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魏璎珞扶着珍珠的手,“去承乾殿。”
承乾殿依旧由继后住着,却已经不再是皇后寝宫,弘历撤了她的宫人,收走了她的册宝,除去皇后尊号,什么都没留下,只留给她一座空落落的宫殿,似一座精致的大鸟笼。
继后已经落了发,魏璎珞来时,她正跪在蒲团前敲着木鱼。
“令贵妃。”木鱼声停下,继后睁眼看着她,似乎早就在等她来,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问题,“你早知道袁春望要动手,是不是?”
魏璎珞沉默不语。
“这些日子来,我想来想去,你纵容他一步步行动,目的只有一个——引出和亲王。”继后笑了起来,“令贵妃, 二十四年,整整二十四年了,你从未有一天忘记过你姐姐的死!你想要的,一直是弘昼的命!”
如今她终于得偿所愿,弘历再念手足之情,也容不下一个谋反之人。
故南巡回来没多久,弘昼就被囚于王府内,过不久,就“病逝”了。
但魏璎珞哪会承认呢,她只是笑:“皇后,你想得太多了。”
可她的笑,却已经说明了一切,继后深深看她一眼,叹息道:“果真如此,你可真记仇啊。唯一的意外,大约就是袁春望想拖你一起下无间地狱,可惜,他也失败了。”
从承乾殿出来,魏璎珞又去了一趟永巷,去看看袁春望。
他已经真的疯了。
宫里捧高踩低的人太多,这不,恭桶塞满了一屋子,都让他一个人刷。
“假的,嘿嘿,你是假的,你也是假的。”袁春望一边刷洗着马桶,一边念念有词,“我才是真的……”
“疯得很厉害,可太后就是不让杀他,也不知为什么。”珍珠小声道,“娘他一直说自己是天潢贵胄,娘娘,这是真话吗?”
“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魏璎珞微微一笑,转身离永巷而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是很好吗?”
珍珠跟在她身后,临出永巷时,回头看了一眼。
永巷如同一条巨大分界线,分割了彼此。
袁春望在里头与恭桶作伴,而魏璎珞一步步回了延禧宫,宫里,李玉早在等着她,向她传达一个喜讯。
待她换上新服饰而出,一众嫔妃向她行礼:“臣妾给皇贵妃请安,皇贵妃万福金安!”
“瞧瞧你。”待众嫔妃下去,弘历走过来道,“就快把得意写脸上了。”
魏璎珞瞥他一眼,更加得意一笑。
“怎样?”弘历问,“对于给予你这份荣耀的男人,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魏璎珞继续低头打量自己手上的镯子:“没话说。”
弘历一皱眉:“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若生气,无论是真是假,其他妃子都会立刻收起脾气,变得小心可意起来,魏璎珞却不,她翻了个白眼:“皇上,臣妾没良心,您怎么还宠着我呢?”
弘历:“朕是无可奈何。”
魏璎珞却笑起来,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心思:“承认吧,您在臣妾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不愿一无所获,才会越陷越深。”
弘历冷着脸道:“哪怕你病重,朕还是以政务为先,因为朕是帝王,不懂什么叫爱,不要自作多情!”
魏璎珞:“看来我们彼此彼此!”
弘历脸色一沉,揽住璎珞的腰:“重新回答朕的问题,再敢胡说八道,朕砍了你的脑袋!”
魏璎珞:“您把江山放在第一位,却要求我最爱您,真是霸道!”
弘历:“魏璎珞!”
魏璎珞见他动了真火,便轻轻一笑,目光动人:“刚才您问的问题,现在没有答案。不过,我会用一生来回答您,您准备好倾听了吗?”
两人对视片刻,洞悉彼此的心意,竟同时大笑起来。
有人高,有人低;有人走,有人留;有人生,有人死,这就是后宫,有它残酷的一面,但也有它温情脉脉的一面。
“行了,别再摆弄你身上那堆东西了。”弘历故作嫌弃,伸出手,“过来。”
魏璎珞又不理他了,继续摆弄自己身上的皇贵妃服饰,最后还是弘历自己走过来,将她的脸掰向一边:“你有什么好看的,看花。”
他又弄了几棵罕见的栀子花来,移植进了延禧宫,也不知是此方水土特别好还是怎地,栀子花到了她这儿,总能开得特别旺盛。
魏璎珞故作气恼的转过脸来:“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弘历笑道:“花好看。”
魏璎珞气得要走,却被他拉回怀里,哈哈笑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璎珞,明年的这个时候,朕依然陪你赏花。”
“那后年呢?”
“后年也一样。”满院的栀子花,弘历却只低头看着她,“今生今世,陪你一起赏花。”
第二百零一章 番外 她的秘密【上】
启:她的秘密
她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让她越来越孤僻,越来越远离人群……
“好可怜。”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人人都说昭华公主刁蛮霸道,无血无泪,原来她不是不会哭,而是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哭。”
昭华猛然转头,冷冷盯着对方:“你是谁?”
身为魏璎珞的长女,昭华公主继承了母亲的好皮相,但气质上却更像她的父亲——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仿佛她天生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所有人都要匍匐于她脚下。
若她是个阿哥,这样看人自无不可,但作为一个公主,一个女人,此般姿态就未免有些太过盛气凌人。
“若我是拉旺多尔济,我也不会选一个用鼻孔看我的女人作妻子。”对方笑了起来,那是一个身穿侍卫服,容貌俊逸的少年,笑容有些玩世不恭,他抚了抚胸,对昭华行了个不怎么正式的礼,“我叫福康安,是来帮你的。”
“帮我?”昭华挑了挑眉,“你能帮我什么?”
“帮你赢得拉旺多尔济的心呀。”福康安笑眯眯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昭华用更加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她在宫里头,向来不怎么受欢迎。
除了父王母后,以及从小一块长大的两个哥哥妹妹,其他人要么怕她,要么嫌她,除非下令,否则没有任何人会主动帮她做事。
一根手指忽然从对面伸过来,在她脸上刮了一下。
昭华惊得后退几步,暴跳如雷:“大胆!你在干什么?”
福康安将那根沾了她泪水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舔了一下,似在品味她的酸甜苦辣,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望着她,波光涟漪如春水映梨花:“没办法,我当然要帮帮你……你哭得我心都要化了。”
都说昭华公主什么都有,其实并非如此。
每逢她有一样喜爱的东西,思婉公主就要想方设法夺过去。思婉是和亲王的外孙女,和亲王壮年暴毙,和亲王府又迅速衰弱,身世十分可怜,所以大家总让昭华让着她。
让出可口的点心,让出美丽的衣裳,让出雪白皮子的小猫,最后,连未婚夫超勇亲王拉旺多尔济也要让给她。
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昭华并不爱拉旺多尔济,但她不容许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再被夺走,于是一咬牙,她接受了福康安的提议。
“好了,我美丽的公主。”福康安摘下一朵牡丹花,别在她鬓角,温柔道,“就让我来教教你,怎么掠夺一个男人的心吧。”
福康安是个声名狼藉的男人,他惯会勾搭女人,甚至有传言说,他让一个宫女为他大了肚子,却不曾想,在如何勾搭男人方面,他也颇有建树。
拉旺多尔济是名悍将,他在战场上对敌人冷酷无情,回到紫禁城内,对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同样冷酷无情,甚至敢顶着弘历与魏璎珞的双重压力,提出退婚。
但这样一个男人,也逃不过福康安的谋算。
“为什么要故意散播假消息,说太后正在为你重新选额驸?”福康安笑起来,“主动退婚,和被退婚,完全是两回事。拉旺多尔济再清高,始终是个男人,他可以不要七额驸的宝座,却无法容忍被人夺走,这是人性——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了,我的公主。”
正如福康安所谋算的,向来对昭华不加颜色的拉旺多尔济,竟主动来找她了。
“偶尔在他面前哭一哭吧,我的公主,你的眼泪,比你手中的利剑更有威力。”
昭华从不在别人面前哭,觉得那样太过丢脸,将信将疑的一试,效果竟出奇的好,她明明说的是同样的话,上一次说时,拉旺多尔济一句也不肯听,如今含泪说了,拉旺多尔济不但听了,还都信了。
眼泪真有如此大的威力?
“眼泪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只是因为拉旺多尔济对你动心了。”福尔康一步一算,总是提前算到下一步,“是时候了,我的公主,你该吃醋了……”
就在两人密谋这段感情的同时,思婉同样在争夺拉旺多尔济的目光,她甚至故意摔伤自己,鲜血淋漓的向拉旺多尔济求救,拉旺多尔济不得不当着昭华的面,抱着她侍卫所。
昭华原以为福康安会让自己忍的,结果福康安说不需要,不但不需要,还要她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
他所有的计划,只有这一个合乎昭华的心意,她哈的一声大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去了侍卫所,不但对她冷嘲热讽一番,更是将其当年旧事翻了出来——
两位公主同在太后跟前长大,但小的总是更受宠,昭华出生以后,自然而然的分薄了太后的宠爱,这位思婉公主有些嫉妒,那也是人之常情,但她从昭华手里争些衣服玩具还不够,她——想要昭华的命。
“思婉当初去宫外看望出痘的兄弟,回来后便将痘疹传染给我了,我在病榻上挣扎了几个月才活下来,你让我怎么喜欢她,你让我怎么给她好脸色看?”昭华红了眼圈,质问拉旺多尔济,“你……算了,我把挂毯还给你。”
拉旺多尔济不要挂毯,也不要床榻上楚楚可怜,妩媚多情的思婉公主。
他几步追出门外,甚至没有避开身旁耳目,真挚的对昭华道:“思婉格格再三刻意接近,我不是不明白,只是顾及彼此颜面,不愿让她难堪,才没有恶言相向。既然你不喜欢,我再也不理她!”
昭华的目光却穿过他的肩膀,望着那个倚在侍卫所长廊红柱上的身影,那张俊朗的面孔上,似乎无论何时都带着玩世不恭的戏谑笑容。
嘴角不由翘起,昭华原本就娇丽的面孔,因此笑容而更加倾城倾国:“与我何干,不必向我解释!”
拉旺多尔济定定看着她:“当然要解释,昭华,我心里只有你,怎能让你误会!”
两个密谋者的唇角同时翘起,一场心照不宣的胜利。
笃笃笃的声音由远至近,思婉杵着一根拐杖,费力从里头走出来,满脸的不甘,道:“昭华,若你真的坦坦荡荡,为什么不将那件事告诉他?还是说你在害怕,怕拉旺多尔济知道真相,再也不会把你当成正常人!”
两人之间的隔阂之深,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痘病,还有更深更可怕的秘密,藏在两人心中。
虽然思婉公主最终还是没将这个秘密宣之以口,但仅仅只是提起,就已经大大犯了昭华的忌讳,但在处置她之前,昭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承:他的秘密
“赏给你的。”昭华指着身旁一对母子道,“我知道你在跟阿玛讨要他们,为此还挨了不少打,现在我帮你把他们要过来了。”
那是一对刚刚从辛者库里出来的母子,女子与昭华差不多年纪,自己脸上的稚气尚未完全褪去,就已经开始奶孩子了。
福康安一言不发。
那女子却抱着破旧襁褓,扑通一声给昭华跪了下来:“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昭华闻言一愣。
孩子的父亲不是福安康,而是侍卫所的一名普通侍卫,为挣前程,死在了战场上,被封为巴图鲁,成了家族里的英雄。
但若是他与宫女有染的事情传开,他立刻就会从英雄变成罪人。
所以福康安将事情一力抗了,他救了侍卫的名声,救下了母子两个的命,代价是——他自己的前程。
“这就是你的秘密吗?”昭华问。
福康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你放心吧,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昭华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地对他说,“况且……你的前程也不至于完全没救。”
她乐颠颠的离开了,不久,听闻思婉公主的猫死了,再几日,思婉公主身旁的侍女也死了,最后……思婉公主自己也上了吊。
虽侥幸没死,但流言蜚语也已经传遍紫禁城,人人都说是昭华公主杀了猫,杀了侍女,一步一步恐吓思婉公主,要将她逼死。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终于惊动了宗人府。
宗令亲至弘历面前,要狠狠处罚昭华,争吵到一半,养心殿房门忽然开了,昭华从外头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弘历面前:“皇阿玛,女儿愿意将婚事让给思婉,全了她一片痴心。”
众人大惊,宗令:“七公主,你这是何意?”
“宗令不知吗?思婉对拉旺多尔济一片深情,为他几次三番与女儿生出嫌隙,伤了多年相伴之情,更是不惜以自尽相逼。”昭华瞥他一眼,重又转头看向弘历,一字一句,重申自己的决定,“既然思婉如此痴心,为免她再次自残身体,女儿愿意将婚事让给她!”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事后,魏璎珞将昭华叫到延禧宫,厉声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