我们以为跟肉一样,想吃就一直吃!”
赵春芳还真是被小孩子的脑回路给逗得哭笑不得。
跟吃肉一样?
那肉是有营养的,这糖不就是解个馋,算个啥?
赵春芳灶间的活儿一向干得麻溜,手上的菜刀还在案板上哐哐哐切着菜,耳朵里听着阿福奶声奶气地为他们四个人辩解。
她心里头虽然是笑了,但是面子上还是要冷着唬一唬他们几个,总不能象征性的惩罚都没有吧。
后来,还是田秀平反应过来,怎么家里头突然这么安静了,刚才还在堂屋里活蹦乱跳的四个活猴子去哪儿了?
“福啊,宝啊,你们上哪去了?”
她朝着门外喊了两声,估摸着这么大动静儿,要是几个孩子就在院子里应该听得到。
可是,并没有回应。
这下,田秀平不淡定了。
该不会是几个孩子被拉出去满山瞎跑着玩了吧?
这小子出去也就出去了,满地儿地跑也不说啥,身手毕竟还是有的,这小姑娘可不成啊,磕了碰了那要是留了疤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顺子:奶,你是不觉得,我留疤就不是一辈子事儿。
想到这儿,田秀平赶紧放下屋里的俩姑娘俩女婿,赶紧冲到院子里。
撩起门帘儿还没等走到大门口儿,就瞧见灶间门口,靠着墙站着四个小豆丁。
阿宝还是一脸听话的模样儿,富贵儿有一点点儿不耐烦不住地晃悠身子,旺财看着天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阿福,对着灶间里面,嘴不停地动。
虽然听不见说的是啥,但能瞧得出来,她那嘴老半天的就没停下来过。
她看着小孙女儿那模样儿就忍不住笑出声儿来,这也太认真了吧,鼓着腮帮子在说话?她猜铁定是几个小豆丁犯了错误,然后阿福作为代表在为他们开脱。
“福啊,干啥呢?别耽误你大妈做饭!”
阿福一瞧是奶来了,赶紧跑过去一头扎在奶的怀里,“奶,我们知道错了。”
哟,田秀平刚才还没看出来,这小家伙道歉认错儿的态度还是挺诚恳的啊。
“说,你们几个犯了啥错误了?”
阿福还没开口,阿宝就靠着强第一个抢答了。
“奶,我们吃糖了,吃了好多糖,奶糖,还有水果糖,还是奶糖好吃,特别香,真的,我还给奶和爷留了一块儿。”
田秀平闭上了眼睛,宝啊,你是个姑娘啊,能不能别这么总想着吃的。
站了半天无聊透顶的富贵也忍不住开口了。
“奶啊,我们知道错了,能不让我站在这儿了不,我想找顺子哥出去玩,再不去就开饭了。”
顺子?田秀平没看出来,家里头还出了一个顺子的拥护者!
旺财默默地看着阿福,不说话。
行吧,你爱说不说吧,你不说,咱们阿福接着说!
“奶,我们刚把糖都给吃没了,大妈说对咱们牙不好,我们之前不知道啊,没人跟我们说过这个问题,我们都以为跟吃肉一样的。”
“那阿福的意思是,你们不算错了?”
田秀平看着阿福这个认真的小模样儿,眼角眉梢都忍不住对这个伶俐小丫头的爱意。
“不,我们错了,但是错不全是我们的,大姑姑和未来大姑夫也有,他们给糖的时候没说清楚糖不能吃多了。”
嗯,听上去,其实,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哦。
田秀平还是很感慨这个小孙女儿的逻辑能力的,还能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好了,你们也站了这么老半天了,就该干嘛干嘛去吧,单一样,小姑娘可不能上山野去。”
话音刚落,富贵儿撒丫子就跑没影儿了。
田秀平感慨,这就是当年的顺子啊,咱们家难道又要出一个这玩意儿?
阿宝和旺财压根儿就没想着要出去,就是阿福有点儿失落,她挺好奇顺子和富贵儿每天都想着往外跑,到底外头山上有啥的。
她是真的很好奇。
田秀平拉着阿宝和阿福就往堂屋里去,旺财一步不落下地跟着姐。
田秀平把刚才阿福跟自己说道的那番话给燕金桂学了,还说她和江山是有错的,搞得江山和燕金桂都觉得这小姑娘很有想法啊。
“妈,我这小侄女儿以后错不了。”
田秀平听这话,心里开心啊,那还不是我养成这样儿的?
你们看吧,我宠她可不是没道理的哦。
“现在还没上学就这么能说会道的,要我说小阿福没准儿以后还能去学法律去,专门儿跟人评理!”
“法律?那是啥?是以前写状子的状师?那不都是男的吗?”
“妈,现在哪还分什么男女的,你不知道啊,妇女早就能顶半边天了!”
田秀平一想,这也说得是。
可躲在角落里的阿福听说让她学法律,她可不干了,她可是要穿军装的!怎么能去学别的呢?
“奶,我不去学,我要穿军装,我要跟我大姑和三叔一样。”
这话一说出来,全屋里的大人们,最开心就是江山和燕金桂了,他俩当时觉得穿的军装称着自己倍儿有面儿。
这个年,老燕家整整在一块儿热闹到了十五去,顿顿都是好吃的,吃的一家子脸都涨起来。
按照老燕头儿的话讲,大闺女回来了,那就当大年过啊。
这一波直到全家把燕金桂俩人送走才算消停下来。
这回老燕头儿还是不舍得紧,不过答应了闺女回头儿结婚一定会去省城里参加,这才稍微安慰了自己。
他原本想把这些年,燕金桂寄给自己的那么老些钱都如数还给她,可燕金桂愣是一分都没拿,那是她自己孝敬她爹的,可不敢再要回来,结婚也不需要她自己掏钱摆酒置办房子。
相聚时的欢乐总是会和分别的悲伤形成对比,老燕家其乐融融欢乐了一个月,冷不丁一下子冷了下来,自然是需要时间来平缓一下情绪。
这要说多久时间来平缓,咋不得个一俩仨个月?
等到家里头缓得差不多的时候,上头又下来文件了。
这回是一个足以轰动全国的消息,就是高考恢复了!
这对于那些读过书的人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终于可以考大学去读书了。
老燕家尤其开心的就是赵志文了。
原本自打去年起,就陆陆续续有了好些个知青回城的名额,可赵志文因为家里成分的问题,压根儿就不在回城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自己也就是个半死心的状态,明里暗里也不说啥,踏踏实实干好本职工作呗。
可现在高考恢复了,知青们是可以参加高考的,要是考上了,压根儿不用占用啥回城的名额,直接就回去读大学,等大学毕业那就是四年以后的事儿,回不回来,那谁都说不好了。
你要问赵志文,想回城吗?可能是多余。
没人不想回去,只有能不能回去。
赵志文以前是高中生,成绩也不赖,可是待在大罗村儿已经快十年了,这么多年都没再碰过高中的课本儿,不急得那些功课,现在还能会还能考上吗?
他自己问自己也问不到答案,不过当下最先要考虑的问题就是,燕金梅到底对他想考大学是个啥态度。
燕金梅也就是初中毕业,后来毕业赶上高中取消,她就背着书包回家了,帮着在家干了几年活儿,就谋了个公社小学教师的工作。
现在要是她也去参加高考,考上的几率保准儿比赵志文还要小。
也就是说他俩要么是都留下,要么是赵志文去读大学,燕金梅留下。
虽说赵志文选择高考也不一定能考上,但是态度上就传递出了他压根儿不在乎两夫妻分离的情况发生。
所以,这政策一下来,老燕家这两口子,关系就变得有点儿紧张了。
其实不仅仅是他俩,全国各地的知青们都是这么态度。
自打当初允许知青拿着名额返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有的在农村娶了农村媳妇儿的,抛下老婆孩子,就拿了名额拍拍屁股走人了,反正农村只摆酒,又不扯结婚证,回去了也没人知道你结过婚。
有的两口子都是知青的,政策上又只允许你带一个孩子回去,要是生得多了,就撇下大的,再不就卖了大的去当童养媳啥的,抱了小的就走了。
好多村儿里好多家庭,每天都上演着家庭分离。
针对赵志文高考这个事儿,老燕家的人还没表态,燕金桂和江山那边儿就寄了一箱子书过来了。
里头全是高考复习的书本。
这东西在村儿里可是珍贵啊,高中生比较少,单凭自己上哪去找这么多的东西来?
赵志文心里头可是极其感激的。
面对一箱子的复习材料,他也大大方方地跟田秀平承认了,自己个儿想要参加高考的心思。
他并不是想抛弃了燕金梅,他就是想努努力,试试靠着自己回城,要是真回去了,他保准儿接她一块儿过去,以后就可以叫她待在城里享福了。
在田秀平眼里,赵志文不是啥忘恩负义的人,想回城也没啥可骂的,亲口承诺会回来接金梅,这话还不好评价。
现在坚定心思说要来接金梅,还能信几分,可要是真回了城,见到大地方的花花世界,当真还能记得大罗村儿里的糟糠吗?
哪怕是领了红本本儿,都不敢打包票。
田秀平不敢自己定言论去决定闺女的后半辈子。
老燕头儿的态度很强烈,就是不能去考,留下踏踏实实在村儿里过日子不是挺好吗?非要往城里扎堆儿干啥。
阿福虽然小,可是能感受到日益紧张的气氛,她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敢悄咪咪地问她奶。
“奶,为啥爷不让小姑夫考大学?考大学好啊,铁蛋哥再过两年不也考大学了?小姑夫也考啊。”
田秀平也不知道咋给这个小孩子解释其中的复杂。
这阿福不是小福星吗?咋不在这上头保佑燕金梅夫妇俩呢?
“你小姑夫考大学不是就跟你小姑姑分开了?大学要念四年呢,你小姑姑这期间想你小姑夫咋整呢?”
“读大学很远吗?”
“远,比县里远上几十倍。”
“小姑姑可以跟去啊!”
这个田秀平倒是没考虑过,可是燕金梅跟过去干什么呢?读书就是穷学生,住宿舍的,燕金梅去了住哪儿?
“学校没地方住啊。”
“那哪里有地方住?就去哪住。”
哪里有地方住?田秀平也不知道,可能得是什么职工宿舍啥的才能有地方住吧。
这问题她可没考虑过,不过也确实是条路子啊。
“那你觉得你小姑姑应该上哪去住?”
阿福想起来前些日子里,听说谁家的儿子去了市里的炼钢厂上班,供吃供住,住的还是宿舍,她就顺口说道,“就去厂子里住呗,工人们不是都有地方住?”
田秀平一想,也有道理,燕金梅考不上大学,不见得考不上那些工厂啊。
托江山找一找门路,没准儿是有戏的,也别现在就整得这么悲观,对吧?
田秀平想到这儿,吧唧朝着自己小阿福的脸蛋儿上亲一口,就算没有天降福运,但是这小脑袋瓜还是有很多聪明点子的嘛。
赵春芳:妈,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了,阿福这个要你对她好才能自己有福运,不是就此顺风顺水啊。
经过田秀平的一番劝慰,燕金梅终于松了口,随即也松了自己崩了很久的情绪。
她僵持了这么久,心里头也是难受得很,她是当真害怕赵志文就这么撒手走了。
以前她觉得赵志文是个翩翩书生,脑子里有知识有点子,能帮着建设公社,建设学校。
哪怕他出身不好,她也没嫌弃过的。
可现在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要是他成了大学生,就是她自己个儿高攀了啊,她咋说也就是个初中毕业的农村小学老师,这赵志文出去了,还不分分钟甩了她的。
田秀平作为老燕家的主心骨,安慰了半晌,才平复了老闺女的情绪。
回过头,又去赵志文那边儿交代,让他好好儿安慰一下燕金梅,也好好儿想想法子啥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这边儿也就按下不提。
赵志文复习得正火热的时候,老燕家的“四小金刚”上学了。
最开心的就是阿福了,她觉得自己终于是个大孩子了,终于跻身于家里上学的行列了。
因为老燕家家里连续接受燕金桂离开,赵志文即将离开的事儿,“四小金刚”上学倒是给家里带来了不小的喜气。
四个小萝卜头儿都背上了新书包,那还是年初的时候,田秀平去百货商店里扯的一块儿大布,分成了这四块,然后又带着赵春芳、王淑芬给他们绣的。
原本旺财的妈沈翠兰也跟着一起缝来着,可是针线活儿实在是太差劲儿,最后就改成赵春芳代劳了。
对于沈翠兰这种人,只要不翻出大浪儿来,祸害人,田秀平一般也不说啥。
看不惯你就心里犯膈应,膈应也是膈应你自己,挺着去吧!
赵志文跟公社领导告了假,认认真真准备去参加高考,除了他之外,学校里几个知青女老师也准备要高考,这下教学的压力也就都压到了燕金梅身上。
她日夜忙活,一整天都得是课。
可不管咋说,这一个人不可能带得了全校的孩子啊。
眼瞧着公社小学就要开不下去了。
阿福也心里想着,不对啊,顺子哥跟我说了的,这学校老师管得可严了,上课啥都不让干,就算是让你自己看书写作业,也是有老师盯着的啊。
可是现在天天上课都是小姑姑在上头,上完课小姑姑就脚底生风地走了。
没啥人管她们啊。
这么一看,还得是顺子哥太夸张了啊,上学一点儿也不累。
别说别人了,就是燕金梅自己都觉得,这么上课下去,早晚要耽误了家里的“四小金刚”,这小学就是启蒙教育,这个蒙要是启不来,那可是很可怕的。
她去跟公社领导商量啊,再来俩老师啊,一个人搞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