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没用的废物!你说用淡盐水清洗消炎,还要去除水泡,本宫全都依从!一个个挑破了水泡,你知道有多痛吗!啊?”慧贵妃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往日艳若牡丹的美人,如今却似一只讨债恶鬼,“为何伤口还不结痂!为何一丝愈 合的迹象都没有!说啊!叶天士!”
“臣真的已经尽力了!”叶天士额上一角青肿起,那是被慧贵妃丢出的瓷枕砸出来的,他极为难道,“可铁水里混了金汁啊!金汁肮脏,伤口反复感染,臣、臣已经尽力了!”
慧贵妃又要寻东西丢他,可她手边能丢的东西,已经全部丢出去了,最后只能歇斯底里地叫道:“滚!滚出去!本宫不想再见到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
叶天士急道:“娘娘,切不可动怒!不可动怒啊!娘娘,你怎么了娘娘?”
慧贵妃的身体摇了摇,软在了床上。
叶天士大惊失色,冲上去为她检查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创面残缺,时出黄水,发热咳嗽,脉息浮数,我治不了!我治不了啦!”
说完,便要收拾药箱离开,芝兰吓坏了,用力拖住他:“不行,你不能走!你是神医啊,能医死人活白骨,你怎么不能治!”
叶天士:“多则一月,少则十日,她就会浑身创裂而亡,哎,恕我无能为力。”
说完,他挣芝兰的手,快步离去。
芝兰追着叶天士而去:“叶太医!叶太医!”
芝兰追出去不久,慧贵妃便悠悠转醒,只是仍有些昏昏沉沉,睁不开眼:“芝兰,水……”
一只水杯递到她唇边,慧贵妃喝了两口,觉得有些凉了,正要掌嘴骂对方几句,却愣住:“你怎么在这?”
手持水杯的不是芝兰,也不是储秀宫的宫女,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娴妃。
娴妃微微一笑:“怎么如此惊讶,贵妃不愿意看见臣妾吗?”
慧贵妃冷哼:“芝兰!芝兰!人都到哪儿去了!”
娴妃:“贵妃伤口久久不愈,应当按捺脾气,安心静养,怎么还如此急躁!”
慧贵妃冷笑:“乌喇那拉淑慎,你放心好了,本宫一定会好起来,绝不叫你看笑话!”
娴妃:“你如今后背鲜红一片,全是腐肉,就算将来痊愈了,也会留下黑色疤痕,贵妃娘娘,那可是滚滚沸腾的铁水啊!”
慧贵妃扬起手就要打她耳光,却不料娴妃竟抢先一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将她拖曳到铜镜之前,冷声道:“高宁馨,看清楚你现在的样子!”
自打受伤,慧贵妃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了,如今趴在镜子前,她的目光也没有瞅向自己,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铜镜里的娴妃,目光充满憎恶。
娴妃嫣然一笑:“干嘛这样盯着我?你不是一直仗着美貌,睥睨后宫吗?以后就不同了,你只能靠着高家的恩宠活着,靠皇上的怜悯活着!”
慧贵妃猛然惊醒:“……是你!”
“准确的说,不光是我。”娴妃柔声一笑,“有人利用万紫千红烫伤你的皮肤,是要毁了你的雪肌,给你一记重击,但她太心慈手软了,居然没有对准你这张脸,更没有趁机要了你的命,我当然要帮她一把啊!”
慧贵妃睁大眼:“金汁……”
娴妃哈哈一笑,再不掩饰,将真相全盘托出:“是啊,再美丽的鲜花,也要用粪土滋润,所以,我在铁水里混入粪水,来滋润你这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儿啊!”
看着她嚣张狠毒的模样,慧贵妃恨得浑身发抖:“你就不怕我把一切告诉皇上?”
“你觉得皇上会信你,还是信我?”娴妃笑道,“要知道,我可是救了皇上的功臣,你若是诬告本宫,皇上一定会彻底厌弃你,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不过……你还有时间吗?”
说完,她松开手指,慧贵妃如同一张破布,一袋垃圾,被她随手丢在地上,然后扬长而去。
“皇上不会信你的……”慧贵妃如同丧家之犬般在她身后叫道,“皇上不会信你的!”
果真如此吗?
娴妃回眸一笑。
水殿风来暗香满,明月一点月窥人,是夜,弘历在她的承乾宫度过。
烛火摇曳,弘历蜕下她身上衣裳,露出半截被灼伤的右肩,虽上了药,但到底留了疤,但是疤痕渐浅,想来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弘历有些心疼的抚了抚她的伤口,问:“同样是烫伤,慧贵妃叫得恨不能全天下都听见,怎么你却一声不吭,真的不疼吗?”
娴妃微微一笑:“疼,臣妾也是血肉之躯,怎么会不疼呢?但臣妾一想到,这伤没有落在皇上身上,便会心中宽慰,再疼,也不放在心上了。”
弘历一楞,看着她的目光更加疼惜,这时宫女端着药膏从外头进来,弘历随手接过,道:“朕替你上药。”
娴妃含羞带怯的应了,两人挨在一块坐下,如同新婚的夫妻,身旁红烛高烧,点滴至天明。
望着她柔美的侧脸,弘历不由唤她小名:“淑慎——”
“皇上。”娴妃头垂得更低,脸颊似被烛火染红,“您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叫过臣妾了。”
弘历怜爱的拥她入怀:“朕一直疏忽了你,可在最危险的时候,反而是你第一个扑上来保护朕,可 你明明知道,朕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不需要你豁出性命,舍弃自己。”
“是,臣妾知道皇上有自保之力。”娴妃靠在他胸口,轻轻道,“但当时那种情形下,臣妾根本无暇多想。以后,臣妾一定会记着,先保护好自己,不让皇上担心。”
弘历叹息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却没瞧见,娴妃嘴角弯起的那道冷冷的弧度。
第八十四章 最后的心愿
承乾宫里红烛高烧,储秀宫里,却烧着一根根白烛。
配着储秀宫愈发惨淡的气氛,叫人一走进来,如进灵堂。
“芝兰。”慧贵妃坐在床上,一身白衣,长发垂满全身,语气出奇冷静,“打水,本宫要沐浴更衣。”
“娘娘……”芝兰又惊又惧地看着她,生怕她已经疯了,小心翼翼道,“您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既然叶天士都治不好本宫,其他人就更治不好本宫,就算治好了,也要留下一身的疤痕。”慧贵妃慢慢转头看着她,目光里隐隐透出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意,“快些准备,本宫时间不多了。”
打水不难,难的是带伤沐浴。虽然芝兰已经尽力避开慧贵妃的伤口,但慧贵妃背上的伤口那么大,难免还是会沾上些水,疼得她额上冒汗,脸色惨白,一场澡洗完,人已经去了半条命,死人般伏在铜镜前。
芝兰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垂泪道:“娘娘,还是算了吧,身体要紧,等您养好了身子,再对付娴妃那贱人不迟。”
“不了……本宫时候不多了,不能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慧贵妃慢慢抬头,盯着镜中苍白憔悴的自己,抖着手打开一盒胭脂,尾指勾了些残红,慢慢涂在自己唇上,“去吧……去请皇上来。”
芝兰眼含热泪,一路小跑去了养心殿,却被告之皇上今夜宿在了承乾宫,于是又是一路小跑,转道至承乾,想着储秀宫里只剩一口气的慧贵妃,看着眼前深受皇恩的娴妃,芝兰眼中一片怨毒,险些当场戳穿她的真面目。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看看揽在娴妃腰上的那只手……即便是说了,他又会信吗?
“皇上。”芝兰朝那只手的主人跪了下来,抽泣道,“贵妃娘娘想见你,说是最后一面了!”
弘历愣住:“贵妃不是在储秀宫养病吗?什么叫最后一面!”
芝兰抽泣的更加厉害:“皇上,叶天士说了,贵妃娘娘的病治不好了,贵妃她……”
弘历色变,不等她说完,便从床上坐起,快步向门外走去。
娴妃在身后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喊住他,只是神色复杂的目送他离开。
弘历匆匆赶到储秀宫,宫里面静悄悄的,往常侍奉在左右的宫女太监们,早已被慧贵妃斥退。
推门而入,衣色雪白的慧贵妃端坐在烛火下,脸上抹着浓妆,黛眉修长,唇若朱丹,仿佛戏台上的戏子,妆成待君阅,缓缓抬头道:“皇上,你来了。”
弘历几步上前,伸手扶她:“贵妃,你不好好休息,现在又闹什么?”
慧贵妃轻轻推开他:“臣妾自知时日无多,想为皇上跳最后一支舞,希望有一天臣妾没了,皇上能记住我此刻的模样,永远不要忘了。”
弘历楞道:“贵妃……”
慧贵妃昂首看他,忽温柔一笑,说不尽的妩媚,道不尽的凄婉:“也许,臣妾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戏里,从未清醒过,皇上就容许臣妾,再任性一回吧。”
语罢,慧贵妃盈盈起身,强撑着为弘历起舞。
如鲛人上了岸,如仙鹤折了翅,每一步都鲜血淋漓,每一次折腰都痛彻心扉,这拼尽全力的将死之舞,却胜过了她过去所有的舞,其悲壮之美,使弘历从头到尾都没移开眼,仿佛凡人被鲛人所迷,仿佛僧人被妖鹤所惑。
直至一舞终了,弘历才发现,她身上的白衣早已被血浸透。
“宁馨儿!”弘历忙冲过去抱住她,动容道“你好好养伤,朕以后会好好对待你,我们忘记不愉快的事,好不好?”
慧贵妃伏在他怀中,喘了片刻,缓缓抬起沾满汗水的面孔,伸手抚摸弘历的面容:“不,皇上,太晚了,宁馨儿等不及了。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宁馨儿有一件事求您!”
弘历心疼无比:“朕一定替你找到凶手!”
慧贵妃摇摇头:“这对臣妾已经不再重要了……”
弘历:“那你想要什么?”
这一刻,只怕慧贵妃想要坐一坐皇后的位置,弘历都会考虑片刻,而不是如过去那样一口否决,呵斥她不要痴心妄想。
慧贵妃却哀婉道:“臣妾知道,皇上虽是天下之主,不可随意干涉臣子家事,所以,从未要求过什么……那时候,臣妾还在做梦,梦着有朝一日当了皇后,就能名正言顺给娘追封,让娘厚葬!我要高氏全族,为娘戴孝,向她叩头认错!但梦,永远都只是梦!如今,臣妾只能厚颜,恳求皇上答应,给我娘亲一场葬礼,不至让她的魂魄四处漂泊,无处容身!”
弘历沉默片刻,坚定地:“好,朕答应你!”
慧贵妃眼角挂着一滴泪珠,得偿所愿的叹了口气:“父亲远在千里之外,我想见见两个妹妹,请皇上开恩,准许她们入宫!”
弘历:“朕即刻下旨,召高家人入宫!”
圣旨下到高家,不等天亮,马车就驶至宫门外,等到宫门一开,马氏便领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从马车内下来,被太监领着去了储秀宫。
“娘。”高家大小姐高宁秀悄悄问母亲,“听说大哥也想来,但被大姐拒绝了,为什么?”
高恒与慧贵妃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妹,相依为命的长大,感情自不是她们这些异母妹妹所能比的,听闻慧贵妃病重,高恒险些连夜入宫来,却被传话太监给拒了,说贵妃娘娘只想见两个妹妹。
“还能是什么原因?”马氏笑了一声,“高家的恩宠不能断,你大姐想找个人代替自己,总不能找他这个男人……”
储秀宫很快到了,芝兰早已等在门外,见她们三人来,当即侧身一让道:“二位小姐,贵妃娘娘等你们进去。”
马氏也想跟着一块进去,但被芝兰不动声色的给拦住了,没办法,只好叮嘱两个女儿几句,然后目送她们两个进去。
雕花木门朝两边打开,露出一张方桌,一桌美酒佳肴,以及一个绝色佳人来。
“你们来了。”慧贵妃淡淡道,头上牡丹盛艳的大拉翅,耳上东珠坠,手臂上缠着翡翠珠串,身上五色锦缎,珠光宝气,贵气逼人,若说她往日身上有什么缺陷,就是气势过于锋芒毕露,如今略显苍白的脸色给她添了一丝惹人怜爱的柔弱感,于是完美无缺,绝世无双。
就连两个女子,也被她的美色所慑,半天才回过神来。
高宁香好奇:“大姐,你不是病重吗?怎么一点都瞧不出?”
高宁秀用力扯了她一下:“不得无礼,要叫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高宁香立刻改了口,“整个紫禁城都在传说,您受了重伤,卧病不起,可妹妹瞧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美艳不可方物。”
慧贵妃微微一笑,示意她坐过来,然后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
“二位妹妹,本宫的确伤得很重。”慧贵妃又为高宁秀斟了一杯酒,“就连穿上这身衣服,都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只略坐一坐,已是汗湿重衣,浑身颤抖。”
高宁香惊骇:“娘娘,真的那么疼吗?”
慧贵妃微笑:“本宫每次呼吸,都如钢针入骨,痛不可当,每走一步,就如走在锋刃之上,鲜血淋漓。”
高宁秀忧虑地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娘娘不必着急宴请,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慧贵妃:“本宫时日无多,不能浪费了。二位妹妹一定好奇,本宫为何要请你们入宫。”
高宁香:“娘说你是……”
高宁秀扯住她:“住口!”
高宁香心直口快:“本来就是嘛,娘说了,高家的恩宠不能断,既然姐姐现在身子不成了,就得挑选新人代替!”
高宁秀瞪了她一眼,心中恨铁不成钢,花花轿子要人抬就算事情真是如此,嘴上也不该这样说,慧贵妃多嚣张跋扈一个人,惹恼了她,原本能成的事情,都要不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