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人醮——半疏
时间:2018-08-28 07:36:02

  在那一刻,她忽然能明白,为何多年孑然一身的沈枢相,忽然动了娶妻的念头,因为这个人该是像足了她的二姐顾言倾。
  等后来汴京中传得纷纷扬扬的,顾絮就是顾言倾的时候,她心里又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她还有亲人,又害怕顾家的事会牵连到已经出现在明面上的言倾。
  朱阑半梦半醒之间,忽地听到门外有轻微的敲门声,她受陛下信任,得以一人住一间房子,正披衣点了灯,外头便传来朱凌小小的声音,“朱阑!”
  朱阑忙走到了门口,“是朱凌吗?”
  外头的朱凌应了声,等门打开,忙将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她,“是万绪让我交给你的,说是桂圆公公吩咐的!”
  朱凌和万绪是表兄妹,因为家族犯错,被充到宫中做伺候人的活计,听是万绪交代的,朱阑也没多心,等朱凌走了,打开了小包裹,里头是一套棉布襦裙和一双灰色布鞋。
  拿在手里的鞋忽地掉落了下去,桂圆公公让她走!
  这时候宫里各处已经落了锁,朱阑没法去找桂圆公公,一直挨到了寅时正,朱阑静悄悄地来到了垂拱殿外头候着,等桂圆公公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瞥到了朱阑,趁着陛下在里面准备早朝的时候,桂圆公公将朱阑带到了一处僻静的耳放,“朱阑,你该出宫了!”
  朱阑摇头,“公公,我不能走,陛下不会放过我的!”她是陛下信任的直笔宫女,怎么可以就这样走?
  桂圆公公高深莫测地摇了头,“不,陛下已经同意了,靖侯爷求到了陛下跟前,陛下将你许给了靖侯府的世子。”
  关家哥哥?朱阑惊得微微张了嘴,不过只是一瞬间,朱阑又立即摇了头,“不,我不能走,公公你知道,我不能走!”她更不能嫁给关家哥哥,那是长姐的。
  桂圆公公望着她的样子,眸子里闪过一抹不舍,当初他受了皇上的旨意查朱阑的时候,原本不过是奉命行事,后来查出这丫头是先帝朝礼部尚书朱大人的外孙女,也是承恩侯府的小娘子,朱大人当年对她有恩,他将这丫头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以后,想着承恩侯府和朱家就仅留这么一点血脉,所以擅自做主拦了下来,只说朱阑身份无异。
  想到这里,桂圆公公叹道:“朱阑,不要怪公公不帮你,公公是在救你的命啊,你现在再留在宫中迟早会被人看出问题来的,你原是大家贵女,嫁到勋贵之家,做一个贵夫人,才是你原本该有的生活!”
  朱阑摇头,她不能抢长姐的东西,她也不能这样离开皇宫,顾家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她不能走!
  朱阑记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桂圆公公也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小命的问题上,桂圆公公平静地道:“陛下已经答应了靖侯府的请求,不过你不是正妻,只是侧室。”
  那边万绪见自己干爹许久没来,偷摸了过来,“干爹,陛下那边要上朝了!”
  桂圆公公看了一眼软到在地上的朱阑,“沈溪石和顾言倾今个就会走,如果你离宫走,或许还可以看顾言倾最后一面,靖侯府的马车在东华门外。”
  ***
  顾言倾心里记挂着事,第二天醒得很早,见身边的溪石呼吸匀称,蹑手蹑脚地起了身,去隔壁洗漱了。
  荔儿将昨天准备好的物品清单给顾言倾看,“主子,您看看还需要带什么。”
  顾言倾着重看了一点药品和食物,见上头的金疮药,忽然又想了起来溪石背后尚没有淡下去的疤痕,蹙眉道:“再将府里上好的玉容膏都带着!”
  又吩咐道:“每人身上备两块打火石,用油纸包好,再带几只轻便的锅。”
  荔儿见自家主子完全按照逃难的模式来准备,心里略微沉了沉,是她思虑的不周全,原以为姑爷以前是枢密副使,便是眼下真的流放,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可是自家夫人,却丝毫没有将此次的巴州之行当做走过程。
  沈溪石早在言倾起床的时候,便已经醒了过来,此时在床上听着外头言倾的吩咐,心里颇不是滋味,按照他的计划,今天他和言倾不过是去庄子上住一住罢了。可是又不敢将计划都告诉言倾,怕她担心。
  早膳的时候,顾言倾有些心不在焉的,一会想到暖手的香炉要备着,一会又想起驱蚊虫的香料也要带着,一会儿和荔儿说一句,到第三次的时候,沈溪石拉住了她,“丢了什么,在那边再买,或让许伯寄过来是一样的。”
  顾言倾见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望她的眼里有几分愧疚,当下心里就有些不落忍,也不管什么带了没带了,只一心哄着沈溪石多吃了两个金角馒头和一碗鸡丝小米粥。
  她不知道的是,沈溪石也哄了她多吃了一碗粥。
  他们准备得早,等辰时一刻衙门里押送沈溪石去巴州的人过来的时候,沈家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沈溪石穿着一身皂角圆领长袍,黑梆青面千层布鞋,门口还停着两辆马车,顾言倾已经坐在了马车里面。
  因为溪石是被流放,虽然林将军、景阳侯府和张丞相都有关照过,但是在汴京城里头一截路,沈溪石还是要被押解着的,顾言倾不忍心看溪石那般落魄的样子,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
  沈府的人都红了眼睛,许伯更是忍不住背了身子过来。
  沈溪石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吩咐福儿照顾好许伯。
  没有人来送行,一行人缓缓地出了南熏门,顾言倾再一次想到了七年前她坐在杜姨的马车上出南熏门的场景,同样是被迫离开,同样是身不由己,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一出南熏门,裴寂就过去给衙差送了烟草和肉脯,沈溪石也被接到了马车上,顾言倾轻轻依偎进了他的怀里,眼里的疼惜让沈溪石心里软乎乎的,勾着她翘挺的鼻子,轻声道:“没事,不用担心。”
  马车刚出城门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听到了后面有追赶的声音,赶着马车的裴寂道:“爷,好像是喊我们的,小底看像靖侯府的马车。”
  沈溪石和靖侯府不过泛泛之交,这几年靖侯府世子撂了胆子,整个侯府都采取守成的路子,无论在京中还是朝堂上的存在感都不明显。
  沈溪石让马车缓了点,也并没有停下来,等后头的马车追上的时候,顾言倾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沈溪石等一等!”
  沈溪石让裴寂停了马车,便见追来的那辆马车上头下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靖侯府的世子关瑜桦。
  沈溪石看了一眼马车里头的言倾,言倾也看见了来人,却没有下来的打算。
  关瑜桦对着马车行了一礼,“多年未见,顾家妹妹竟也不与为兄见一面吗?声音里有难掩的凄怆。
  顾言倾想到他为了长姐,一直未娶妻的传闻,到底没有狠下心,扶着荔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了,眼前的人比当年的身形又高了一些,也更瘦削了,一双眼睛像是饱经忧患,虽还是一样的模子,可是再不是那个让人一眼望去,便有温润如玉的矜贵公子的感觉了。
  顾言倾低低唤了一声:“关家哥哥!”
  只这一声,关瑜桦的眼睛便似有星光闪过,因着祖母生辰,他前几日才回了汴京,听闻顾絮是顾言倾,尚没有来得及查清,便收到了宫内桂圆公公的信笺,知道朱阑因为顾言倾而在陛下跟前露过异样,桂圆公公让他在事情还没有弄糟之前将朱阑带走。
  他这时候才真的确认,顾明嘉深爱的妹妹,真地活着。
  此时关瑜桦望着顾言倾,看着与那人极相似的一张脸,一时心中又是一阵锐痛,半晌缓了情绪,才道:“这是仪柔让我交给你的。”见顾言倾似乎没想起来仪柔是谁,不自然地回头看了一下自家的马车,用口型示意了一个“徽州”
  电光火石之间,顾言倾从遥远的记忆里找出一个叫“顾仪柔”的名字,紧张地问道:“她在汴京?她想做什么?”
  她也曾经托杜姨查过二叔养在徽州的那个女孩子,杜姨说没有找到,她一直以为,顾家出了事,消息传到徽州的时候,朱家带着顾仪柔隐姓埋名了,原来她也来到了汴京吗?
  顾言倾迫不及待地便要去撕开信,只是双手不知怎地,一直在打颤,好像不听使唤似的。
  关瑜桦拦了她道:“不急在一时,她现在很好。”
  顾言倾被沈溪石抱上马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想要问关瑜桦更多,可是她自己就要跟着溪石去流放。
  等马车走远了一些,顾言倾才打开了那封信,字迹很好看,是一笔很流畅的行书,字里行间颇有几分洒脱。
  ——
  言倾姐姐展信如晤。
  我在林将军府的宴席上见了你第一面,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我的姐姐,我看过长姐的画像,觉得你和长姐长得很像。
  我以为,因为这个,沈枢相才会一心求娶一个蜀地来的商户女。我没有想到,你真得会是我的姐姐。
  我现在很好,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那也是我的心愿。
  请原谅我现在没有勇气去见你,等你再回汴京的时候,我想那时候我就会有勇气去见你了。
  祝一切安好,我唯一的亲人。
  朱阑落笔
  看到朱阑两个字的时候,顾言倾脑子里“砰”一下炸开了,“竟是朱阑,竟然是朱阑,她竟然是仪柔!”
  顾言倾看着信,努力回想她见过两次的直笔宫女朱阑。怪不得那次在宫宴上她冲茶的时候,却一连给静晏冲了两碗,让静晏给自己一碗,连个眼皮都没有给自己,那时候就觉得这宫女怪怪的,不曾想,她是二叔的女儿。
  沈溪石轻轻环抱着阿倾,低声道:“我也一直觉得很奇怪,朱阑不仅善冲茶,还善书法和画,那次从林将军府上回宫后,她还画了一幅你的画像向陛下交差。”
  沈溪石一直不明白,陛下自来不会重用罪臣之女,可是这个书画皆有造诣的宫女若不是罪臣之后,又如何会进宫做宫女?
  此时,刚才沈府马车停留的地方,依旧还停着一辆马车,朱阑看着那个已经望不到任何踪影的路面,轻声对关瑜桦道:“关哥哥,送我回宫吧!”
  关瑜桦皱眉道:“仪柔,你应该知道,你不适合再留在宫中!”
  朱阑摇头,“不会,言倾姐姐走了,我不会再分心的。”她还没有查出到底是谁对顾家动的手,也没有查出顾家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那人忌惮。
  她知道,她若不查出来,言倾姐姐也会查出来的,她私心里觉得,她在御书房里伺候,查东西比言倾姐姐要更容易一些。
  另外,她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就算真的出了事,也没有什么,她希望言倾姐姐好好地幸福地活着。
  关瑜桦像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不赞同地道:“如果你爹娘和你长姐还在,她们也舍不得你继续冒险。”
  朱阑忍下了眼里要涌出来的眼泪,对着关瑜桦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第87章 皇子
  沈溪石出京的第二日, 御书房里头便又砸了一只茶碗,赵元益气得浑身发颤。
  母后竟然在沈溪石出汴京的第一日便对沈溪石动了杀手,十二个暗卫, 呵, 母后当真是准备不留活口的。
  楚王恭声劝道:“陛下息怒,臣的人一直跟在沈溪石身后, 沈溪石和顾氏都无恙,只是, ”楚王正在斟酌着字词, 忽然发现陛下周身的气息又降了几个度, 忙道:“沈溪石和顾氏都不见了,昨夜走的。”
  赵元益唇线紧抿,有些咬牙切齿。
  楚王一时不知道陛下是气太后迫不及待地朝沈溪石动手, 还是沈溪石的不辞而别。想到沈溪石竟然趁着他的人和太后的人动手的时候,悄悄地逃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是觉得头疼。
  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是否要查沈溪石的去向?”
  赵元益忙抬了手, “不,让押差继续往巴州去,沈溪石那边, 不要再去查。”
  “陛下,沈溪石毕竟曾是朝之重臣,若是被细作迫害……”
  赵元益微挑了浅浅的琥珀色的眸子,看了一眼楚王, 他知道楚王更想说的不是细作,而是太后那边的爪牙,淡道:“朕心中有数!”
  他相信沈溪石既是会走,就有不再让太后找到的能力。他没有想到母后竟然将自己派去照顾她和阿宝安危的暗卫,调去刺杀沈溪石和顾言倾,不由沉了沉眸光。手不由握紧,又轻轻地放开,在阿宝没有回宫之前,他还要继续仰仗母后,此事只能当做不知道。
  他私心里,也并不真的想让沈溪石离京太远,这些年,他在国事上仰仗的大臣虽有楚王叔和张丞相等,但是随着年纪越大,心腹臣子们在朝中的积威越来越高,他对这些大臣或多或少都有了些提防。
  只有沈溪石,他心里是不怕的。
  甚至,如果阿宝没有怀上这一胎,他是想过六十以后禅位的。也不管母后一直忌惮沈溪石,这次刺激母后动手的原因,肯定是知道了顾絮就是顾言倾,当年父皇留了遗诏,他也是知道的。
  都说天家无情,赵元益并不以为然。
  楚王爷出来以后,桂圆公公让小宫娥去收拾了破碎的茶碗,朱阑神色自若地冲了一碗龙凤茶汤。
  赵元益看见朱阑,愣了一下,“昨儿个靖侯府的世子没有来接你出宫吗?”赵元益一边说着,一边不乐地看向了桂圆公公。
  朱阑立即跪了下来,“启禀陛下,奴婢昨日向靖侯府世子说明,奴婢愿意一直伺候陛下左右!求陛下开恩!”
  赵元益听了这话,笑道:“你在朕身边伺候多年,一直颇得朕心,朕原想着你已到了出宫的年纪,该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靖侯府倒是不错,不过你既不愿意,朕也不强求,继续当差吧!”
  朱阑叩伏在地毯上,“奴婢谢过陛下!”
  桂圆公公在一旁看着,微微叹气。
  ***
  两个月后,京郊的一处山庄门口,裴寂一边抖着斗篷上的雪,一边对藿儿道:“快备热水,爷和夫人回来了。”
  藿儿打着伞,过来看他马背上驮着的一头鹿,笑道:“今个竟得了一只鹿!”
  话音刚落,后头便又听到了马蹄声,沈溪石带着顾言倾回来了,顾言倾整个人被裹在火红的氅衣里,在这一片白皑皑的冬日,当真是红衣胜雪。
  沈溪石先跳下了马,再将言倾抱了下来,藿儿过来扶住了言倾,见主子脸上红扑扑的,似乎没有冻到,心里还安了一些。
  等一行人进屋,喝了杯热乎乎的杏仁茶,顾言倾没看见荔儿,问道:“荔儿还没有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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