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眼神骤冷,抬手扇了明玉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毫不留力,明玉脸上浮出清晰的五指印,她难以置信地捂住脸:“你打我?你疯了!”
珍珠见两人先起了争执,忙道:“璎珞,有话好好说!”
魏璎珞冷冷地道:“跟不会说人话的东西,还有什么道理可讲!告诉你明玉,皇后娘娘离宫两日,你作威作福,我不和你计较,是不想吵着愉贵人安胎,不是因为我怕了你!现在愉贵人和小阿哥危在旦夕,你既然不管不顾,就滚一边去!”
明玉捂住脸庞,眼神又气又恨,厉声道:“魏璎珞,这件事你管不了,要是管了妖物,就是和老祖宗的规矩为敌,你想连累皇后娘娘吗?”
魏璎珞不耐烦地道:“皇后娘娘吩咐了,要保住愉贵人,我就认这一条!” 言罢,快步向偏殿打们而去,一群太监却挡在门口。
明玉轻蔑地说:“大话谁不会说,你有这个能耐吗?”
魏璎珞目光扫过虎视眈眈的太监们,突然转了方向,笔直冲向皇后寝殿。
珍珠急了,追在后面问:“璎珞,你干什么去!”
明玉嗤笑一声,又气又恨地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怎么管!”
皇后寝殿已经被魏璎珞翻得不成样子,珍珠急得要哭出声:“璎珞,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门外传来阵阵孩子的哭叫,一声声催逼着两人,
珍珠急得跺起了脚,带着哭腔道:“璎珞,来不及了!”
第五十二章 活埋
“把这孽障,就地埋了!”
“是,娘娘!”
“哇哇!”
“不要,贵妃娘娘,不要啊!”愉贵人拼命挣扎,却挣不脱两名太监的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倒提着一条腿,如同拎着待宰的小鸡仔似的,拎到了花坛前。
花坛中的茉莉花被人粗暴铲去,只余一个黑洞洞的大坑,那可怜的孩子被人丢在坑中,四面八方,黄土一铲一铲泼到他身上。
明玉等宫女唯恐惹祸上身,一个个嘴巴似被线给缝上了,敢怒不敢言。而愉贵人似不忍见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被人生生活埋,狠狠抽泣了几下,竟头一歪晕了过去。
“把她泼醒!”慧贵妃冷笑道,“本宫要让她亲眼看看,与本宫作对的人,到底是什么下场!”
哗啦!
冰冷的井水泼在愉贵人脸上,她悠悠转醒,眼神仍有些茫然,待看清了眼前一切,方知之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噩梦,而是正在发生在自己眼前的真实。
“娘娘!”愉贵人挣扎着朝她跪下,“求你了,放了我的孩子吧,他真的不是妖物!”
她卑微而又凄惨的模样倒映在慧贵妃眼中,慧贵妃脸上流露出一丝快意,居高临下对她道:“荔枝宴那一日,你不是很得意吗,这么快就来求我了?”
她以眼神示意,两名太监松开了手,得了自由,愉贵人立马狗一样爬到她脚下,拼命朝她磕头:“贵妃娘娘,我纵然得罪了你,可小阿哥是无辜的,他没有犯错呀,求求您,要处置就处置我吧,放他一条生路!我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慧贵妃却只笑着看着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耳边是太监铲土的声音,一铲连着一铲,小阿哥仍在哭泣,一声弱过一声,愉贵人心中渐渐冰冷,她不再祈求慧贵妃,而是飞身一扑,扑到了自己孩子身上,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背,用自己孱弱的身躯为他遮挡泥土,不肯让旁人再伤他分毫。
“呵,倒显得母子情深。”慧贵妃轻蔑一笑,“既然如此,那就送你们母子两个一块上路吧……你们还等什么?动手!”
几个宫人打了个寒战,不得不重新挥起手中的铁铲,将一捧捧黄土泼到二人身上。
眼看着这母子二人就要被他们活埋,一个暴怒的声音乍然响起。
“住手!!”
慧贵妃转头望去,冷笑道:“你可算来了,来人,此女竟妨碍本宫处置妖孽,定是跟这群妖孽是一伙的,还等什么,还不快将她一并拿下!”
“贵妃娘娘!”魏璎珞怀抱一只锦盒,快步走来,怒视慧贵妃道,“这里是长春宫,不是你的储秀宫,你不能在这里胡作非为!还有你们——”
魏璎珞环顾四周宫人,目光定在为首的明玉脸上,皱眉道:“皇后娘娘走的时候 怎么吩咐的,愉贵人五阿哥出了事儿,咱们谁都活不了!”
人都是从众的,尤其是眼前这群宫人,下人当久了,渐渐没了自己的主意,只会听差办事,能做主敢做主的没有几个。如今魏璎珞发了话,他们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不再无头苍蝇似的乱飞,纷纷松了口气似的,齐齐冲到土坑旁,有的夺过太监手里的铲子,有的伸手去拉坑里的愉贵人,有人不停拍打她身上的泥土。
慧贵妃见此大怒:“你们这是干什么,一个个以下犯上,想造反不成!”
众人有些畏惧,都看向璎珞。
“以下犯上的不是我们,是你!”魏璎珞冷笑一声,忽然双手举起手中金色锦盒,“皇后金印在此,尔等不可放肆!”
见印如见人,一群宫人立刻朝锦盒方向跪了下去,慧贵妃没有跪,只两眼死死盯着她手中的锦盒。
“皇后金印代表六宫之主的意志,五阿哥到底是不是妖物,愉贵人又要如何 处置,全得等着皇后娘娘懿旨,任何人——”魏璎珞盯着慧贵妃,一字一句道,“不得擅专!”
慧贵妃咬牙切齿,正待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利传唱:“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慧贵妃闻言一愣,恶人先告状,她率先一步冲上前,挽住对方的胳膊道,“愉贵人产下了一只浑身赤黄色的妖物,皇后不在宫中,臣妾代行宫规,要处置他们母子!可长春宫众人,尤其是这个魏璎珞,竟敢公然阻拦!”
“皇上,奴才不敢阻拦贵妃执法,不过,皇后娘娘临行之前,千叮万嘱,要求奴才等人看护好愉贵人,在娘娘回宫之前,任何人不能擅自处置。”魏璎珞跪在一旁,辩白道,“更何况,小阿哥到底是病是妖,怎能用肉眼判断,总得请太医诊治吧!贵妃娘娘此举,未免过分草率!”
弘历瞥了她一眼,忽快步走到愉贵人身旁,揭开一角襁褓,朝里头看了一眼,然后两道剑眉骤然皱起。
慧贵妃冷眼旁观,心中大喜,却不料弘历开口却是:“李玉,宣太医院会诊!”
不消片刻,两名太医背着医箱,匆匆赶到长春宫。
“怎样?”弘历负手而立,站在床沿道,“阿哥是生病了吗?”
两名太医面面相觑,其中年岁大一些的无奈回道:“皇上,臣诊断过不少小儿黄疸的病例,可从无一人连瞳孔都是金黄色。 所以……”
“看吧,这果然是个妖物!”慧贵妃冷笑道。
“不,小阿哥不是妖物,他不是!”愉贵人冲过来,想要将孩子从太医手中夺走,却被四周的宫人给拦住,在皇帝的眼神示意下,将情绪极不稳定的愉贵人拖出了房间。
“皇上。”慧贵妃趁胜追击,挽着弘历的胳膊道,“臣妾知道皇上心中有千万个不舍,但历朝历代,一旦有妖物诞生,都必须立刻处置!今晚不解决此事,明日太阳升起,紫禁城的贵人生下一个 妖物的消息,就会如生出羽翼一般传遍天下!天降妖物,必有天灾人祸,到时候人心惶惶,不可收拾!所以,臣妾也只能狠下心肠,做这个活埋皇子的恶人!臣妾这么做,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清啊,哪怕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皇上,请您 别再犹豫了!”
见弘历眉宇间颇有些松动,魏璎珞心一狠,趁众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飞身而出,一把夺过小婴儿,心中暗道一声得罪了,然后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
“哇——”
“皇上您听。”魏璎珞抱着孩子望向弘历,目光恳切,“小阿哥虽然浑身发黄,却哭声洪亮,他是活生生的人啊,与您血脉相连,怎能说活埋就活埋!”
弘历静静望着她。
“且太医们常年于皇宫任职,虽然医术精湛,见过的病例却少,或许只是他们分辨不出!”魏璎珞顿了顿,言语中带了一丝哀求,“况且……愉贵人千辛万苦才生下五阿哥,他才刚刚睁开眼睛呢!”
“后宫妃嫔万千,还怕将来没有子嗣?”慧贵妃冷冷道,“留下这妖物,后患无穷!皇上,请您别再犹豫了,动手吧!”
一言决生死,所有人都看向弘历,等着他开口,等着他决定一个孩子的性命。
“……娴妃。”弘历缓缓开了口,“上回在荔枝宴上,朕听你提起过一位江南名医?”
“是。”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娴妃。娴妃闻弦知雅意,“说来也巧,这位名医现下正在京城会诊,皇上是否要叫他过来看看?”
弘历缓缓点点头。
“来人。” 娴妃立刻替他下令道,“请叶天士!”
第五十三章 峰回路转
众人原以为会看见一位长须泛白,目光炯炯,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岂料屋门一开,一个醉醺醺的青年一个跟头从外头栽进来。
慧贵妃扑哧一笑:“这就是江南名医?”
叶天士缓缓抬起头,他有一张极俊美的脸,不像个名医,倒像个当红戏子,顾盼之间招蜂惹蝶。似喝多了酒,目色迷离地望着慧贵妃,又望向娴妃,望向四周宫女,最后定格在魏璎珞脸上。
“叶天士!”弘历皱起眉头,“朕让你来治病,你不看病人,在看什么?”
“皇上恕罪。”也不知他是说醉话还是真心话,竟笑道,“这一屋子花团锦簇,万紫千红,草民看傻了眼!”
弘历立刻阴沉了脸。
魏璎珞没想到这位江南名医竟然这么作死,生怕他下一秒就被弘历拉出去砍头,忙抱着小阿哥走过去:“请叶大夫替小阿哥看病!”
“哦,哦,好啊,好啊。”叶天士乐呵呵的应了,愈发像个醉汉。
只是当目光落在小阿哥身上时,他身上的浪荡轻浮立刻一扫而空,就连目光里的迷离都顷刻之间散去,变得清亮清亮起来。
半晌之后,他做出了诊断:“小阿哥得了黄疸。”
“不可能!”慧贵妃当即喊道,“本宫又不是没见过小儿黄疸,却从未见过连瞳孔都是金黄色的!”
叶天士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是娘娘久居深宫,孤陋寡闻。”
慧贵妃气得浑身发抖,狠狠朝太医递了个眼色,太医无法,只得走出来说:“我等太医总不至于孤陋寡闻,寻常小儿黄疸只出现在面部、颈部、四肢,何尝见过蔓延到瞳孔的?”
“你说的小儿黄疸属先天生成,即便不医治,七天后也会自行康复。但小阿哥这种黄疸乃是病理性的,常与产妇胆汁严重淤积有关——”见众人脸上还有不信之色,叶天士索性一笑,“这样吧,草民开一副退黄方,保管只要半个月,小阿哥身上的黄便会全部褪去!如若不然,草民项上这颗人头,皇上尽可拿去!”
若一个人敢拿自己的人头作抵押,想必心中已有了十成的把握。
慧贵妃脸色难看,魏璎珞却松了口气,抱紧了怀中小阿哥,心道:“这事可算过去了……”
不,这事还没过去。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纯妃忽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太监,太监一前一后,抬着一只担架,担架上竟是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
“啊!”慧贵妃急忙抬袖掩住双目,不忍卒视。
纯妃停下脚步,对她笑道:“贵妃娘娘杀人的时候不怕,看到尸体怎么反而怕了?”
听她话中有话,慧贵妃忙放下袖子道:“纯妃,你什么意思?”
“贵妃娘娘。”纯妃将身体一侧,让出身后的担架,指着上头的尸体道,“你可还认得这个人?”
慧贵妃只稍作一瞥,便抽回了目光:“不认识。”
“此人乃御茶膳坊的蒙古厨师。”纯妃盯着她,“也是为愉贵人制作饮食的人。”
言罢,她拍拍手,一个宫女抱着食盒从外头走进来,纯妃揭开食盒盖子,指着里头层层叠叠的烤饼道:“这厨师烹饪的食物,臣妾也吩咐人带来了!”
“咦?我看看。”叶天士走上前来,拿起一张烤饼左看右看,最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烤饼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你就不怕有毒?众人心中大吼。
叶天士鼓着腮帮子,一边咀嚼一边道:“荞麦面,牛肉,羊肉……”
咕噜一声,他将嘴里的东西吞下肚,然后望望众人:“除了这烤饼,那位愉贵人还爱吃什么?”
“糖糕。”这话是魏璎珞回的,长春宫与永和宫交好,她时常被皇后派去看望愉贵人,有时候还会被留饭,自然是知道愉贵人爱吃什么的,“各式各样的糖糕,几乎不吃主食。”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叶天士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小阿哥病从何来了!”
“哦?”弘历望向他,“说下去。”
“皇上,凡事不可过度,药过三分是毒,吃食也是一样的。”叶天士回道,“比方这糖糕和肉馅儿烤饼,你可以每天吃一顿,却不能每日两餐、一连数月,这就过度了! ”
“叶大夫,您的意思是……”魏璎珞试探着问道,“因为过量服用烤饼和糖糕,五阿哥才会天生带黄?”
若真的如他所言,那此事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纯妃!”弘历俯视担架上的尸体,冷冷道,“此人因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