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之遥,芳华坐在沙发上,面色是苍白的,眼神是冰冷的,表情是漠然的,她没有说半句话,就像在看一出可笑的好戏似的,只是旁观,那份视而不见,令韩启政恐惧极了。
他的女孩,从来是很会疼人的,可今天,她变得铁石心肠了。
脚下一软,他噗通往地上跪下,将手举得高高的:“芳华,我发誓,我对天发毒誓,至始至终,我想要娶的人只有你。”
可正是这话,深深的痛刺了芳华。
她泛出了一抹疼痛交夹的冷笑,眼里,眉梢,唇角,尽是讥讽嘲弄,声音依旧是空洞的,是可笑的:
“是吗?想娶我,却弄大了别人的肚子,阿政,你爱的还真够专心啊……
“还是,你想告诉我,你对我的爱,灵魂和肉体是可以分开的?
“哦,也是,现在这社会,这种现象最正常不过了。我是该理解的,有钱人家家里一个,外头一个,司空见惯的,对吧……
“你这是想向这种人看齐吗?
“真是要让你失望了,我芳华要不起这样的爱情,也经营不来这样的婚姻。
“好聚好散吧!
“韩启政,请你在看我们好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我,回头去承担你该面对的责任。我这边,不需你了。一点也不需要。”
有谁能知道,当她说出这些话时,心里有多疼?
抽筋挖骨,莫过于此。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分手,我绝不分手。”
他跪着挪到她面前,想牵手。
芳华站起躲开了,就像躲苍蝇似的躲开了。
她再三避让,讥笑,笑容似冰刀,刀锋又是那么锐利,轻易就能把人割一个遍体鳞伤:
“你觉得这是你能说了算的吗?
“如果你不肯负责任,那就只能被人起诉,继而被送去监牢。
“这就是你想面对的?”
韩启政的眼睛却因为这句话,又亮了一下,心底再次荫生了希望,因为他理解到了她那话里深藏的另一层含义:
“芳华,你这是不想我坐牢才想跟我分手的吗?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芳华,我跟你说,就算坐牢,我也不会娶那个女人的……我不娶……绝不。
“这不是责任不责任的问题,芳华,有些错,不能一错再错。我不想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娶你才是我想要走的正路。”
事到如今,其实芳华已经分不清,这个男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去对那个女孩负责是正确的,还是坚持自己意志是正确的?
反正,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要绝他的念头。
“那你觉得,一旦坐了牢,我还会等你出来吗?”
这一声冰冷彻骨的反问,令他神情一紧,接不上话了,只能呆呆看着。
下一刻,她丢下了一个铁一般坚定的回答:
“不会。
“我不会等一个强~奸犯的。
“我们芳家也绝对不可能允许我嫁一个遇事只知道一味逃避、从不知道责任为何物的软骨头。
“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再嫁,我要彻彻底底把你给忘了,另外找一个更合适我的男人……
“其实,我早就腻烦你了……
“韩启政,我早受够你的窝囊,你的任性,你的胡闹……”
是谁说的?
最亲爱的人说出来的绝情的话,哪怕最寻常,却拥有最锋利的刀刃,能把人刺得血肉模糊。
看着他浑身发抖的模样,她知道自己伤他很深。
爱得越是深,就越能被刺得深,伤得重。
“我……我是强~奸犯?”
他瘫坐到地上,惨笑声不绝于耳。
“对。”
别开头,她用最清晰的字眼应答:
“我们这里不欢迎强~奸犯……也请你带上作为男人该有的骨气,从我眼前消失,从我的世界消失。这十六年的感情,我就权当是做了一个可笑的恶梦。”
拔腿把自己关进房间。
那段路,她走得飞快,可等走到里面关上门后,她脱虚的伏坐到地上,抱着肩膀,什么也听不见了……
心碎了,空了,现在和过去,终于彻底分裂了。
滚烫的眼泪,汩汩的迷花了视线……
正文 106,秦九洲说:不是我见死不救
变天了。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韩启政从楼上跑下来,狂奔疾走,任由冰冷的雨水浇着头,淋着身,顺着领子往下淌,带走体温,将他整个儿凉透。
保镖在后面追着叫:“政少,伞……”
他没有理会,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来到小区门口,他想叫一辆车,可没空车……
举目望,雨帘如织,行人车辆各匆匆。
抹了一把脸,他在雨中张望,最终找了一个方向,拼命跑了起来。
两个保镖则在后面跟着。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路,只知道道路两边的路灯,把路面打得雪亮,被雨水溅起的积水,哗哗的淌着,那是老天爷在为他和芳华这曲折艰难的情路痛哭流泣吗?
其实,他也在哭,泪水夹着雨水,流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冷冷的,苦苦的。
……
晚上十点,御景苑。
那是秦九洲和他第一任太太居住过的小公馆,是他所有房产当中最不起眼的一处,却是他最常住的地方。
若不出差,若没有宴会,秦九洲多半会在这里过夜,和纪未然一起。
在这里,他有时会处理一点公务,有时会教儿子一些功课,有时会陪他下棋娱乐……也有时,他会住到别处,一个人独居,品尝夜的宁静,以及心头的孤独。
今天,秦九洲住在这边,没去定国路那边的别墅。
他刚从外头回来,正在问纪未然功课的事。
纪未然扔下作业,说,想和他下盘棋,活动活动大脑,这功课作得他头疼。
他答应了,最近忙,他已经很久没和未然聊天了。
棋盘才在茶几上铺开,有人闯了进来。
是气喘吁吁的韩启政。
这孩子在这边录有指纹,可以自由出入。
“启政哥,你怎么喘成这样?湿成这样?”
纪未然看到他那落汤鸡的模样,很惊讶,迎上来低呼出声。
韩启政推开纪未然,由着冰冷的雨水,顺着湿透的鞋子,沾在秦九洲家那洁净的铺着白色地毯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污浊的脚印。
灯光底下,秦九洲一直那么神清气爽的坐着,黑衬衣,黑西裤,是优雅的,隽逸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沉着以及冷静,目光是乌沉乌沉的,让人琢磨不透。
韩启政呢,白衬衣黏着米色外套,裤子黏着皮肉,整个人是狼狈的,是不堪入目的,瑟瑟发抖的身子,显得年轻、单薄,有点不堪一击,眼神是热烈的,充满期翼的。
噗通,他跪倒在他面前,沙哑着声音再一次央求起来:
“小叔叔,求你了,求你再帮我一次。我知道我错得离谱,可是,我真的不能失去芳华,求你帮我想想办法,我知道,你一定能想出好办法帮我度过这个难关的……求你了,求你了……”
面对眼前这光景,秦九洲神经有点恍惚,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阿政,总会黏着他,死皮赖脸的求他帮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时,他总经不起他的求。
其实,现在也是。
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心软,也没法心软。
他取了茶来喝了一口,语气淡淡的指示未然:“带你阿政哥去清洗清洗。别凉坏身子。这万一发烧,又要折腾全家。”
“哦!”
纪未然答应着,上前扶他:
“阿政哥,我带你去冲个澡,换件衣服再过来说话吧……”
韩启政不肯,情绪仍是异常激动的:“小叔叔,你别管我身上湿不湿,这不重要……”
“我知道这不重要。”
秦九洲坐在那里截断了他的话:
“但,阿政,现在你求的这件事,我已经没办法帮你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可以的,小叔叔,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他强求着。
这份强求,令秦九洲感慨一笑,一径摇头,因为失望。
对,这孩子很让他失望。
都这么大了,却还那样,一闯了祸,就回家搬救兵。
一个真正的男人,有能耐惹事,就得有那本事善后,凡事靠家里帮衬收拾残局的,那不是男人,是败家子。
“阿政,你已经不小了,责任两个字的份量,你必须自己担起。遇事就想推卸责任,就想逃避,这样的你,还像个男人么?还能讨到你心爱女人的喜欢吗?还配得到她一生的托负吗?还能为她撑起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给她安全感吗?”
这几句话,份量一句重胜一句,声声句句皆有千斤之重,由他的嘴说出来,更是铿锵之极,充满了咄咄迫人的力量感:
“如果你想要和一个女人过一辈子,首先,你得像个男人,你要靠自己护她周全。现在,你连自己都护不了,除了让她为你做过的事伤心落泪,你还能给她什么好处?”
这些不是叱责,只是质问,却问得他无言以对,窘愧难当。
韩启政失魂落魄的瘫倒在了地毯上,双眼里头那些希望之光,在一点点收回去:唯一的出路,终于也被碾灭了。
“我知道,我不够优秀,我也知道,我总是让她失望,可我有努力改变……
“谁的青春不是稚嫩的?谁年少时不轻狂?
“我承认,我是没办法和小叔叔你比,你学什么都快,你做什么都能成功……
“我却只会时不时闯祸,这一次这件事,更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小叔叔,失去芳华,我会生不如死的,你真的能狠下心,见死不救吗?”
眼泪在簌簌的直淌,追悔莫及写满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