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楼梯上，她对周皓言说：“我还要考虑考虑。”
周皓言也没有要她立刻就做决定，只是让她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他们下到了三楼，周皓言不打算再送她下去，准备回床上补眠，看到赵楠楠站在楼梯扶手旁，像是有话想问自己，于是站在门边等她开口。
两人对视了片刻，结果赵楠楠摆了摆手，像是把她想问的问题收了回去，就这么走了。
拉上了窗帘的卧室里，周皓言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手枕在脑后，想着赵楠楠刚才的欲言又止，在睡意模糊的边缘思考道——她是想问他什么？
赵楠楠想问的事情很简单，她就想问周皓言是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他做一步想三步，把这整个图景铺陈得这么大，赵楠楠都习惯了。
而他之所以会问她想不想来挑这个大梁，赵楠楠觉得原因无非就是两个——
第一，是她重新建立起了他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周皓言自然而然也就选择通过她来继续跟周围的一切接触。
第二嘛，周皓言自己本身就很有钱，不需要再有这样一份事业来锦上添花，所以把这个机会给了赵楠楠，无所谓为她做嫁衣。
赵楠楠掂量着自己卖个橙子还行，要是想管理个这么大型的企业，估计就力不从心了。
没有周皓言从旁指导，她顶不了什么事。
所以她想问，他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打算给她多少时间来成长，然后才重返他自己的王国。
这问题刚要是问出来，就好像显得她根本没打算自己努力，就指望着他来解决一切一样。
赵楠楠低着头，拉紧了衣领，把寒风都挡在外头。
有他在，就好像有指路明灯，有坚实后盾一样，什么她都敢干。
反正她两年服务期过去也不一定能考上公务员，要是先帮村里发展起一个龙头企业，给村里提供就业岗位跟机会，那挺好的。
他们的村官服务期是两年，到期还可以再续一年，赵楠楠想，要是搞这个基地的话，那就再跟村里续一年吧。
“考不上公务员，就像他说的那样，做个乡镇企业家……”
赵楠楠在衣领后面嘀咕道，然后被风一吹又清醒过来，觉得不行。
且不说这摊子铺得这么大她能不能撑得起来，就说她打算弃政从商，她妈妈就得把她怼趴下。
这跟她要求的稳定完全就是背道而驰。
不行，她不能这样直接对上她妈。
赵楠楠默默握拳，怎么着也要把爸爸拉到跟自己同一阵营，好帮自己挡挡火线。
“就这么决定了。”
她放下右手，自言自语着点了点头，然后一抬眼就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
赵楠楠连忙拉下挡到了鼻子底下的衣领，叫道：“婆婆？”
原本在风中低着头赶路的老人抬起头来，看到叫自己的人是赵楠楠，连忙擦了擦眼睛，对她挤出一个微笑。
赵楠楠的笑容凝住了，她的目光落在老人发红的眼圈上：“婆婆，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老人像是想要躲闪，可赵楠楠飞快地走到了她身边，挽住她瘦弱的手臂，问道：“谁欺负你了，你怎么哭了？”
“没有。”老人一边摇头，一边抬起手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说道，“没人欺负我，没事，闺女。”
赵楠楠怎么可能相信她的话？
她想着刚刚所有人离开的时候，婆婆是跟着他们一起下楼的，其他人也没必要跟她过不去，能让她伤心难过的也就只有她大儿子跟大儿媳了。
赵楠楠一边跟她走，一边从自己的口袋里去摸纸巾，然后把纸巾掏出来递给了她，小声道：“他们骂你了吗？”
婆婆接过她的纸巾，没有说话。
在这时候，沉默即是默认，赵楠楠感到有一股火在心里烧了起来，烧得她无比憋屈。
之前那些人那样针对她，她不够强大，做不到无动于衷；现在看到婆婆因为帮了自己，就被她的大儿子跟儿媳这样欺负，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她终究经历得太少，就像周皓言刚刚说的让她想办法，她脑子里也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只能生气。
倒是老人擦完眼泪之后，像是好多了，就拍着赵楠楠的手对她说：“我没事，闺女，你回去吧，婆婆一个人走回去就好。”
赵楠楠没撒手，她说：“婆婆，我送你回去吧。”
本来她不知道婆婆住在哪里，是打算回村委会去问了再把钱给她送回去，现在遇上正好。
老人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好，闺女你跟我一起回去，在婆婆那吃顿午饭再走。”
满园鸡鸭，今天正好抓一只出来，烧给她吃。
于是，赵楠楠拎着热腾腾的苹果派，挽着老人一起下了一条小道，七拐八弯来到了老人住的地方。
“到了。”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用绳子串着的钥匙，去开果园的门，“闺女来。”
赵楠楠看着眼前的果园跟里面饲养的鸡鸭，停驻了片刻，才跟在老人身后走了进来。
她本来以为婆婆愿意让自己跟过来，是因为大儿子跟大儿媳都被治安主任拉到鸿程村去了，没想到老人却根本没有跟他们住在一块。
他们家的果园里除了脐橙，还种了些柚子树、龙眼树，像其他农户一样散养着鸡鸭。
这些家禽可以生蛋，粪便又可以在果园里堆肥，养大之后还能卖钱，一举多得。
不过也因为这样，地上就有不少鸡粪鸭粪。
婆婆让她小心脚下，然后带着她来到了修在果园外侧的老屋里。
一进屋，老人就立刻开了灯，赵楠楠看着这装在走廊兼厨房里的昏黄灯盏，现在冬天没有太阳，便是开了灯也依然让人昏沉。
她看着周围简陋的一切，把手里拿着的苹果派放在了唯一一张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桌子上，然后问老人：“婆婆，你就住在这儿？”
“是啊。”老人找出了一次性杯子，细心地烫过了才给赵楠楠倒水，“我就住在这儿。”
赵楠楠问：“你一个人住吗？”
老人说：“对，老大在村头建了新房，老二也一样。”她把杯子端给了赵楠楠，拉着她在长条凳上坐下，说道，“分家的时候我跟了老二，老大不管我的。”
杯子里装着的水不烫手，赵楠楠就这么捧着，听老人说道：“本来跟着老二，我也过了两年清闲日子，只要在家里帮他们小两口带孩子就成，可是哪知孩子突然生了病。”
“我之前就想问了——”赵楠楠端着水问道，“孩子生了什么病？”
老人叹息道：“脑子里长了个瘤，做了手术。”
赵楠楠“啊”了一声，老人看着她，说道，“他们这几年挣的钱都给孩子治病去了，可是也不够。我没办法，就又回了老家这里来，养鸡养鸭，侍弄果树，想赚点钱给孙子治病。”
她家二儿子跟媳妇也是勤快，在城里打工，每天一回来就帮着老娘伺候果树和鸡鸭。
今年孩子病情反复，又继续做化疗，三万斤橙子堆积在这里卖不出去，可要了他们命了。哪想到，来了个赵楠楠，帮他们把所有橙子都收购了去，老二一家都对她感激得不得了。
只有大儿子跟大儿媳，原本说了不来帮忙，也不会要这个果园里出产的一分一毫，可转眼就仗着自己是老人儿子的身份，跑去跟赵楠楠要钱。
老人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
赵楠楠连忙放下水杯劝慰她，老人却只是拉着她的手，反复地对她说：“闺女，我对不起你啊……”
“没事，没事的婆婆。”赵楠楠也不知能怎么安慰她，“我会处理的。”
天知道她能怎么处理。
老人却摇着头，自责不已地道：“闺女，你们这些城里长大的孩子，来我们这里扎扎实实做事，哪想得到会遇上这些糟心的人跟事。”
赵楠楠一哂，大概就是她运气好吧，还能成事，想想帮人家卖水果还破产的“水果鲜锋”。
她拿出手机，对老人说：“婆婆，那些钱你先拿回去吧。”说着要给她转账，“你的银行账户是多少？我给你转回去。还有那张欠条，我回去就撕了，不用还。”
“闺女！”老人闻言也顾不上自责了，慌忙按住她的手，“这怎么行？欠你的钱就是欠你的，不能转回给我，那欠条也不能撕！”
可赵楠楠哪是她按得住的？
“婆婆你就别拦我了，今天要不是你过来，我也没法从村委会好好出来了。”赵楠楠连上了4G信号，上了手机银行，“你放心，那一万五千斤橙子他们要不动。”
就算那夫妇俩有脸拿，拿了也没地方放，也卖不出去，多半被拉着去，还是会灰溜溜的回来。
老人眼里含着泪，听她嘱咐道，“到时候他们要是回来了，你就别说这钱我又还给你了，都拿去给小朋友看病就成。”
“唉……”老人叹了一口气，抹着泪道，“我这是积了什么福，才能遇上你这么好的孩子……”
赵楠楠输入密码的动作一顿，没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她倒是想知道这么好的老人家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那种儿子跟儿媳。
她的银行里还有转账记录，直接把那两万多块给老人转了回去，然后说道：“好了！”
她打开了放在一旁的苹果派，让老人尝一尝：“婆婆你吃，这苹果派可好吃了。”
老人推拒不过，拿起一块吃了，眼睛一亮，对赵楠楠说：“好吃，真好吃。”
赵楠楠本来想让她吃多点，可是一想老人家年纪大了，吃不得这么高糖高热的东西，而且这家徒四壁的，也不可能有微波炉跟烤箱。
于是看着她吃了两块，就把盒子合上了，起身告辞。
“婆婆我下回来看你，再给你带好吃的。”
赵楠楠不打算在这里吃饭，给老人添麻烦，想着直接走回村委会去。
老人跟着站起来，赵楠楠看她一脸的欲言又止，便问道，“婆婆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
“闺女……”老人怯怯地叫她，“鸿程村的橙子，要卖的时候，打包还能让我去吗？”
她怕出了这事，赵楠楠会不愿意让她再去仓库里。
赵楠楠鼻子一酸，说道：“婆婆你来，我一定给你留个位置。”
她伸出手，握住了老人粗糙干瘦的双手，许诺道，“你放心，婆婆，明年我一定带大家挣更多的钱，以后你就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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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白昼特别短，不到六点天就黑了。
墙上的钟指向六点，赵父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就听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
他再看了一眼时间，这个时间还有谁来？
不过他还是扬声道：“进来。”
站在外面那个人影把门推开了，然后探头进来：“爸爸。”
“楠楠？”赵父看着女儿，“你怎么来了？”
赵楠楠走了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副院长的办公室里有暖气，不过赵父嫌暖气开着闷就没开，只是把门窗都关上，还是比外面的温度要高的。
见女儿钻进来没应声，只是在自己办公室里左看右看，赵父开口问道：“怎么，今晚要在外面吃饭？”
通常如果要在外面吃饭，她妈妈都会让她下班之后骑电动车来接他，然后父女俩再一起过去饭店里。
“什么？”赵楠楠听到他的话，忙转过头来说道，“不是！”
她拉着自己的背包带子，接受着父亲审视的目光，听他说道：“不是吃饭——那你又来借钱？”
赵父一边说着，一边吃惊地伸手指向了她。
“也不是！”赵楠楠把包从身上拿了下来，受不了地道，“在你眼里我就只有跑腿跟要钱两种功能了？”
赵父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倾身准备泡茶：“又不是吃饭，又不是借钱，说吧，来找你爸我有什么事？”
看他伸手，要去开茶叶罐，赵楠楠忙伸手制止道：“不用了，不喝茶了。”
赵父的动作停下来，眼睛看向她，确认道：“这可是好茶哦，你不喝？”
赵楠楠心道我懂得喝什么好茶，然后摇了摇头：“不喝。”
“那行。”赵父也不拿杯子了，说道，“说吧，有什么在家里不能说，要特意跑到这里来找我。”
“嘿嘿。”赵楠楠笑了一声，摇晃着食指点了点他，“知女莫若父。”
“快说，”赵父催促道，“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或者说又想搞什么大新闻，要他帮忙，瞒着她妈妈。
大多数时候，父女俩都在同一战线上，比较有共同语言，比如之前她去卖橙子，她父亲就支持了五千块。
赵楠楠权衡了一下，先选了个比较容易接受的消息，对父亲说：“我们龙岗村的橙子卖完了，接下来我准备给隔壁村卖橙子。”
“好啊。”赵父果然轻轻松松就接受了这个消息，还说，“爸爸对你有信心，多少斤？”
“不多。”赵楠楠放松了些，说道，“也就八十多万斤，一下就卖完了。”
“唔。”赵父看着她这完全没压力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怎么，又接受注资，要带爸爸一起发财吗？”
“不是。”赵楠楠觉得她爸爸怎么就钻钱眼里去了，摆手道，“主要是第二件事——”
她顿了顿，宣布道，“我想承包一个基地。”
赵父端着自己的茶杯正在喝水，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