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皱眉，“你右臂肌肉挫伤，弹奏会引起痛感。”
“我吃了止痛药，”利亚指了指身上的吊臂袋，“它固定的高度弹奏刚刚好，而且我是上臂肌肉挫伤，手指动作不会触及上臂肌肉韧带。”
Khan神情并未和缓多少，却又因为不想和她造成冲突，只能亲自将吉他放在她双臂之间，调整出对她右臂影响最小的姿势，“你想弹什么？”
“当然是鲍勃·迪伦。”利亚表示出对这位美国民谣诗人的绝对偏爱。
而此刻，比起听她弹奏一首传统美式民谣，Khan无疑更希望利亚能乖巧坐着不动，“因为你现在的任性妄为，我今后恐怕再难欣赏这位艺术家。”
利亚不为所动，“我可不这么认为。”
她手指搭上琴弦拨动，“我想你会喜欢这首Workingman's blues.”
Khan神情一怔，耳边传来吉他弹奏声响，和她轻柔的嗓音。
“There's an evening haze settling over town
傍晚的薄雾笼罩着城镇
Starlight by the edge of the creek
星光在小溪边缘闪烁
You are dearer to me than myself
你对我来说比我自己还要珍贵
As you yourself can see
正如你所见到的那样”
Khan双眼注视着她的嘴唇，那里正吐露的柔软声音，像是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的抓住。
对他而言，仿佛建立了新的万有引力定律，以她为中心，整个世界重新诞生。
她的歌声继续。
“I'm trying to feed my soul with thought
我努力让思想来壮大我的灵魂
You've wounded me with your words
但你已用你的话伤害了我
Gonna ha.ve to straighten out your tongue
纠正一下你的语言吧”
从没有哪一刻，Khan像此时这样，感觉自己是个彻底的混蛋。
他根本配不上她。
可她却告诉他——
“You can hang back or fight your best on the frontline
你可以选择畏缩不前，或是全力以赴
Meet me at the bottom， don't lag behind
请在尽头与我会合，不要落后
I'm all alone and I'm expecting you
我孤单一人，我正期盼着你。”
Khan长久注视着她，注视着他漆黑污浊的生命之中，唯一的上帝恩泽。
就像是沙漠中口干舌燥的旅人，掏空心肠妄想得到的最后一滴水。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将愿意以生命殉道。
他的神圣之地，他的耶路撒冷，他的利亚，他的信仰。
第54章
傍晚时分，利亚抱着吉他坐在书房布艺沙发上。
而她身旁这位男士, 投向她的目光让她实在难以忽视, 还有他严肃的面部神情, 就像是在看守独属于他的宝藏的恶龙史矛革。
狂热的有点吓人。
甚至到了让她下意识之间, 想要移开视线的程度。
利亚将半旧的日落色吉他, 重新垂直立在沙发边缘, 为了转移话题, 她双眼看向墙壁左侧, 落在两个月前刚刚添置的原木色简洁书架上。
“你似乎带来了不少书籍。”
这倒真是利亚第一次发觉，Khan登堂入室的程度已经如此深入，就连这间小型书房里，此时也多出了不少他的私人物品，政治、哲学、法律、文学各有涉猎。
“毕竟我准备在此常住定居。”Khan故意对她强调。
他脸部肌肉放松，朝她露出一个看似十分真诚有礼的笑容。
而利亚却并未继续和他交谈，她的注意力被一本竖起放置着, 夹在《政府论》与《论法的精神》之间的精装书籍所吸引。
暗红色皮革制成的书脊，宽厚而古旧, 复杂烫金稍有些斑驳，却依旧能看出印在书脊上的文字——
【莎士比亚, 第一对开本，1623】
利亚感觉自己的声线都有些扭曲, “你别告诉我, 这真的是莎翁1623年出版的首部戏剧集初版。”
全世界仅存四十本的完整版本‘英国文学最重要书籍’, 竟然被Khan随手塞进她从宜家买回的特价书柜里。
“它确实是, 二零零一年，我在佳士得匿名拍下。”Khan语气平淡陈述，双眼始终放在她脸上。
他可真喜欢她鲜活的表情。
而利亚此时，有点想让这位生活方式和她天差地别的先生，搬出她家的冲动。
她缓慢的深呼吸，向他询问，“成交价格是多少？”
“580万英镑。”他声音依旧平淡，语气毫无起伏，随意的过分。
利亚感觉她又开始有点头疼，“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用这本古董书，买上几栋你现在脚下的房屋住宅。”
对于Khan身上根深蒂固的上层人士做派，利亚怀疑她有一天，可能会萌生出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仇富思想。
虽然她一向认为，无论是通过继承，还是自身努力奋斗成为富有之人，其享受财富的行为，都理应得到人们尊重。
但利亚和Khan相处时，几乎能从各种细枝末节中，感受到那种无比明显的阶级差距。
即便好莱坞最喜欢演绎跨阶级爱情，但在真正的日常相处中，这种不匹配的权力金钱与阶级水准，让利亚能清楚感知到两人迥异的价值观。
甚至恐怕在不少人看来，她是个运气极佳，才能得到这位上等阶层先生青睐的幸运掘金女郎。
Khan发觉她神情有些消沉，或者说是无奈，他几乎是立即说道，“仅仅只是一本书籍而已，如果你不喜欢，我今后不会再——”
利亚打断他，“不，你没必要为此改变生活习惯，我只是觉得这本珍贵的《第一对开本》，该被重视收藏，而不是随意塞在特价书柜里。”
“之前你挑选了《理查三世》阅读，我以为你在书房里发现这本初版戏剧集时，会感觉惊喜。”Khan甚至是特意从伦敦，将这本厚重古典书籍带回华盛顿。
“我当然感觉惊喜——”
利亚还没说完，被她塞在睡衣口袋里的移动电话，忽然振动响起。
她将其拿出来，致电人名录上显示着约翰·康斯坦丁。
这位驱魔人每次找她，通常都没好事。
但也同时也表示，他恐怕是遇上了有些棘手的超自然事件。
利亚按下接听键，康斯坦丁在她问候前已经开口，沉郁嗓音夹杂着阵阵风声，“我刚刚经过旧金山金门大桥时，差点精神恍惚，从这处自杀圣地一跃而下。”
这座连接旧金山与北加州的恢弘壮观悬索桥，恐怕是全球首屈一指的自杀圣地，从1937年通行至今，自杀人数已经逼近1400人。
“精神恍惚？”利亚下意识最先想到的，是曾经发生在金门大桥的，一起难以解释的自杀事件——
一位年轻父亲怀抱着两岁女孩，原本如常与游客同行，走在那座淘金时代中缔造的伟大桥梁上，欣赏雾气缭绕的旧金山湾区。
可却在忽然之间，他像是被唤醒潜藏的自杀倾向一样，毫无预兆的将年幼孩子抛下海，自己随即跳下。
桥梁距海面高达两百英尺，其坠落冲击力，令跃下者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并且旧金山湾海潮洋流冲力强劲，营救难度非常大，低温海水便足以令自杀者丧命。
电话另一端，康斯坦丁站在浪漫壮观至极的金门大桥上，目视所及云雾弥漫，他几乎有种身处神圣死亡殿堂的错觉。
“虽然我今天喝了点酒，但我确定没有任何，打算将自己献祭给死神的念头，更不想模仿那些自杀名人。”
在这座恢弘桥梁上结束生命的近1400人中，不乏知名人士，比如政客杜安·格瑞特，以及维多利亚秘密的创始人罗伊·雷蒙德。
而利亚此时更关心的是，“根据联调局在上世纪末进行的相关调查来看，金门大桥的自杀者大多都是因为一时冲动。”
“其中一位垂直落水，肺部受到创伤，肋骨折断的获救幸存人士曾声称，‘在跳下去的那一刻便开始后悔’。”
而在上千起自杀事件中，许多遇难者的轻生原因，几乎难以解释。
康斯坦丁开诚布公向她询问，“你认为，这是否有可能是超自然力量作祟。”
“或者是环境地势的影响，”利亚若有所思，“你稍等片刻——”
她将移动电话放在身前矮柜上，空出左手开启MacBook Air.
坐在利亚身侧的Khan向她询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由于右臂悬臂袋固定的位置，她只便于单手操作输入，此时面对Khan的关切，利亚并未拒绝，“我需要一张金门大桥的清晰卫星图。”
男性手指放在键盘上敲击，优雅而敏捷，电脑屏幕上很快跳出一张卫星地图。
利亚凝神观察，金门大桥东侧陆地坡面陡峭，其地势在东部偏北位置，与横跨桥梁形成巨大冲煞。
而东北艮卦之位，更是鬼门所在，《尔雅翼》中记载“东北曰鬼门，万鬼之所出入”，阴气沉重，可通鬼神。
处在水陆交界处的桥梁，本就是在山阳水阴之间过渡，阴阳之气混乱，再加上鬼门冲煞，自然极易令人精神恍惚。
而随着这些年来数目庞大的自杀事件，身处其上之时，就像是在不断被施加轻生的心理暗示。
更糟的是，这一处煞性风水局的问题，只会越发严重。
利亚按下扩音键，对康斯坦丁说道，“金门大桥的地势风水存在很大问题。”
“该如何设法扭转？”电话另一端传来询问，“作为法师，我们能做些什么？”
利亚陷入思索，对于如此庞大程度的冲煞建筑，有效破解之法，自然不是寻常堪舆术法能应对的。
而在她还未能想出全面的应对措施时，坐在一侧的Khan忽然开口，“我能替你解决这个难题。”
利亚下意识看向他，Khan正在为她将有些松散的吊臂袋，调节到最适宜位置，“安装防护网，是最有效的防止自杀手段。”
利亚对此无法反驳。
实际上，即便金门大桥的风水局煞气破解后，估计还是会有不少轻生者，来到这个已经成为自杀圣地的伟大桥梁上，怀抱着奇怪的从众心理，模仿从前的数千名自杀者，一跃而下。
而安装防护措施，从来都是应对自杀事件的最有效手段，全球范围内的众多地标，如埃菲尔铁塔和帝国大厦，在安装护栏后，自杀率降至接近为零。
Khan挂断康斯坦丁的致电，倒了杯热茶递给利亚，谈起他几年前便曾在翻阅《旧金山记事报》时，了解到的内容，“早在2008年，金门大桥的桥梁管理部门，已经投票决定安装防护网，但由于经济衰退，此事被一再延迟。”
他将瓷杯放入利亚手中时十分温柔，但谈起桥梁管理部门，却一派冷漠严苛，“桥梁管理部门那些除了对过往车辆征收费用之外，一无所知的蠢材，所拥有的经济学和数学水准，估计还停留在八年级程度，不知如何得出五百万美元的安装造价。但依照我的预计，整体工程至少要花费七千万美元。”
“而你无需再为这些无聊事思虑，”Khan为她合上笔记本，“这笔费用，将在我名下的石油公司，今年的慈善捐赠份额中支出。”
实力强劲的公司企业，每年都会有固定用于慈善公益事业的费用份额，以提升名誉。
而利亚再次被Khan的财大气粗吓了一跳，立刻握住他的手掌阻拦，“虽然我确实希望此事解决，但不该由你买单。对于金门大桥的安全防护，明明是州政府，联邦政府，以及盈利性质的桥梁管理部门的份内职责。”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做些慈善行为，”他转而用有力指节缠住利亚的手，“但如果你不愿让我出资修建，我也可以转而在幕后推动联邦政府和加州政府，令其尽快落实防护工程。”
又一次体会到Khan惊人的权势与决策力，利亚不知是该惊讶还是赞叹，“你有点吓到我了。”
而他声音却依旧平淡，像是在教导她，“利亚，我愿意去尝试理解，你不想过多依赖我的心情。但我也希望你不要独自负担所有压力，你可以借助我的权柄，促成你的目标结果。”
他身体靠近，带来好闻的馥奇男香，有种老派的绅士质感，“我在建议你学会利用我，达成所愿。”
第55章
Khan坐在简洁的布艺沙发上，双腿优雅交叠, 将手臂撑在靠近利亚的椅背上, 与她之间的距离, 早已跨越礼节性的社交距离, 形成亲密姿势。
他循循善诱, 试图令利亚更为仰赖他, “当然, 我并不是要求你成为我的附属者和屈从者, 只是建议你在许多时候，可以考虑依托我，来达到最终目的。”
而不是就算在天塌地陷，狼奔豕突时，也总是只身站出来，独当一面。
“你希望我能更多的依靠你？”利亚在谈论依靠这件事时，神情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生疏。
她在父母去世之后, 已经有超过十年，没有设想过依靠仰赖任何人。
比起依靠他人, 或向其求助，利亚更愿意凭借自身能力, 来达成目的。
以至于她这些年在开展进行联调局工作时，也曾经被质疑过喜欢独来独往, 是个孤傲的野心家。直到进入黑白分明的行为分析科, 才让她能在短时间内, 便对BAU小组的同事探员交付信任。
而“依靠他人”这件事, 对于女性来讲，似乎早已经成为在这个由男权占领主导的世界王国中，女人被默认能够行使的资格，就像是一项弱者的补偿。
但利亚从来都不愿意示弱。
书房内，Khan回答她的询问，“或者该说，我希望你能更为信任我。”
在今早的争吵事件后，他已经尽量压制一惯的强势姿态，但在细枝末节处，依旧流露出习惯性的控制欲，而此时他并未多加遮掩，“但我依旧反感，你总是一次次被无关事物夺走注意力，而忽视我的存在。”
控制欲同时代表着内心的强烈不安全感，Khan一再处心积虑，试图实现对利亚的绝对占有。正是因为在心底深处，恐惧有朝一日会失去她。
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两人的情感关系里，他或许才是弱者。
而与这种情感弱势相对的，是他高高在上的阶级与权势地位。
他心理焦灼不安，却能利用权势甚至是体能，牢牢压制她。
这越发让两人的关系矛盾且复杂，但又张力十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