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卓绝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眼神冷漠,一身玄衣,显得尤为不近人情。
高安阳脚步顿了顿,脸上有一瞬间愣神。
这人气度俨然不比二皇子差,且在容貌上还要胜出几筹。
高安阳不着痕迹打量着人。
前世大多数时候只听得他显赫的名声,曾远远见看过一面,却不似今日这般近距离看得清楚。
心头略微波动,高安阳心中满意了几分。
这样的人,自己下嫁与他倒也不算太过委屈。
这位安阳郡主也不想想,人家压根从没想过要娶她,一都是她自个儿一厢情愿算计得来的,还有脸说什么配不配得上,下嫁不下嫁,当真好笑。
心思回转,高安阳上前几步,脸上却挂着淡而温婉的笑容,双手放在腰侧缓缓福了一礼。
“周公子有礼。”
卢景程眼睛眯了眯,只略一点头,就准备离去。
高安阳却突然又叫了一声:“周公子且慢,何故于此。”
她相貌不差,故意放柔了声音,在外人看来有些惹人怜爱的气质。
卢景程心中冷笑,面色依旧冷漠,但他果真顿住了脚步,慢慢转头,视线落在高安阳身上,半晌,才道:“未知姑娘有何事?”
对方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模样叫高安阳心头噎了噎。
好在旁边除了自己带来的丫鬟也没别人,没叫自己丢脸。
高安阳不是冲动的性格,忍了这口气,道:“周公子不知,我母乃常宁长公主,论起来我们原也是一家,安阳当叫周公子一声表兄的,周表兄。”
高安阳内心其实不像真的十五六岁的少女那般羞涩,毕竟她上辈子多活了十年,又成过亲。经历重生这一遭,度过了最初的那几日心神不宁和惧怕,后面就是狂喜和自信,觉得自己是得上天眷顾之人,认为自己这辈子自该比谁都活得好。
故而对卢景程说出这样一番话后也并未觉得有什么,甚至说她认为嫁给他已经其实板上钉钉的事,就算没彼此说破卢景程也当心中有数才对。
谁知卢景程依旧淡淡,脸上没多余反应,只道:“不敢高攀。”
丢下这句话,卢景程再不逗留大步离开。
高安阳脸色瞬间跨了下来,差点将手里的手帕搅烂。
忍了忍,终究也转身走了。
皇上日前才下圣旨把姜彤弄去出家,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给卢景程指婚,不然目的就太明显了些。总归天子还是顾念着自己脸面的,要指婚怎么着也得再等几个月,起码让人忘了这事再说。
*
姜彤人现在在太元观,并不知道京中的风风雨雨。
几天后,玉清观主就举办了仪式,依言收姜彤为弟子。
这一辈的弟子都是从一个‘令’字,玉静和玉修都各自收有两名嫡传弟子,剩下的都只是一般弟子。
姜彤的道名是‘令疑’两字,因为是最晚入的门,所以大家也都叫她一声令疑师妹。
道观虽小,各样规矩仪式却全乎。
喜儿很不愿自家主子被观主收为弟子,甚至有些着急,她觉得主子在这观里只是暂住,以后肯定会离开的,现在却要被收作观主弟子,好似跟这里关系多大,要留住了一般。
如此哪里会不慌。
姜彤却没操心这些,过了几日,她们定的道袍送到了,一看就是高级料子,触手柔软舒适光滑。
姜彤也就不在穿那件不合身的袍子,次日换上新衣裳。
侥是喜儿慧儿见惯了她家主子美貌,也被穿着新道袍的主子惊呆了下,忍不住要夸赞。
怎么说呢,虽然不是那些漂亮的裙子,没戴钗环,但就这一身素淡道袍,穿在姜彤,怎么看怎么好看。
看着气质冷清,有一股世外之人的气息。姜彤容颜殊丽,巴掌大的尖俏小脸莹白似珍珠,一双大眼中透出清凌凌的水光,不笑时冷漠,笑时万物生辉。
喜儿暗自嘀咕自己是女子都要被主子给迷住勾去了魂。
成为观主弟子后,姜彤也觉出有甚大不同来,太元观冷清,每日有两三个香客就已经是不错。
在这里,每日上过早课后就无事。
那些道姑们也多不会闲着,上前捡菇子野果拾柴之类的事做得再自然不过。
不只是几个杂役,弟子们也要轮到上山,后院的两块菜地也是要整治的。
又过了几日,姜彤就去和她师傅提想在自己院子后头搭建个小厨房的事。
理由都是现成的,姜彤虽然来着出家,显然跟这些自小就因为活不下去进了道观出家的人们不一样她们根本不起来一类人,尽管玉清收了姜彤做弟子,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不同就是不同。
况姜彤身边还带着六个人,太元观本来就缺米粮,自己人都吃不饱,姜彤这一下子来这么多个,谁心里会没点想法,不过是这日子尚短,现姜彤又有了观主弟子这个名头,隐忍着不说罢了。
姜彤又不是傻子,更不是那种愿意给别添麻烦的人。
故而她就将这事堂堂正正提出来给玉清听,说自己带着六个下人他们不是观里弟子在此吃喝实在不妥当,再则自己身边还有个小孩,跟着伙房一同吃不太方便,不若允自己院子里搭建个小厨房出来,日后一应米粮都由自己这边出。
本还以为多少要多说几句她师傅才会同意,没成想玉清为人虽冷清,但却非常豁达看得开,似乎也没觉得这事丢面子。姜彤一说完她就同意了,面色平静淡然,“既如此,你让人去后山伐几根树造个小屋便是。”说完就挥挥手让姜彤离开。
得了准话,姜彤就把这事儿告诉了阿贵元宝,他俩不会造房子,但道观山脚下里村子里有木匠,请两个上来就成。
几人都听高兴,另置一处吃饭更好,这道观伙食实在太差了些,几个小子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天天喝稀粥吃粗饼也熬不住。
事儿办得飞快,第二日就请了两个会木匠手艺不错的农家汉子,只三四天小厨房就建成了,灶台垒得很好。
房舍虽是木头做的缺结实稳固,不过也没办法,这里条件简陋讲究不起来,只平时注意点防火就行。
姜彤又招来阿贵两人,说以后既然要单独开火,那采买问题就交给他俩负责。
“这里离城里太远,来回时间长不方便。不是说附近有两个村子的,你可去问问,看谁家有多余的东西就跟他们买,不拘粮食鸡蛋青菜,若是能找到长期供应的便是再好不过,至于肉类的话,你们也自己打听看哪里有卖。不过,第一次要买的东西估计有很多,那些村里人也没有,你们可能还是要往城里跑一趟……”姜彤想到什么说什么,该嘱咐的都嘱咐了,然后拿出银钱出来交给二人,让他们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两人得了吩咐才出了观下山去。
姜彤原先不是没想过道观这么困难,她何不帮上一帮,别的没有,一个月给提供些粮食还是可以的。
不过这想法冒出来一会儿,就立马被姜彤按下去了。
不妥。
第一个,她勉强算是这观里的弟子,但内里跟这些人又很不同。如果大咧咧说出以后每月给她们提供一定的粮食,只想下就知道以后这氛围就不好,姜彤还怎么跟那些师姐妹相处?她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都说不定,一年两年或是更久,难道总以这种不尴不尬的身份面对大家;其二,治标不治本,姜彤能给提供一个月一年两年的粮食,但她能永远提供下去?如此一来,一旦停止就会不成恩反成仇,道观缺的不是粮食而是支撑下去的办法。
所以姜彤打消了舍些粮食出去的念头。
要让这道观活起来,还得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第九十九章
道观想要维持下去不单纯, 说白了,就必须要有教徒有信众有香火。
一个道观若连信徒都没怎么活得了?
人的信仰这回事姜彤想不出办法来改善,这个勉强不来。
再说她自个儿还是个门外汉呢,压根就没那本事。若真那么简单有好的办法,太元观经历了这么几代早就该做旺起来了, 不说越来越兴盛怎么着也不至于落魄至此才是。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太元观非常落魄。
原因倒是能猜出来有几个, 一来是近年佛教盛行, 这京城附近的小寺庙宇不知凡几,许多百姓一窝蜂信奉了佛教,道家自然就没落了。
再有就是, 这太元观没经费, 几个殿年久失修,外观看上去总不那么气派, 自然不讨喜。
有得选择大家自然选择好的,称心如意的。
所以说太元观被淘汰实在是各种原因堆积在一起促成,并非偶然。
现如今,也不过附近两个村子偶尔来个把人, 不过农户庄稼人也不富有, 就算能添两个香油钱但也不多。
姜彤觉得,现在除非是有个什么特殊大事来骤然提高太元观的人气名声, 否则这地方很难翻身, 几乎不可能。
前走崇明寺挡着, 后还有无数个小庙宇道观竞争。
姜彤知道, 太元观里的道姑多半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或者有那贫困极了养不活孩子又不愿意将孩子卖身为奴的,也会寻摸些庙宇道观将孩子送去,好歹是条活路。
太元观将近四十来口人,大的有,小的,七八岁的道童也有。这么多张嘴就靠租出去的十亩田租子,真心难养活。
寻了个空闲,姜彤就叫了个小童来问话,问她们每日除了每日做早课还有没有别的事。
那小童只说,“除了做道法,大家该会去山里捡柴火,或者挖些野菜野果回来,除此之外没甚旁的事。”
这也是她们这些道姑自小在观里长大见识少,学的东西少,来来去去就是道观的东西。
所以虽知道现下困难,却也没想过改变的法子,只知守着传下来规矩。
要姜彤说,都快过不下去了,应该另琢磨些生计才是,但道观里大多数道姑都比较温顺木讷。
姜彤在这道观附近很是转了几日,然后又去问了旁人,后面那块山坡地是无主的还是她们道观的?
那人说是太元观的地产。
姜彤过去踩过也扒拉过那块地的土壤,结果还不错,那片山坡地地势较高,泥土松软又干燥通风,其实很适合种些番薯之类的作物。
番薯对土地要求没不高,亩产又不错,如果将那几亩山坡地种上番薯,收了粮食不拘是自己吃还是卖,总能让观里人填个饱肚子,不自至于每日只喝稀粥。
姜彤估摸着自己能想得到这主意,她师傅那些人未必就想不到。
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如此,然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没见她们自己动手种粮食养活自己?
她心中不解,这日做完早课便去了玉清的院子,打算探探话。
玉清虽然是观主,但因为她身体不好,今年很少出来主持道观中的事宜。
不过现在道观几乎没甚大事。
姜彤如今整日穿着道袍,头发挑梳起一半簪了个银冠在头顶,倒似沾染了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仙姿玉璋。
玉清的院子打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闷热苦涩的药味。
姜彤进去,屋子门敞着,玉清靠坐在坐炕上,手中拿着一本蓝皮书,小矮桌上放着一碗药,黑乎乎的汤药汁子还飘着这白色的气。
姜彤叩了几下门,等对方抬头望过来她又叫了一声师傅。
说来她也有几日没见过玉清,这番看着,玉清脸色好像又差了些。
然还没等姜彤问一句玉清就先开口了,“怎么过来了,可有事?”
玉清还是那个素淡冷清的样子,反正姜彤自来太元观起就没见她笑过或是对着谁和颜悦色过。
但她也绝对不是凶狠严厉,估计她就是那样的性情。
“是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姜彤点点头。
玉清示意她坐下来。
姜彤坐下后,没急着说事反而问:“师父身体好些了么?”边说边把小桌上的药端起来递给对方。
玉清看着药碗皱了皱眉,却还是接过一口喝了,喝完后,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温水。
等玉清看向她,姜彤心中斟酌了一下说辞,才把后山可中些粮食却怎生一直荒废在那里的事比较委婉说了。
谁知玉清听完眉头便皱了皱,许久没做声。
姜彤不知人是怎么想的,就没赶着说话,只看着对方,等着她说话。
过了约摸一刻钟,玉清总算开口了,一句话就绝了姜彤的念头。
“这事不成,非是别的原因,乃是观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规矩,既出家修了道应当一心一意做道发弘扬此道才是,旁的杂事不是我等该做的,此时以后休要再提。”
姜彤一时哑然。
这是什么理由?
她们道观师祖传下来的规矩?修道之人不能理这些杂事?她们的任务是弘扬道教?
姜彤脑子转了转,怎么听着更像是这道家人清高自持觉得那等俗事是不能做的,不然就是有辱身份?
想明白后姜彤简直哭笑不得,只能无声长叹一声。
她实在无法理解,肚子都快填不饱,道观都快散了,怎么还有那些虚无缥缈的顾忌。
靠那偶尔的少的可怜的香火钱想养活几十口人不觉得吃力勉强么?
然玉清都拒绝的如此绝对干脆,姜彤不可能再说什么,于是略坐了会儿就走了。
有些事如果有能力能帮忙她就帮,这没问题,但对方明着拒绝,姜彤不会上赶着非要做点什么。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思想有主意,用不着她巴巴跑上去秀优越。
反正苦日子姜彤自己过不着。
小厨房搭建起来她这边就方便多了,也不用跟着观里一日只吃两顿的规矩,更不必吃得清汤寡水。
阿贵元宝两人采买的活儿干得不错,该买的东西都买得齐全。
吃食上除了粮食,鸡鸭鱼肉也都不缺了,这附近隔个十来天就有一趟集市,能买不少东西。
做饭现在没有专门的厨娘就只有几个丫头轮流来,大家都是苦出生,灶上手艺自己也是有的。
姜彤在吃食上向来大方,索性他们一共才六个人,敞开肚子吃也吃不穷自己,不提自己被送道观来时王爷王卢景程都给了不少傍身钱,就姜彤自个儿那试卷的生意,每个月的粉红也真不少。
八月又吃上了他喜欢的糕点,他在这里倒是没一点不适应,放飞得很。
姜彤让喜儿给他缝了一个斜挎的小兜兜,这孩子天天兜里装上几块糕点,小大人似的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