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别有深意的一笑:“太后还未见过容嫔,到了那一日,还要请令妃亲自引荐。”
魏璎珞一怔,下意识看向继后,却见对方脸上笑意更深,不由心头一凛。
又打点一二,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魏璎珞先行告退,一出寿康宫,面色立刻一沉,身旁明玉见了,忍不住问:“璎珞,怎么了?”
魏璎珞:“皇后要动手了。”
明玉:“动手?”
魏璎珞点头:“容嫔——要大难临头了。”
人多眼杂,明玉不好多问,本想回了延禧宫之后再详细的问上一二,哪知前脚刚进延禧宫大门,便听见叮当叮当一阵脚铃声,不用猜也知道来者是谁。
魏璎珞脚步一顿:“……你怎么又来了?”
“你总算回来了!”沉璧笑嘻嘻的过来拉住她,“我带了羊汤来,羊汤对你的胃很有好处,不过已经凉了,我让厨房给你热一热!”
桌子上不但放了羊汤,还放了一匣子珍珠,每一颗都足以在江南换来一座院子。类似的宝物,延禧宫还有许多,都是这段时间她送的。可魏璎珞一点不觉高兴,因为那些奇珍珍宝都是弘历赐给她的,每一件都在提醒着魏璎珞,弘历对她有多么的宠爱。
“我不想喝。”魏璎珞摇摇头,“以后别再往我这里送东西了,让别人看见了会说什么?”
沉璧毫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与我有何相干?我送礼物给好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
魏璎珞:“你我不是朋友。”
沉璧信誓旦旦:“以后一定是。”
这人就像块牛皮糖,魏璎珞实在是拗不过她,只好勉为其难的与她一同喝了那罐羊汤,一开始觉得滋味难闻,入口膻腥,等羊汤入肚,渐渐生出一股暖意,总是隐隐作痛的胃竟因此舒服了许多。
沉璧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给她盛汤,忙的不亦乐乎,一不留神,系在手腕上的一枚玉牌就坠了下来,扑通一声进了盛羊汤的罐子里,沉璧一抬手,玉牌顺着手腕上的红绳升了起来,滴答滴答掉着汤水。
“明玉,拿块干净帕子来。”魏璎珞让明玉取了帕子来,将玉佩擦拭干净,眼角余光扫到玉牌上的字,忽然愣住。
静影沉璧。
“怎么了?”沉璧注意到她的目光,解下红绳,把玉牌递给她,“这是皇上给我的,可我不大懂汉人的诗词,上头写的,我都看不懂。”
魏璎珞心中酸涩,神色冷淡:“皇上是在夸你,若水中玉璧,完美无瑕。”
口中的羊汤顿时变得淡而无味,魏璎珞将玉牌推了回去:“我累了,今天就不教你规矩了,明玉,送客。”
沉璧一楞:“璎珞,为什么突然生气,因为这块玉牌?如果你不喜欢,我再也不戴了!”
她的声音让魏璎珞心烦意乱,等明玉将她送走,也无心再用膳,拖着仿佛被抽干力气的身体,跌跌撞撞回到寝殿,然后倒在床上楞神。
明玉送完沉璧,回到她身旁,欲言又止。
“明玉。”魏璎珞望着天花板,喃喃道,“你知道宝月楼是什么地方吗?”
明玉摇摇头,坐在她身旁,握着她冰冷的手,一副侧耳倾听状,做她最忠诚的倾听者。
“雍正朝的时候,当今太后还是熹妃,生下了十一格格,偏偏公主自小体弱多病,当时的萨满太太挑中了宝月楼,说这里风水好,熹妃为了自己的女儿,就千方百计劝说先帝重修宝月楼,想带着女儿住进去!工程就要动工了,谁料孝敬宪皇后断然否决,说大清朝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魏璎珞叹了口气,“结果小格格刚过了周岁便夭折了,这么多年来,太后一直耿耿于怀。”
明玉恍然大悟:“这么说,皇后是想利用太后?可太后跟她一贯不对……”
“她既然能找我合作,为什么不能找太后合作?这个后宫,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一提朋友二字,眼前又浮现出沉璧的脸,魏璎珞烦躁地坐起身,冷冷道,“皇上是男人,在这方面粗心大意,太后也许先前不在意,但有皇后在,她很快就会觉得……容嫔住进宝月楼,等于鸠占鹊巢!”
明玉沉默片刻,忽然轻轻道:“……这样不是很好吗?皇后的计划若能成功施行,等于为你除掉了眼中钉,依我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
魏璎珞闻言一楞。
正如明玉所言,她只需要闭上眼睛,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坐视一切发生,便可渔翁得利。皇后若是成,她就少个眼中钉,不成,她也没什么损失。
只不过……她真要这么做吗?
日子如同秋天落叶,一叶一叶翻过去,沉璧依旧日日来找她玩耍,每次都不是空手前来,或者一匣宝石,或者一片脉络别致的落叶,或者一串充满异域风情的腰铃,沉璧送上自己的一切取悦她。
礼物每件都不一样,雷打不动的,只有每日一罐的羊汤。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魏璎珞愈加的沉默寡言。
直至五月十五这天。
沉璧难得的换下了她的舞裙,一身极正式的旗装,歪歪扭扭的踩着一双花盆底,推开侍女,自己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找准平衡,顿时开心地笑了:“璎珞,我能自己走路了。”
她的侍女扫了魏璎珞一眼,轻哼道:“您花盆底都走不好,万一摔一跤,岂不是很丢脸?令妃娘娘,您看,您教了这么久,我们家主子连个路都不会走。”
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不等魏璎珞开口,沉璧已经先行呵斥道:“不关令妃的事,都是我自己不习惯!以后,不准你再说她坏话!退下!”
侍女委屈的闭上了嘴,沉璧又歪歪扭扭走了一会,脚一崴,险些栽倒在地上,魏璎珞忙伸手扶住,见她大汗淋漓的模样,忍不住道:“旗袍不用换,但鞋子还是换你惯穿的吧。”
沉璧不听侍女的话,但她的话却愿意听,甜甜一笑:“好呀。”
她换上自己惯穿的鞋子,轻快地走了几步,轻盈的如同一只水边跳跃的小鹿。
“娘娘,我们该走了。”侍女提醒道,“太后第一次召您去寿康宫,您可不能迟到。”
沉璧点点头,回头对魏璎珞道:“我先走一步,回头再来找你玩,你要等我,别吃太饱,我带羊汤过来,我们一起吃。”
她笑着离开,却不知自己或许永远回不来,永远吃不上最后一口羊汤。
“璎珞……”明玉担忧地望着魏璎珞。
“明玉,对不起。”魏璎珞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泪水,“我……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沉璧已经走到寿康宫门口。
刚要进去,身后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只手猛地从她背后伸来,拉住她就走。
“璎珞?”沉璧被拉得一路踉跄,惊讶地看着来人,“你干什么?”
魏璎珞沉声道:“救你的命!”
第一百七十二章 妖邪
五月十五,和安公主忌日。
祭桌前,祭桌前,萨满太太献酒,擎神刀叩头祝祷三次。
寿康宫中一片肃穆,众人随太后一起念着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萨满鼓敲起,萨满太太口中诵着神歌,随鼓声起舞,腰间系着的成串铃铛,随之叮当作响。
太后正在念经,这时沉璧走了过来,行礼过后,规规矩矩捧起一册经文:“嫔妾恭祝太后圣安,这是为公主抄的地藏本愿经,愿公主往生西方极乐净土。”
太后淡淡点头。
沉璧走向祭桌,正要放下手里的佛经,忽然听见啪嗒一声,抬头一看,只见祭台上的小佛花竟无火自燃,顷刻之间,火势蔓延,如一条贪婪的舌头,从佛花一路舔上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女童,虽年岁尚小,但生得眉眼周正,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最特别处,在于她下巴处两颗小痣。
“和安!和安!”太后面色大变,竟不顾一切往那画像扑去,继后忙拦住她,大声喊道:“来人,救火!”
偏偏屋中只有女眷在,一个个只顾着尖叫逃离,哪儿顾得上什么画像,外头的侍卫一时半会也过不来,最后是魏璎珞几步上前,将画像抢了下来,为此烧了半截袖子,脸上也黑了一块。
“太后。”她将画像递过去。
太后忙伸手接过,抱孩子似的抱在怀里,眼圈通红:“和安!和安啊!”
这时袁春望姗姗来迟,指挥一干太监侍卫扑灭了祭台上的火。
看着一片狼藉的祭台,太后皱了皱眉,向肃立一旁的萨满抬头道:“萨满太太,祭典出了事,会不会影响到和安?”
萨满太太抬了抬眼皮子:“公主幼年夭折,是前阴已谢,后阴未至,原本无福西去。太后为让公主往生极乐,一生行善,广作功德,再过两年,便可大功告成,可惜多年的努力,今日都被一妖邪毁了!”
众人大惊。
继后:“什么妖邪?”
萨满太太浑浊的眼睛盯着沉璧,抬手一指:“她一出现,佛花自燃,供品全毁,她一定就是妖邪!太后,杀了她,用她的鲜血祭奠,才能平息神灵的愤怒!”
沉璧:“什么妖邪,你胡说八道,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继后:“容嫔,不可对萨满无礼。萨满太太,您说的都是真话吗?”
萨满太太冷笑:“你们竟敢怀疑我?”
就算心里不信,众嫔妃嘴上也信了,你一言我一语数落起来。
“皇后娘娘,臣妾知道您向来仁慈,可容嫔生得过于美丽,又有魅惑君王之举,保不齐就是妖邪之物!”
“可不是,萨满太太是人与鬼神沟通的使者,在三界之间传递消息,怎能怀疑她的话呢?”
“太后,三十年的功德啊,全在今日丧尽了,公主被这妖邪带累,往生极乐已成泡影!若您再纵着她,不知还会连累多少人!”
其他时候太后还可容情,但事情涉及到她最疼爱的亡女,再加上众口铄金,终于沉下了脸道:“将容嫔拿下!”
袁春望等她这话许久,当即一挥手,太监们便扑上去要拿沉璧。
沉璧迅速扑倒在太后脚下,紧紧抓住她的裙摆,凄声:“太后,这是有人诬陷嫔妾,嫔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太后居高临下道:“诬陷你?”
沉璧:“是诬陷,一定有人收买了萨满太太,那祭台也动了手脚!如今烧成灰烬,嫔妾拿不出证据,可只要审问萨满太太,便能知道真相!”
“放肆!”继后道,“萨满太太是什么人,太后都礼遇三分,哪容得你诋毁! ”
继后叹息:“还不把人带下去!”
沉璧死抓这太后的裙摆不放,如抓一根救命稻草:“太后,请您仔细看看沉璧,我有血有肉,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太后原本一心放在祭台上,没拿正眼瞧过她,如今听她喊得凄凉,方拿眼瞧了瞧她,岂料这一瞧,目光立刻就凝固住,反手扣住了沉璧的下巴,声音都有些发抖:“你—— ”
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瞧太后的模样,恐怕事情有变,继后皱了皱眉,开口带:“带走!”
沉璧索性往太后怀里扑,如一个受惊的孩子:“不要,太后,不要!”
太后竟也护孩子似的,一只手放在她背上:“住手!”
众人皆惊,无数目光放在太后护着她的那条胳膊上。
太后深吸一口气,盯着沉璧,一字一句道:“你,跟我过来。”
说完,竟丢下屋中众人,转身去了里屋,沉璧回头看了魏璎珞一眼,起身追了上去。
继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沉璧身上,自然没错过她的目光,于是慢慢转过头,目光同样定格在魏璎珞脸上,冷冷一笑。
魏璎珞低头不语,心里却知道,从此往后,继后与她再不是一路。
里屋内。
太后斥退了左右,只留了刘姑姑与沉璧在屋内。
沉璧跪在太后面前,太后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许久,目光越来越古怪,忽道:“生辰是什么时候?”
沉璧一怔。
太后:“回答我。”
“九月十五子时。”沉璧忙回道,然后小心翼翼看着她,“太后,您为什么要问这个?”
太后默念:“九月十五子时……”
良久,太后挥了挥手:“带下去。”
沉璧张了张嘴,还要解释,刘姑姑已开口止了她的话头:“容嫔,您的委屈太后知道了,先随奴才来吧。”
沉璧只得跟在她后头,两人出去不久,房门又重新打开了,魏璎珞跨过门槛:“太后,您找我?”
太后坐在椅中,膝上横着和安公主的画像,她慢慢抚摸着画像上的女童,神色复杂,半晌才缓缓道:“我知道,皇后要借刀杀人,可必须有人为毁掉的祭辰,为我的和安负责!萨满太太是神使,她说的话,便是神灵的旨意。所以,我打定了主意,要惩罚容嫔!可我没想到……”
魏璎珞:“怎么了?”
太后欲言又止半晌,终道:“你还记得我说过,和安病重的那年,我求遍了所有的寺庙,到处给佛祖叩头焚香,祈愿折寿十年,换和安一命吗?”
魏璎珞点头。
“那时候,有位高僧告诉我,在公主的身上留下印记,纵然今生留不住,来生也有机会重聚。我狠狠心。在和安的下巴上轻轻刺穿了两个小眼儿,那,就在这儿。”太后指了指自己唇下,“刚才容嫔扑上来的瞬间,我亲眼看见她也有……”
魏璎珞:“太后,转世之说,实在荒谬,您不该相信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