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癌。”
“目前在化疗,发现的太晚,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扭头看着沈星,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死寂木然。
“我只有你一个儿子。”
“我知道你一直因为你妈的事情怪我, 但吴青的孩子也被你弄掉了,一命还一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星听到这里,不受控制想起了某些画面,手足发凉,想迫不及待的结束这场对话。
“公司是我一手承办创立了…”他仰头看着天, 眼睛里面失去的光彩一点点凝聚。
“我舍不得让它落在外人的手里,所以——”他静静地看着沈星。
“你能帮我继续下去吗?”
沈星脑海第一闪过的念头是荒谬,第二是不真实。
怎么可能?
那个动不动就对他怒吼动手的人,怎么突然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记忆中那个挺拔高大的身躯, 和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人重叠在一起,让人有种做梦般的恍惚。
更可怕的是,因为这件难以置信又荒谬的事情,他要付出自己的人生。
在沈星的设想中,大学毕业,和阮池一起读研,然后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两人每天一起上下班,回家做饭洗碗。
而不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去支撑一家公司,担负无数人的责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星一把站了起来,不敢看坐在那里的人一眼,飞快的提步往巷子里走去。
“沈星——”后面的人猛地出声叫他,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沈星步伐顿住,眼中渗出泪意。
“你回去吧。”
“让我好好冷静一下。”
他没有回头,顿住的步伐继续往里走去,像是后头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般。
熟悉的院门出现在眼前,沈星疾走的脚步顿住,伸手捂住脸,缓缓在面前台阶上蹲坐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死?
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男人瘦弱的身子又在眼前回荡,沈星再也控制不住,趴在臂弯中痛哭出声。
以前的记忆通通涌了上来。
小时候在庭院外草坪上教他骑自行车,手把手和他一起拼模型,到后来,越来越严肃的脸,每次都会在饭桌上问他的学习近况。
生命中觉得永远会顶天立地的人,就这样塌了下来。
沈星擦干脸上的泪水仰头望着天空,脑子里除了悲伤,便是一片空白。
第二天去图书馆时,阮池明显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见到她的第一眼,不是像往常那般倏忽一亮,接着绽开欣喜,而是化不开的哀伤。
“你怎么了?”阮池上前牵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问,沈星一愣,随后露出和平常无二的笑容。
“我没事呀。”
“真的?”阮池疑心是自己方才看错了,可能他就是走了下神。
“真的。”沈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没有想到她是如此的敏觉。
两人像以往一样刷卡进去,找好位置。看书时,阮池却总觉得他在走神,只是目光一对上,又是一片清明。
一直到了下午,图书馆快要关门时,才听到他迟疑地问。
“阮池,你觉得我以后去我爸的公司怎么样?”
“啊——”阮池诧异,难以置信。
“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就,猛地想到,万一他一直没有其他子女,只有我一个人怎么办。”
沈星声音越来越低,好像悲伤快要遏止不住,阮池有些慌了。
“我觉得都可以的啊,如果是你爸那边应该也还好吧,有个人可以带着你,连找工作这一步都省了…”
阮池有点乱,在脑子里极力搜索着优点,组织措辞。
“真的吗?”他却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建议,小心翼翼抬眸看着她,眼底是期待。
阮池愣了愣,随后点头。
“嗯!真的。”
阮池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直到开学前半个月,沈星突然告诉她打算去江北市,在他父亲公司实习。
“什么?”阮池条件反射的蹙起眉头。
“你什么时候和你父亲讲和了?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去他公司上班?”
“先前他来找我…”沈星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有些犹豫。
“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所以想让我接手公司的事情。”
“那你不打算考研了?”阮池情绪缓解下来,冷静的分析了目前情况,出声问道。
沈星沉默了。
“应该,可能是的。”过了一会,他艰难地说。
“好吧。”
阮池应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你生气了吗?”须臾,沈星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阮池木着脸。
“没有。”
他看着她,没说话,只是偷偷打量着阮池的脸色,两人坐在那里,接着,听到他小声嘟囔。
“…明明就有。”
“你还有理了是吧!”阮池听到,气不打一处来,抬眼瞪着他。
“没和我商量自己做决定,现在还在这里问我生没生气?!”
“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沈星又小声的说,看起来像是被凶了很委屈,阮池深吸了一口气。
“那我能阻止你的决定吗。”
“如果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
他脸上都是郑重,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阮池平静的说。
“我会舍得勉强你吗?”
“沈星,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第52章
暑假还未结束, 沈星就去了江北市, 阮池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半推半就,和他一起过去了。
房子是沈善平在公司附近的另一套房产,平时空着有人打理, 他依旧在医院化疗,只是公司事务都由助理送过来,重大决策都还是要他来处理。
吴青在医院照顾他, 但是阮池和沈星过去时一次都没有碰到过, 应该是刻意避开。
沈善平的公司是做房地产这一块,在江北市开发了不少楼盘,甚至全国各地都有产业。
他最开始时做建筑出身,后来正好碰上那段时间房地产大热,公司规模就起来了, 然后变成如今这样。
沈星现在是跟着他助理一起接触日常事务, 平时也待在医院和沈善平一起,听他说着一些助理没办法教的东西。
两人的关系出乎意料的平和,虽然沈星依旧是冷淡的模样,但也竟然没有争吵过。
医生说他的病最多能拖个两年,还是情况非常好的情况下, 病人必须要保持轻松良好的状况和心态,而自沈星来了之后,阮池觉得他状况好像好了很多。
正值盛夏,沈星却每天穿着工整的白衬衫去上班, 头发也不敢像以往那边蓬松随意,一长过眉毛就要去剪,出门前总是沉稳又端正的模样。
只是下班一回到家,便从玄关处开始解扣子,像是被束缚住了一般,有时候加班回来晚了,阮池已经洗完澡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就直接过来一把抱住她,不停抱怨地讲着自己今天有多累。
阮池只能拍着他宽慰,哪知人家根本不需要她嘴上安抚,不一会,就咬着她的唇亲得热烈,手也开始掀她裙子,阮池迷迷糊糊,就让他进去了。
澡又白洗了。
最后沈星又抱着她,一起洗了个鸳鸯浴。
第二天某人又是神采奕奕的去上班,阮池窝在被子里根本爬不起来。
过了一周的适应期之后,沈星便常态加班,每天都是□□点才回来,阮池后来干脆只做自己一个人的饭。
“你每天这么晚在忙什么?”
“刘助每天都这么晚才走…”沈星困倦的抱着她,蹭了蹭。
“我要留下来看他怎么回复对方的邮件和电话,还有公司其他人找他处理事情。”
“而且公司还有一柜子的资料要看…”他闭着眼,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睡着了。
大四开学,阮池要返校,沈星开车把她送到机场,神色一言难尽。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沈星扣着她的手,垂下眼。
“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实在不行就搬回宿舍吧。”
“嗯。”
“等我有空过来看你。”
“好。”
“那…亲一个?”沈星试探开口,阮池扑哧一声,踮脚亲上了他。
两人都很忙,沈星忙着接手工作,阮池忙着考研,每天匆匆通两个电话,间隙时偶尔聊天,周末约好时间视频。
国庆,阮池提前回去,没有告诉沈星,直接去了他们公司楼下。
“我给你变个魔术。”她望着面前大厦,盯着其中一扇玻璃窗,声音带笑。
“你到窗户前往下一看就能见到我了。”
那头立即传来了椅子被推开的声音,沈星抑制不住的兴奋。
“你过来了吗?”
他站在办公室整块玻璃窗前往下看,底下车水马龙,人影被缩成了一个小团,但依旧清晰分辨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星迫不及待的大步出门。
“刘叔,我下去一趟。”
几乎是小跑进电梯,沈星走出大厦时,放缓了步子调整呼吸,然后慢慢走到了阮池面前。
“你怎么来了?”他笑盈盈的,目光黏在那张脸上,一动不动,舍不得移开。
“想你就来啦!”阮池朝他张开了手。
沈星再也按耐不住,走过去抱住了她,双手紧紧圈住阮池的腰,把她按在身上用力一提,整个人双脚都腾空。
阮池小小惊呼了一声,随后笑嘻嘻的抱住了他的脖子,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沈星亲了上来。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黏在一起一刻都舍不得分开,最后勉强结束,沈星还意犹未尽的啄着她脖颈。
“我还没有下班…”他声音含糊,有些懊恼。
“那我等你。”阮池按着他的头推开,挣扎着落地,沈星不甘不愿。
“好吧,那你去前面的咖啡厅坐一下。”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出声。
“还有半个小时我就下班了。”
夕阳渐渐被大厦遮挡住,节假日的前一天,大家都不用加班,准点走人。
之前空旷的门口慢慢走出来一波又一波的人,都穿着正装,有说有笑,有些落单的则是盯着手机或者专心走路。
阮池托着腮,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搅着面前咖啡,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在里头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忽的,她眼睛一亮。
沈星依旧穿着之前那身衣服,衬衫西裤,手肘处搭着西装外套,头发剪得干净利落,白皙清隽的面容惹人注目。
阮池正准备起身过去,突然动作停住。
他后头跟着一个女孩子,不知道在说什么,仰着头,笑得满脸娇俏可人,沈星侧头和她说着话,眉眼温和。
阮池蹭的一下就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沈星依然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她,他回过头,话音终止,朝阮池伸出了手,笑着问。
“是不是等烦了?”
“还好。”阮池握紧了他,像是才看到他身边的那个人,状似好奇地开口。
“这位是?”
“我部门同事。”沈星和阮池解释,然后朝她一点头。
“我女朋友来了,先走了。”
直到两人走出好远,阮池回头,看到了那个女孩依旧站在那里的身影,她微微沉眼。
晚上他们先去医院看了沈善平,沈星坐在床前,一一和他说着公司近况,阮池在一旁削苹果,切好了,给沈星吃。
沈善平看了她一眼。
“医生说,我现在也能吃一些水果了。”
他面上没有太多情绪,缓慢地开口,阮池刚好用牙签喂了一块到沈星嘴里,闻言,动作顿住,然后把手里的盘子塞到沈星手里。
“那你给你爸爸喂一块吧。”
沈星身子僵住,片刻没有反应,沈善平见状,从他手里拿过了盘子。
“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吃。”
他拿着牙签,叉起一块苹果慢慢往嘴里送。
月上枝头,两人从医院出来,牵着手慢慢走回家,夜里很安静,路灯昏黄,花丛树木间漆黑一片。
“其实我最近总觉得他挺可怜的。”沈星突然出声,看着前方目光茫然,语气有点惆怅。
“因为他生病了吗?”阮池仰头,了然的问。
“嗯。”沈星低低应了一声。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阮池握紧了他的手,缓慢地说。
“他作为你的父亲,如今这样,你原谅他无可厚非,但是作为我,是永远不会喜欢他的。”
“为什么?”沈星眼里有些笑意。
“因为他伤害了你啊。”阮池理所当然,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头。
“尤其是在那个不懂事的年纪,现在看来能熬过去的事情,那个时候肯定就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
“作为父亲,他真的非常失职。”
“你说的对。”沈星停住了步子,弯下腰用力抱住了她。
“幸亏遇见了你,你陪着我走过来了。”
“所以啊…”阮池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