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美人醮——半疏
时间:2018-08-28 07:36:02

  顾言倾听见藿儿在说话,可是很快外面又没了动静,绑着她的人伸手在她的腰上摸,摸到了她的腰带,顾言倾心上一凉,忽地听见后背传来“啊!”地一声,就没了动静。
  “阿倾!闭上眼睛,我带你走!”沈溪石将她背在了背上,走出了芙蕖巷子。
  这一回,藿儿没有阻止,默默地跟在沈溪石的身后,她知道,她和主子今晚都不能再留在芙蕖巷子里。
  主子常年做噩梦,虽然诗姨不和她们说,藿儿也知道定然是主子先前经历了什么可怖的事。
  显然从头至尾不敢亮灯的沈溪石知道主子的那一段经历。
  沈溪石背着一个小娘子回府的时候,整个沈府上下都惊呆了,许伯一边吩咐灶下多烧些热水,一边又让厨娘准备夜宵,还十分灵活地打发了福儿去成衣铺子买几身女式的袄裙、氅衣回来。
  福儿急道:“许伯,小底不知道尺寸啊!”
  许伯猛地拍了一下福儿的脑袋,“真是傻缺儿,你不能多买几件吗?难道主子还会为这事怪你?”末了又添了一句:“主子现在还有闲心来管你?”
  福儿笑道:“您老说得对!”接过了许伯甩过来的鼓囊囊的荷包,乐颠颠地去东大街买袄裙去了。
  藿儿跟着到了沈府,忽地明白,主子先前看到“沈府”牌匾时候复杂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
  见沈府上下一个女眷都没有,十分自觉地指挥起一帮小厮们提水,整理客房,擦拭桌椅床铺。
  许伯罕见地端了两个簇新的碳盘子到了主子的房间,一眼看便是从库房里新翻出来的,添的炭火不呛人的银丝碳。
  走的时候不忘带门。
  外厢房里头,正中设着一张铁木梨花椅子,铺着六七成新的云蟒妆花缎子坐褥,左右各是一溜两张的梨花木椅子,顾言倾和沈溪石都端坐在左右第一张椅子。
  顾言倾垂着头,看着自己的云头绣花粉缎棉鞋。
  沈溪石打破了沉默,“阿倾,那晚是你对吗?”
  顾言倾点头。
  “阿倾,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顾言倾听见这句,猝不及防地笑了出来,“沈溪石,你难道失忆了不成?”
  见沈溪石不说话,微仰了头,眯着眼睛笑道:“我还记得,我十三岁那年的春天,你还吵嚷嚷地说什么‘娶妻当娶贤’,是吧?”
  那一年她几乎都成了汴京城的笑话,不过她无所谓,阿翁阿婆也不当回事儿,和她说,“倾儿要是真心喜欢,阿翁和阿婆帮你!”
  她是真心喜欢吗?六年前的顾言倾大概是吧!从八岁到十三岁,她倾注了太多的目光和时光在沈溪石身上。
  她原以为这辈子是来谈场风花雪月的恋爱的,却不想上天是让她来经历一场“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幻梦。
  顾言倾淡道:“沈溪石,你也不欠我什么,不过都是年少冲动惹的事儿罢了,你有你的抱负,我也有我的使命,你就当顾言倾在六年前已经死了吧!”
  沈溪石点头,“好,顾絮姑娘!”
  顾言倾讶然,果然他还是通过进城人口登记的册薄找到她的吗?
  “絮儿姑娘,你今天受到了惊吓,该是累了,明天我们再说吧,你今晚住在这,我让下人换套干净的被褥!”
  说着,便抬脚出去,不一会儿正在指挥着收拾客房的藿儿被带了过来,见自家主子呆坐在椅子上,低声问道:“主子,我们要不要去找云姨?”
  顾言倾摇头,“不用了,今晚先住在这吧!”她知道沈溪石的性格,既然找到了她,就不会轻易放过,虽然她不知道,为何六年前对她冷若冰霜的沈溪石,态度会发生这般大的变化。
  顾言倾想到当年自己几年如一日的热脸贴冷屁股,也是觉得自己大概算是大赵国的一朵奇葩了。
  
 
    
第10章 金
  芙蕖巷子里头,陪着女儿守夜的王大嫂原先听着隔壁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又有人声和脚步声,想着是藿儿姑娘她们回来了,默想了好一会,对王大郎道:“家里灶下还留着几个碗糕,我给隔壁送两个去。”
  王大郎斜睨了息妇一眼,咂巴道:“年三十的,别惹得人家不痛快!”
  王大嫂撇嘴道:“知道,知道,我又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我这不是为先前的事儿,有些过意不去嘛!”
  见她这样说,王大郎便也由了她,“拿热的过去!”
  “嗯,知道嘞!”
  灶膛里本就留着柴火,还热烘烘的王大嫂添了一把树叶子,那火苗便“嗞嗞”地燃了起来,王大嫂心里盘着话儿,等将两个碗糕扣在两个大碗里端过去敲门的时候,隔壁却迟迟没有动静,又敲了好几下,还是一点声响没有,想来是已经睡下了,只得恹恹地又端了回去。
  ***
  紫铜瑞兽香炉中燃着的沉水香像云纹般一圈圈地萦绕在屋内,似有似无,顾言倾莫名地心静了下来。
  这么一会儿,顾言倾才有心思打量了一下内厢房,东北边放着一架老紫檀木琉璃屏风,琉璃上头绘着仕女图,底座上透雕着缠枝莲纹,外留较宽的板边,不施雕刻。
  屏风后头是一个半人高的浴桶,飘着若隐若现的皂荚味儿。
  东南靠窗左侧放着一张黄花梨木雕牡丹铜镜台,磨光水亮的,藿儿蹙眉道:“主子,奴婢怎么觉得这厢房布置得有些怪异,外厢明明看着像沈枢相日常歇息的地方,怎地到了这里头,竟像是闺阁一般!”
  顾言倾手滑过镜台,莫说丁点儿灰尘,便是一点儿的划损刻痕都没有,大概和那炭盆一样,都是新从库房里挑出来摆上的。
  这是沈溪石的厢房。
  他将她留在这里,顾言倾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低下了头,口中有些苦涩。
  藿儿见主子神色不好,一边拉着她坐到了镜台前,顺手拿起妆奁里的一把檀木梳子给主子通发,一边问道:“主子,我们是不是要在沈府住下来了?”
  顾言倾淡道:“怎么会,今夜是承了沈枢相的情,岂有一直打扰人家的道理,明个一早,我们起早些,家里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呢!”
  藿儿迟疑道:“主子,芙蕖巷子里的那两个人,可要怎么办啊?”
  “藿儿,记住,昨夜什么也没发生。”
  她刚来汴京城,并不想多惹事端,她想,沈溪石既然愿意出手帮她,自然会将那边收拾干净。
  隔壁厢房里头,刚得了消息的裴寂禀道:“主子,已经查出来了,其中一个是小杜将军手下的禁军,您看?”
  沈溪石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凝目,示意裴寂研磨,就着一张小黄花梨木圆角炕桌,写了一封信,折好递给裴寂道:“送到杜府!”
  裴寂见自家主子又垂着眸,无动于衷地转着自个的玉扳指,浑身上下像置在冰窖里一般,冒着寒气,忙旋风一般地冲出了府,深怕被这场无妄之灾波及。
  自家主子越是冷静,说明事儿越大。
  大约两刻钟后,沈溪石听隔壁渐渐没有了声响,大概都安睡了,轻轻地开了房门,踱到了院内的松树下,松针在寒风里的“沙沙”声,甚是好听,东厢房里头的灯火已经灭了。
  小弯月嬴弱的微光洒在院中,这样的夜,于他来说,竟有一种无法说出口的美妙与珍贵。
  他也不知道,明天天亮以后,他和阿倾又会怎样。 
  是以,沈溪石异常珍惜今晚,她就在他身边,真真切切地住在他的厢房里。
  第二天藿儿卯是正便起来了,刚推开房门,发现眼前一个墨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以为是沈枢相派了暗卫守护她们,也没多想,自去灶下给主子提了半桶热水洗漱。
  顾言倾也是前半宿没睡,后半宿没熬住,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顾言倾发现楠木垂花架子床上垂下来的纱幔上头绣着繁丽的童子采莲图,稚趣盎然,不由怔了一会。熏了淡淡的茉莉花香的被褥,十分松软。
  两人洗漱好后,昨夜来铺床的妈妈又送了两身袄裙过来,还有一件绣着百碟穿花图的秋香色貂裘,恭敬地对藿儿道:“这是老管家备下的,还望两位姑娘收下!”
  接着又掏出一个云纹锦袋递给藿儿道:“相爷说,今天是大年初一,给顾小娘子一个好兆头!”
  藿儿正犹疑着,听里头主子道:“藿儿,既是老管家和相爷的一番好意,就收下吧!”
  藿儿道了谢,接了过来,等妈妈走了,顾言倾从内厢房里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昨个来时的一身衣裳,一头乌发还是用青色棉布巾包着,没有抹煤灰的脸上莹白如玉,望了一眼藿儿手中的袄裙,抿唇道:“放在屏风后头的衣架上吧!”
  藿儿又举了举右手中的锦袋,“主子,这个呢?”
  顾言倾接在手里,打开看了一下,竟是一袋子金锞子,有虫鸟走兽和各色花卉,每一件都不重样儿,每一件似乎都在昭示着“它”是不可替代的。
  顾言倾眼睛微红,垂了眸,将袋子拉上,又递给了藿儿,哑声道:“一起放着吧!”
  这一趟回汴京城,她潜意识里有想过可能会遇到沈溪石,但是又觉得即便是遇上,也该是隔一段时间才会发生的事儿,她更有可能在哪家的宴席上,或是绸缎珠宝铺子里,先遇见他的夫人。
  昨夜屋角放置的两个炭盆子,竟还在烧着,顾言倾觉得胸口有些燥热,对藿儿道:“我热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藿儿忙道:“奴婢这就去开窗户!”
  顾言倾摇头:“不,藿儿,我们走吧!”
  藿儿忙将袄裙和锦袋放下,稍微给主子理了裙裾,便跟着主子穿过了二重垂花门,一路往前院去,顾言倾虽迈着小碎步,但几乎是一路小跑一般,倒追得藿儿微微气喘。
  出乎藿儿意外的是,一直到府门口,都没有人阻拦。
  守门的小厮见她两过来,忙开了大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藿儿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没有沈枢相的身影,昨夜种种显示,主子和沈枢相是旧识,她只知道主子原是承恩侯府的小娘子,因家族蒙难,被耶嘉郡主救了,却不知道沈枢相和自家主子有什么渊源。
  她昨夜留意了一下,沈枢相府上这么大,却是空寂寂的!更怪异的是,竟连一个女眷都没有,连给主子铺床的妈妈,好像还是管家的妹妹,昨夜临时喊来帮忙凑数的。 
  藿儿正在出神,顾言倾喊了她一声,“藿儿,走吧!”
  冬日的卯正二刻,尚笼着一层白雾,两三米外便隐隐绰绰的看不清,许伯看着两人走出去,有些不放心地问自家爷:“相爷,晨起天寒,顾小娘子这般走回去,怕会冻着的!”
  沈溪石没有应声,等人影都看不见了,才对许伯道:“将跟着我的暗卫拨两个过去,务必要护着她安全,不要被发现了!”
  许伯迟疑道:“主子,若是陛下知道了,怕会……”后面的话许伯没有说出口,因为主子并不愿意听,已经阔步走了。
  许伯无奈地摇了摇鬓白的脑袋。
  
 
    
第11章 伊始
  今个是大年初一,鞭炮声或远或近地此起彼伏,卯末的芙蕖巷子里头,已经有几户人家的院子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喧闹声,家家户户院门上都贴着大红对联和“福”字。
  青石板路面上还有好些红衣爆竹的碎片儿,藿儿刚打开院门上落着的铜锁,就碰巧遇到隔壁王大嫂子一家三口出门,王嫂子笑道:“新年好啊,晚上我可敲了你家好几声门儿,你两都没听见。”
  刚一出口,王大嫂子便注意到顾小寡妇莹亮的脸蛋儿,心里暗暗嘀咕:“前两此都没注意,竟像刚破壳的鸡蛋一样,怪道惹人惦记。”心里想着不由看向了身旁的良人。
  王大嫂子一家三口今个都换了新衣裳,王大嫂一身紫霞色撒花袄裙,耳朵上坠着两朵银牡丹花,两靥抹了茜红色的胭脂,看着年轻了好些,她身旁的王大郎也是一身细棉布墨青色皂领圆袍子,对着顾言倾和藿儿两人微微点头。
  算是打了招呼。
  藿儿揉了揉眼睛:“昨儿个夜里很晚才回来,我和阿姐两个洗洗就睡了,嫂子是有事吗?”
  王大嫂子摇头,发髻上的一支茉莉纱花上头圆滚白润的珠子也微微晃动,只听她道:“昨个多做了几块碗糕,准备送两个给你们尝尝,这放了一夜,怕是也不新鲜了!”
  顾言倾微微笑道:“谢谢嫂子想着我们,嫂子是要去哪里?”
  王大嫂又笑睨了一眼王大郎道:“他兄弟在前头乌桕巷子里头,我们去拜个早年!”
  “那嫂子快去吧!”
  两厢别过,藿儿关了院门,看看走在前头的小娘子身上洗得都泛白的衣裳,有些过意不去地道:“主子,以后去店里了,您是不是就不用穿这身衣裳了啊,那王大嫂子穿得都比您鲜艳些。”
  顾言倾无所谓地笑了笑,“值当什么,我一不惦记着嫁人,二也不用彰显家族的尊荣,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却是仔细地检查了屋里,发现血迹和挣扎的时候弄出的一点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
  不由暗暗感激沈溪石的细心和周到。
  昨夜她前脚刚进屋,便有一把冰凉的匕首贴在了她的脖颈上,月光下,泛着森寒的光芒。
  她闻到了一点油腻的腥臭味,她记得这味道,她在常来光顾生意的徐员外身上不远不近地闻到过,那是常啖肉且消化不好的人身上会有的味道。
  知道是徐员外,他并没有多怕,藿儿受过训练,制服这一个绰绰有余,她只盼着藿儿早些进来。
  却不想暗地里又蹿出来一个挟持了藿儿,她听见那人自称是徐员外的兄弟,那便是徐家在禁军营里的徐武了,一时倒提了心。
  藿儿将家中里外仔细检查过后,松了口气,问主子道:“主子,您的容貌便是抹了煤灰也无法遮掩,不若我们也请些护卫回来吧?”
  顾言倾笑道:“那还不如多买两个女使回来帮忙呢,我以后躲在后院里,不出来便是!”
  藿儿连连点头:“呜呜,主子,这样最好了,奴婢真是放心不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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