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后知后觉意识到,认识他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直看走了眼。
山里蚊子多,周嘉遇腿上被咬了两个包,痒得他不痛快,他看了还蹲坐在地上的白果,好心提醒,“走了,谁晓得这深山老林有没有野兽出没。”
白果可不想自个儿在山里走,她及时伏低做小,声音放得格外柔和,轻轻扯了扯周嘉遇的裤腿儿,“我腿软,起不来,你拉我一下好不好?”末了,怕他拒绝,赶紧捧出一个讨好的笑,就差抱着他大腿卖乖了。
“……”周嘉遇想把她踢开,但是良好的家教让他忍了下去,思索了片刻,才伸手握住她的,动作不甚温柔地拽她起来。
白果被他轻松拽起,她为他的体力感到震惊,微微闭了下眼,认真地捕捉到他强大到有些凶猛的力量,同他脸上的淡然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风轻轻拂过,白果感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塌陷了。
——
白果再次想起山上的事儿,脸颊有些红,原来她那时候就开始喜欢周嘉遇了,心思动得可真早。
早得让人想脸红。
沈云舟发现她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还有想问的吗?”
白果摇了摇头,“没了。”他对她一向没什么隐瞒。
沈云舟同白果讲话,大部分都是以问句形式结尾,给她否认的机会,“你最近问了我不少问题,我这儿也有几个疑问,你是不是应该也帮我解答一下?”
白果欠他挺多,痛痛快快地就应下了,总不能只叫马儿跑不让马吃草吧,要不沈云舟得多累,该给的甜头还是要给的,“应该的,你问吧。”
“那天在游泳馆,是你跳下水救的周嘉遇吧。”
白果点点头,承认了。
“周嘉遇推你落水,你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向着他,你对他好得有些过分。”沈云舟顿了一下,他认真地、谨慎地盯着白果看,“你昨天才跟我说,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那我要问问你,你是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我对他怎么好都是不够的。”这是白果心底深处的秘密,埋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她没有多少勇气敢去面对,重新提起时,她紧张地嘴唇都在颤抖,“因为他所有的不幸,都是我引起的。”
沈云舟从未见过白果表情如此沉重,他意识到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你确定想要听吗?听了就得替我保守秘密,要是传出去,你就要负责任的。”白果黑色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沈云舟的脸。
沈云舟坦坦荡荡地直视她,迎接她地审视,“我愿意承担你的过去,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这是沈云舟第一次向白果表白,隐晦又热烈。
白果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她满脑子都是周太太死前的惨状,她闭了闭眼,“周嘉遇的爸妈,是我间接害死的。”
第009章
沈云舟的表情在短时间内变换好几次,最终从错愕转为了惊愕,“怎么会,他爸妈不是死于入室抢劫吗?”
“你还记得,报道上是怎么写那次事件的吗?”
周家的事儿是平静的校园里是难得的轰动,到现在都还有人在提,沈云舟非但没忘,甚至连细节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凶手是惯犯,专挑单身女性或者学生下手,结果失误进到了周嘉遇家里,他爸妈和凶手搏斗的过程中重刀身亡。”
“我当时也租了个房子,就在周家对门。”白果眉目低垂,“你晓得了吧,凶手的目标,是我。”
——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
白果连着两天都没看到周嘉遇,她特地蹲到周家门口听动静,里面悄无声息,到了饭点儿都没烟火味传来,看样子似乎并没有人在。于是她在吃饭的时候,假装无意间随口提了一句,“妈,周叔叔他们搬家了?”
白母和周太太是关系不错,常常一起逛街,对周家的情况有一定了解,“为了方便阿遇上下学,他们在你们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你们毕业前,他们都会住那里。”
吃完饭,白果迫不及待回了房间,给部分好友群发了条消息,“有谁知道周嘉遇现在在哪儿租房子吗?”
人缘好的好处显现出来,很快就有人给了她准确消息,给她回复的人叫苏娇娇,是她同班同学,“我知道,他现在在我旧家的对门住。”
白果记得她前段时间还跟同学说过她家旧房子要出租,“你家房子租出去了没?”
“还没,怎么你要租吗?”
白果先斩后奏把房子租了下来,对白父白母撒谎,“我和同学一起合租的,如果遇到不懂的题我们还能一起讨论,离学校近我们还能多休息会儿。”
白母不太乐意,白父认为没大问题,他把白母拉回卧室,做她的思想工作,“市里治安挺好的不用太担心出意外,而且白果有时遇到不懂的题问咱们,咱们也答不出来啊,还不够尴尬的。有同学能和她一起解题确实能对她学习有帮助。最主要的是,果儿已经把房子租下来了,主意定了,你要强拽她回来,难保她不会闹情绪,反倒影响学习,马上就高考了,让她安安心心考试比啥都强。”
白母拗不过他们,没办法,也只得点头,从卧室出来后握着白果的手叮嘱她,“女孩子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的,有什么困难就给家里打电话……”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白果微笑着听完。
白果成功搬出去独住,住了一段时间后,有次开门发现大门右下角贴了个开锁广告,她随手撕下来打算扔掉,转念一想,万一哪天钥匙忘记家里怎么办?可是贴在自己家门口上丑丑的又太影响心情,于是她转了个身,将广告贴在了周嘉遇大门右下角。
这事儿做得没公德心,她对着大门鞠了个躬当道歉,“对不起啦。”
白果睡眠浅,当天晚上她听到对门传来打闹的动静,隐约听到有人喊救命,她起身从床上坐起来仔细听,霹雳哐啷敲打摔东西的声音,掺杂着女人零星地“救命”。
她下意识以为周叔叔和周太太在打架,她一个晚辈不好插手。她有个表哥是当警察的,曾经很多次跟她吐槽,“夫妻打架你千万别管,你要是去了,稍微说男人的语气重点,那个刚才还被揍个半死的女人能分分钟跑过来抓你一脸。”
女人都是格外护短的,如果她报了警导致周叔叔被批评教育,估计周太太得埋怨死她。有可能会得罪人的事情白果是不做的,她脑子又没毛病,干嘛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躺回床上,想要继续睡,就在她刚躺床上的瞬间,隔壁就猛然安静下来,刚才还敲锣打鼓似的,没有任何征兆地结束了。
白果猛地睁开眼睛。
不对!没有哭泣声也没有哄人的声音,甚至连吵骂声都没有,这转变地太突兀了!她身上一阵阵地冷,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白果毫不犹豫选择了报警,“隔壁房间传来打斗和呼喊救命的声音,但是很突然就安静下来,我怀疑出了命案。地址是锦绣花园小区B栋2号一单元四楼西户。”
扯上人命的案子就不是小案子,警察来得非常快,他们破门而入,抓住了准备潜逃的凶手。
白果听到动静开门出来,刚好听到警察在交谈,“是入室抢劫杀人案,受害人情况非常不好,是一对夫妻,男受害人当场死亡,女受害人流血过多已导致昏迷,他们房间里挂了一家三口的照片,他们还有个儿子,儿子暂时不在现场。”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急忙忙从房间里挤出来,患者伤得严重,他们急得满头汗,为了避免来往人员碰到患者加重她的伤势,老远就开始扯着嗓子喊叫提醒他们注意避让,一会儿的功夫,嗓子就破了音,“让一让,麻烦大家让一让。”
白果焦急地看过去,看到了躺在担架上的周太太。
印象里永远一身素衣打扮得体的周太太此时满身是血,鲜红的血液染遍了她的全身,那一抹抹的红色血渍像忘川河畔预示死亡的彼岸花,带着绵绵不断的诡异与恐惧映射到白果的眼睛里。
周太太似乎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她眼角留下一行泪,痛苦地摇头,一遍遍呢喃着她牵挂的人,“阿遇……阿遇……”她缓缓垂下了手。
医护人员把手指放在周太太鼻下探,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又自责,哑着嗓子摇了摇头,“受害人没撑过去。”
周太太死了,死不瞑目。
白果总觉得,周太太那双眼睛,正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白果是被白父领回家的,白父向来少言寡语,到底不是亲生的,再加上儿大防母女大避父,白父对她的态度始终淡淡地,一路无言,白父才刚开门,白母就着急跑过来,看到白果目光呆滞只知道干站着心疼坏了,赶忙拉着她的手让她进屋休息,“没事儿吧?”
白父叹了口气,“孩子给吓着了,我去接她的时候她就这样,现在呆一路了。幸亏她报警的时候小陈查了一下她的身份,发现她是咱孩子就给我打了电话,要不这孩子指不定要在楼道呆多久。”
白母不忍心怪白果,她把气儿撒白父身上,狠狠剜了他一眼,“都怪你!我都说了不能让孩子出去住,你偏不!”
不是什么大事,白父任由老婆闹,他很聪明的求和,好声好气哄她,“好好好,怪我怪我,你先去哄哄小果,回头再来找我算账成不成?”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去睡觉了。”白果哪里会让白母来费心哄呢,毕竟不是亲生的,多少有些寄人篱下的意思,他们供她吃穿用度已经很好了,她哪儿能让他们总为她操心。
她摸回房间,轻轻关了门,躺床上发呆。
白母想过去陪陪她,被白父拉住,“孩子不是很想说话,让她先静静吧。”
白母往白果卧室看了好几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默默地把客厅的灯关了。
白果一夜未眠,睁眼到天亮。好不容易熬到七点,她准时打开电视看当地的新闻,端庄的女主持报导昨晚的事件,她瞧见新闻中间固定的字幕,心情及其复杂。
[歹徒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们称目标是隔壁的独居女学生,踩点做标记时贴错了房门,这才导致误进了隔壁周氏夫妇家里……]
新闻里,双眼被打了马赛克的歹徒极力在为自己开脱故意杀人的罪名,“我盯上的是个女学生,特地在她家门口贴了个开锁的广告,谁知道当时脑子怎么想的居然给贴到隔壁夫妻房间去了,我原本只是想抢点钱,结果周先生和周太太反抗太厉害,差点把我抓住,情急之下我才动得刀子,真的,我原本没打算杀人,我之前做的几起案子都是只抢钱,从不伤人的……”
新闻再次出现标粗大字——[歹徒踩点盯梢会通过贴广告、塞传单、做标记等方式做记号,如果您看到您房门贴着广告或者标记,请第一时间揭掉,及时增添防护措施,多加注意自身安全。]
白父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招呼白果来吃饭,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他有些纳闷,从前白果特乖巧,一醒来就会来厨房帮他打下手,今天她很反常,起来后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先看了眼新闻,想着白果可能是被昨晚的事儿吓着了,他走到客厅,刚想对白果什么,就看到了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白果。
姑娘表情不太对,嘴唇抿得紧紧地,眉毛微蹙,神情复杂,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从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脸上看到了混合着悔恨愧疚与忧愁的纠结情绪,独独没有他认为的恐惧。
他眼皮迅速抖了两下,直觉周家的事儿跟白果有关系。他好歹四十岁的人了,要是连自家闺女都不懂那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白果这性子吧,蔫坏蔫坏的,说出来的话没几句真的,都是什么话好听说什么话,真正的想法都在心里窝着呢,她现在这样,八成是压力太大自个儿承受不住了。
白父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可周家的事儿他无能为力,思索了一下,他坐在离白果一米远的地方,只用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果儿,昨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警察也已经结案,就等着走完流程执行死刑了,至于其他不相关的事儿,就没提起的必要了。”
怕她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他又刻意加重语气添了句,“明白吧?”就差直说不管怎么样警方都盖棺定论了,这事儿跟她没半毛钱关系,别傻乎乎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白果知道周父周母的死她承担不起,搞不好还得连累白家,她抬起头,非常认真地告诉白父,“我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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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能掩盖所有,白果此次旧事重提,心情竟然比那时还要糟糕,她双手捂着脸,事情过去许久,她依然不知要怎样去面对,“沈云舟,我欠周嘉遇两条命,我几乎毁了他的后半生。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不会生气,我欠他太多了你知道吗?”
周嘉遇曾有那么美好的家庭,他的父母安排好了他出国留学,前途一片光明,现在,却都没了。
她自个儿就没亲爹亲妈疼,深知家庭不幸的苦处,没成想,却连累自己所爱的人也跟她经受一样的遭遇,她是真的心疼。
沈云舟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不怪你,如果你只是把开锁广告丢掉,歹徒肯定会重新踩点,到时候死得就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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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遇看到换好衣服出来的林凝后笑了笑,抬起长腿走到她身旁,递给她一杯热好的杏仁露,“凝凝,我给林夫人打了电话,她派了司机来接你,现在应该已经在学校门口,我还有点事,不送你过去了。”
林凝满头雾水,以往他们出来玩儿,只要过了下午五点,周嘉遇每次都会亲自将她送到林家,不知为何这次要例外。但她没有问,她优雅地同他挥挥手,浅浅一笑,“再见。”她不想做一个咄咄逼人的女孩儿。
周嘉遇在医务室买了盒感冒冲剂与体温计,骑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赶。家里出事后,爷爷把他接过去和他生活,但他每到周末都会回家里住几天。他把车放好,却并没回自己家,而是往白果所在的2号楼方向走。
远远地,看到一对儿年轻男女抱在一起,男的俊女的美,周嘉遇眯了眯眼,总觉得有点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