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娇算得上是这一部电影中挑大梁的存在了。
欧阳攀建议过她,要不要找一些有经验,老道的演员来饰演配角,被陈敏娇拒绝了。一是辈分摆在这,让别人来给他做配,多少有些不好看,面子上也过不去,二是陈敏娇喜欢这些人身上淳朴且野蛮的生命力,非常浓烈,带着底层挣扎的求生欲望。
这种欲望感,有时候是在名利场浸淫久了的人所无法演绎出来的。
但这也导致了一个麻烦,就是有时候,这些毫无表演经验或者表演经验较少的人,难以准确地捕捉到镜头,时常会因为走位问题而拍上三四条。
欧阳攀有时候真的火大,陈敏娇就会劝他冷静一点,然后重新和他们讲戏,一遍又一遍,直到对方彻底明白她的意思。
《黑色巨轮》是一个拍摄场景很少有复杂转换的电影,按照道理来说进度应该算快,但由于上面的提到的原因,整个剧组的进度完完全全往后拉扯了很长一截。
在整个电影的拍摄过程中,欧阳攀算是又一次见识到了陈敏娇的演技。
她已经完完全全和那个高高在上的灵瑶脱轨了,在她的身上甚至找不到灵瑶的影子,她望向镜头时坚毅的眼神,脸上的血污也不能将她的光芒遮挡,短发卡在耳后,三俩碎发脱落,显得干脆利落,又英气十足。
是的,陈敏娇为了这部电影第一次剪了短发。
还是那种参差不齐,有些毛毛躁躁的短发。
阿椿在刚刚出场的时候也是长发,一头乌黑亮丽的麻花辫,笑起来略微有些抿唇的羞赧,清新亮丽,似野外雏菊。
但这一朵雏菊在海洋上的暴风雨里被折断了根茎。
阿椿在这一座黑色的巨轮中,遭到了玷污。
她被人拖在一角围住,她哀求地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流连而过,却没有人给她以回应。当她看到有人有起身的动势时,内心是激动的,她以为她看见了逃脱的光芒,却不想那个男孩被母亲拉住,又稳稳坐回了原处,别过头,不再与她目光相接。
阿椿彻底绝望。
她所有对于香港的幻想都被打碎,在她上船之前,母亲的那些美好的叮嘱全都消失殆尽。
她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夹板,男人的身子在晃动,一前一后,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她就像个洋娃娃,任人摆布。
上面这一段戏拍得很艰难,对于欧阳攀来说,看到陈敏娇演这样的戏都是他的折磨。
谁有愿意自己的女神遭受这种事情呢?
因为演得太过真实,那个扮演强/暴者的男人,据说事后还被其他演员揍了一顿,满脸乌青,这里肿了一块,那里肿了一块。当他苦着脸来找陈敏娇讲这件事的时候,陈敏娇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在后面只有他被杀死的镜头,脸上什么情况,倒也无所谓。
陈敏娇给了他一些补贴的医药费,这事就算解决了。
而剪短发就发生在这之后,阿椿在船上找到了一把剪刀,用它痛死了这个男人,也用它,咔嚓剪断了自己碍事的长发。
本来美术组和道具组有准备从别处收集而来的头发,可以当作剪发后落在地上的残渣,也找到了一些假发,稍微修剪一下是可以满足阿椿后期的造型。
哪知道陈敏娇当时表演时完全忘我了,欧阳攀也拍得入场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此也就没人提醒。
当陈敏娇抬手剪断长发那一刻,所有人都呆了。
欧阳攀也是拍完这一条才回神,他当即惊慌地从摄影机背后走出来,“你怎么就真剪了呀?!”
这女神现在顶着一头狗啃的头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拍得如何?”
欧阳攀一个头比两个大,“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你现在头发都是剪了,后面可要留好些时候呢!”
“阿攀。”陈敏娇把他定住,“你冷静点。现在是在片场,不问这个问什么?”
欧阳攀急躁地抠了抠脑门,不得不回答陈敏娇的问题,“拍得不错,我觉得可以过了。”
“那太好了。”陈敏娇笑嘻嘻,“不然我可没头发再剪第二次。”
“你呀!”欧阳攀也没法说她,只好让她稍微休息下,等会再继续接着拍。
总体来说,《黑色巨轮》的拍摄过程还算是十分轻松的,尽管整个片子的风格偏向压抑,也有很多暴力镜头,但是对于一般的演员和其他工作人员来说,因为戏份少和场景小的缘故,工作量不大。
整个剧组的压力都集中在两个人身上,一是陈敏娇,二是欧阳攀。
就像靳斯行所说,《黑色巨轮》很明显是一部无法在票房上有所惊艳,不能大范围满足现今观众观影偏好与需求的电影,它很个人化与风格化,节奏也很特别。
但也正是如此,奠定了它冲奖的可能性。
陈敏娇就是打算拿着这个电影投奖。
1980年,日本东京国际电影节重开,亚太联盟电影节也正式步入正规,陈敏娇打算用这部片子冲击一下这两个电影节的奖项。
但她也不是完全的有信心,对于电影节竞赛奖项这件事来说,是十分看运气的。
就好像是1994年的奥斯卡。
要知道,1994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近代电影史上传奇的一年,这无疑是一个天才云集的时刻。不管是欧美还是香港,都涌现了一大批的佳作。
而那一年的奥斯卡,更是称得上残酷搏杀。
1994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是《阿甘正传》,但同样参赛的,还有《肖申克的救赎》,昆汀的《低俗》。后两部无疑是影史的佳作,若是放在别的年代进行评选,都是能够直接拿下最佳桂冠的存在,但偏偏撞上了1994。
华语电影方面,《东邪西毒》《饮食男女》《重庆森林》《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等电影也脱颖而出。
欧洲更是有《红》《白》以及经典《暴雨将至》和《四婚一葬》。吕克贝松更是在好莱坞拍出了被后世津津乐道的《这个杀手不太冷》。
让·雷诺饰演的那个爱喝牛奶抱着绿植的杀手里昂与娜塔莉·波特曼饰演的少女玛蒂尔达成为了影史上经典的形象。
就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电影天才都是有一种奇异的精神链接的,他们纷纷在1994拍出了后世无可超越的经典。
谁又会知道,今天的1980,不是上个世界的1994?再好的电影,若不和当年的其他电影作个比较,绝无可能有“一定拿奖”的自信与决心。
陈敏娇能够做的,就是继续将片子精雕细琢下去。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黑色巨轮》在三月,终于完成了拍摄,正式杀青。
而陈敏娇的黄金,也正式在二月底全额兜售,当时市面上每蛊司黄金的价格达到了810美元,而陈敏娇的账面收益,直破百亿甚至有隐隐冲向150大关的苗头。
约翰打电话来告诉她,是时候了抛售的时候,陈敏娇正一门心思扑在电影上,说了两句就挂断,直接出门去片场接着拍戏。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百亿富翁。
虽然在富豪云集的香港,陈敏娇的资产与那些豪门望族不可比,但也算得上是能够让金融界震惊的成绩了。
消息刚出来的那几日,满香港的小报上都是陈敏娇炒黄金暴富的消息,甚至连带着让许多人也起了炒黄金的心思。
可他们一没陈敏娇来自后世的经历,二没过硬的资本和团队,三没鹤庆年在背后盯梢,基本上都是稳赔不赚。
别看搞投资有那么多人一夜改变生活暴富起来,其实90%都还是在亏钱。
加上黄金没涨两天就因为美金升值而下贬,许多人这一把跟风赌得连短裤都没得穿。
欧阳攀知道这事的时候,嬉皮笑脸地对正好在片场中场休息的陈敏娇讲,“导演,你看看,是不是是时候请我们吃顿好的了?”
大家好些日子都在海上漂着拍戏,好多人身体都遭不住了。
陈敏娇当然不吝啬,开口就是四家楼,香港有名的酒楼。说海上的戏拍完,就下地去吃饭。
杜风也给她打来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正是黄昏。
海面被晚霞染成金色一片,海水凛凛,在橙红与蓝的渐变中寻找着平衡。
“什么事?”陈敏娇问,她有些疲惫,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很累,加上海上营养补充跟不上,也没有什么运动的空间,陈敏娇这几日下来憔悴了很多。
她屈指用关节按压着太阳穴,企图能够缓解一点神经处的紧张。
她又不是金刚,也不是美国队长,怎么可能这样疯狂工作还没有一点后遗症。陈敏娇不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有时候一旦陷入某种创作热潮中,就会忘记这一点。她已经告诉小李给她安排时间调养和休息了,现在最好就咬咬牙,撑过去。
杜风听她声音很疲惫,“你还好吗?”
“还行。”陈敏娇靠在墙边,船上的墙壁不是真的墙,不过是一些铁皮金属。船摇摇晃晃,搞得她整个人也有些晕头转向。
船是没开的,但碍不住停在海上。
平常拍戏都是靠岸停着拍,但碍不住这几天在补拍一些海面镜头,若是不往海里开,很是容易露馅穿帮。
而陈敏娇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穿帮。
“恭喜你呀。”杜风说,他还没回家,还坐在那高楼的办公室里,把玩着桌面上玉雕的貔貅。
貔貅吸金,他还是老习惯的迷信。
“嗯?什么事?”陈敏娇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你是说黄金。”
“对。”杜风的指尖敲了敲貔貅的脑袋,“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件事?炒黄金的事。”
陈敏娇已经半眯着眼睛,她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在和大拇指边的一点新生的死皮作斗争,她有些出神地想着,“陈敏娇”小时候一定很爱咬手指,导致长大后指尖边常常有一些突兀的死皮。
杜风听那边没声音,又喂了一声。
“我在。”她说。
“你倒是够敏锐。”杜风打趣,“这下拍什么片子,投资都够了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敏娇皱了皱眉。
她以前和杜风讲话,都是直来直往,两个人之间从不打太极,有事说事,就算涉及利益也不避嫌。
现在杜风这话什么意思?觉得她自己炒个黄金没告诉他?
杜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清楚的知道,从他坐上和记老总的这个位置开始,一切都变了。
他这些日子和一些商场上的老油条交流惯了,居然下意识地拿这一套来对付陈敏娇了。
“你是找的鹤先生帮忙?”
当杜风坐上和记老总的位置他才知道,为什么当初周志邦对于鹤庆年那样推崇了。
他的背景,真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注3)
鹤庆年在黄金这件事上到底出了多少力,陈敏娇不清楚,但一开始生出这样的念头,完完全全是因为她自己,所以她说,“事实上,杜生,庆业银行有开办代理服务,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和他们聊聊或许比跟我聊聊管用。”
“还有事?”陈敏娇太困了,她觉得自己现在站着都能立刻睡着。她打了个哈欠。
“我有笔生意,想和你谈谈。”杜风说,“你先休息吧,等你拍完戏再说。”
“行。”
于是陈敏娇三月份拍完戏,休整完毕后,就去见了杜风。
她倒要看看,找上门来的杜风口中的生意,是个什么买卖。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清水湾现实中是邵氏的片场。
注2:私心安利,这位阿姨很帅。
注3:唉,作者也是个普通人,所以想象不出来。大家知道很牛逼就好了。
第64章
六十四
陈敏娇和杜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杜风定下的餐厅在他们1978年跨年的位置, 在维多利亚港湾旁的高楼上。
当时她和元何青刚刚搞定了《电影杂刊》的广东发行问题与内地制片厂采访许可,杜风来接他们, 三个人一道上的这大楼。坐在窗边吃饭,窗外是人声鼎沸, 烟花灿烂。
酒桌上三个人有说有笑,一起谈论着天娇的明天,好似看到了新的希望。
但是现在。
“叮咚。”
老旧的电梯门打开, 陈敏娇走出, 服务员前来引导, 陈敏娇报上了杜风的名字,接着被引到窗边。
来这吃饭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所以陈敏娇也没有遮遮掩掩, 在众人的目光下坦荡荡地坐在了杜风的对面。
杜风来了好些时候了。
不是陈敏娇晚到,是他来的太早。
杜风也时常在想, 丢下天娇就走是对是错, 但每当他对上和记数不过来的业务和报表的时候, 又觉得这件事根本没有对错。
只是选择和想法不同而已。
“你来啦。”他说。
“嗯。”陈敏娇把包放下, 服务员体贴地替她拉开椅子, 陈敏娇回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你剪短发了?”杜风有些惊讶。
陈敏娇点了点头,“还不错吧?”
杜风伸手蹭了蹭鼻尖, “是挺不错。拍戏时候剪的?”
“嗯。”
“现在总算是拍完了?”杜风笑着开口, 他切好了自己面前的小牛排,伸手想要将自己面前的餐盘与陈敏娇的对换,陈敏娇轻轻抬手, 摇头示意不用。杜风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他这些日和那些老家伙的千金待惯了,做这些事总是习惯了,却忘了陈敏娇从一开始就不吃这套。
“谢谢。”陈敏娇察觉出杜风的情绪,“最近怎么样?”
她转移话题。
“还行。”杜风用银叉把切好的小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后,开口,“但公司不太顺利。”
公司。他口里的公司已经不是天娇了。陈敏娇这才清醒过来。
“出什么事了?”陈敏娇把牛排的尾部细细切开,刀痕工整。
“汇丰那边出了点事,哎,说了你也不懂。”杜风有些烦躁,喝了口红酒。
陈敏娇切牛排的手一顿,刀刃不小心碰触到底盘,发出清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