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摄影机机位架设,演员与剧组工作人员各司其职,冷寂的民国建筑里,被注入了一丝人间气。
雨还没停,慕晚刚收起伞准备化妆换戏服,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力道十足。她还未转身,就被高美拉到了一个角落里。
“你昨晚干嘛去了?”高美穿着一身民国丫鬟的粗布戏服,扎着两个马尾辫,白嫩嫩的脸皮上,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喝醉了,去朋友那里睡了。”慕晚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这里还有朋友?”高美问完,随即松了口气,胖胖的手松开慕晚的胳膊,高美叹气道:“你昨晚去了酒局就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和张……”
慕晚昨晚去迎客轩前,给高美发短信说她要参加饭局,会回去得晚一些。而昨天张导的房间里被送出去一个女演员……慕晚是什么样的人,高美一清二楚,但她昨晚彻夜未归,高美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直到今天看着她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她才敢提了一嘴。
正说话间,剧组开拍,张承泽坐在机位后面,喊了一声:“action!”
摄影机前,一名穿着青色短衫,黑色长裙的民国女学生站在宗祠前,正和旁边两位中年男女对戏。
中年男女饰演女学生的父母,父亲愤怒,母亲悲伤,而女学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将台词背完了。
“这女主角演技太差劲了。”高美小声地和慕晚说道:“而且今天这幕戏,是要她跪着演完的,她不肯,导演当即改了剧本。”
高美说完的时候,眼前的这幕戏拍完,张承泽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女主角抬眼过来,眼睛里带着询问。
张承泽:“过了。”
“这都过了?”高美差点吐血,慕晚勾起唇角,在旁边笑了起来。
“人生真的挺不公平的。”高美看着几个助理凑到女主演身边,想起了昨天晚上被从张承泽房间里抬出去的女演员。这其实也是有人传了她听到的,不过个张承泽喜欢喝酒,喝酒后玩儿女演员手段比较变态,昨晚的事情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那个女演员就算这样,最后也不过是在这部戏里多拍几个镜头,而这个慕青,轻而易举拿下女主角,并且全剧组都围着她转。
“命好太重要了。”高美感慨,随后,她扫了一眼身边的慕晚,说:“但是她演技这样,就算再大的投资,最后也没什么水花和名堂,还会把名声搞臭了。我们慕晚就不一样了,长得美演技好,要有人捧的话,肯定火遍全球。”
高美后半部分的话是调侃,慕晚一笑而过。但她前半部分说得挺有道理,娱乐圈不少真金白银都扶不起的阿斗,长得漂亮,没有演技,最后还是不温不火。
慕青是怎么想的,慕晚没兴趣知道,她和高美说了一声后,去了更衣室换衣服化妆。
这个老宅是慕青所饰演的女主角的家,这里的戏份,大多都是和女主角的对手戏,慕晚和慕青也有。
两人都是间谍,慕晚来给慕青送消息,也正是因为这次见面,导致了她最后被谋杀。在慕青的闺房里,慕晚将手上的纸条传递给慕青,慕青接过,说完台词,这幕戏就过了。
慕晚收起情绪,起身到了一边,倒是慕青先看了她一眼。最后,她眼梢微抬,收回了目光。
拍完这幕戏,慕晚在宅子里的戏份就算拍完了。她在更衣室换衣服时,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女演员们的惊叹和惊艳声。她换好衣服出门,抬眼望去,眼睛里一片大红。
整个宅院,被无数的玫瑰花装点成了花海,清幽的玫瑰香气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混合着女人们少女心炸裂的尖叫声,朦胧又梦幻。
慕晚出门,高美走过来,小小的眼睛里还有未散尽的惊奇。
“沈城沈公子送的,刚才的场景你没看到,一排黑西装的男人,抱着一捧一捧的玫瑰花往这里堆。别人一天收到的玫瑰花,比我一辈子收到的都多。”
女人总是感性的,喜欢浪漫,高美说话间,语气里满是羡慕。
“现在剧组先停拍了,刚刚慕青收到花后就去车里打电话去了。”高美补充了一下后续。
慕晚看了一眼庭院里娇艳欲滴的玫瑰,甚至没有插脚的机会,她眼睛里一片红,和高美道:“我先走了,今天请了朋友吃饭。”
高美抬眼瞥着慕晚,眼神里满是纳闷。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整个剧组只要是女的,都羡慕嫉妒疯了。”
花香浓郁,慕晚喉咙有些痒,她揉了揉鼻子,对高美说:“我不喜欢花。”
相比慕晚不喜欢花,高美先注意到了她的声音,她看着慕晚微微泛红的脸,关切道:“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慕晚拍了拍高美的肩膀,起身走出了老宅。
长街很长,且渐渐开阔,街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个游客。慕晚穿梭其中,给柳谦修发了条短信。
【慕晚:柳谦修,我拍完了,你在哪儿?”】
慕晚选定的餐厅就在离着文城宾馆两条街道的文城商业街上,为了节省时间,她将地址发给了柳谦修,两人分别打车直接去餐厅。
发完短信,慕晚后背靠在了出租车车座上。外面渐渐上了黑影,雨夜风微凉,慕晚头有些沉甸甸的,一开口,鼻音沉重。
“师傅,麻烦关一下冷气。”
慕晚到商业街的时,雨已经停了。夏日的细雨将空气中的闷热下透,吹过的风都是凉的。商业街人流攒动,都是出来乘凉游玩的。
慕晚越过人流,朝着餐厅走去,还未走到餐厅门口,她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等她的柳谦修。
头似乎一下就不重了,清爽的气流吹散了她身上的温度,慕晚叫了一声。
“柳谦修~”
男人回眸,清俊的脸上,漆黑的双眼装满了商业街的璀璨,像镜面湖倒映着星空。心跳渐渐不稳,慕晚笑起来,她快步走了过去。
待走到他身边,慕晚抬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说:“就是这……”
她还未说完,一只触感冰凉的手就放在了她的额头上,慕晚眸光一动。
掌心触碰的额头滚烫,鼻音软糯,在他低头时,她仰头被他测试着温度,还小小的咳嗽了一下。
“你发烧了。”柳谦修收回手,掌心滚烫依旧,不知道是谁的体温。
她的头在他收手的那一刹那,再次变得闷疼了起来。嗓子有些痒,慕晚刚才撑起的精神也颓了下来。
确实是发烧了,今天淋了一天雨,刚刚打车过来的时候都觉得迷迷瞪瞪的。但都约好了,慕晚不想回去,她想和他一起吃饭。
脑袋里一片混沌,慕晚呼吸都有些深,热热的气息呼出,慕晚抬头看着柳谦修,说:“你早上给我的药为什么不管用。”
她似乎烧糊涂了,说话都没有逻辑性了。
“管用的药都苦。”柳谦修说。
她眉头小小地一蹙,嘴唇瘪了瘪,似乎满是不满。
垂眸看了她一眼,柳谦修又抬眼看了看四周,对慕晚道:“你在那里等我。”
顺着柳谦修的目光看过去,慕晚看到了一家美妆店内供客人休息的长椅。她也确实是累了,昏昏沉沉地点头,然后随着柳谦修去了那里坐下。
这个点儿,美妆店人不多,长椅上就只坐了慕晚一个人,乖巧听话。
柳谦修起身离开,慕晚拉住了他的衣角,他回头,慕晚看着他,说:“我在这里等你,你要早点回来啊。”
柳谦修垂眸看着她,点了点头,慕晚松开了手。
美妆店里的人不多,冷气似乎关了,比外面要暖和些。但慕晚坐了一会儿,就有些焦躁了。又等了五分钟后,她抬起头看向门外,柳谦修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袋子,袋子上画了红色的十字号,能猜得出里面是药。而等他整个人都出现在慕晚的视线里,慕晚看到了他另外一只手拿得一束东西。
下面一圈白色,上面一层蓝色,最中间是一层粉色……一束超大豪华版的棉花糖。
慕晚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柳谦修买了些退烧药,他在美妆店内买了一瓶水后,才拿着东西走了过来。将手上的棉花糖递给慕晚,边拿药边说道:“一会儿药苦就吃一口。”
他说话间,将药拿齐,准备把水递给慕晚前,又将水拿了回来,拧开了瓶盖。他递过去,慕晚却没有接。他抬眼看她,慕晚也在看他。
她烧得厉害,小巧的脸蛋和昨天喝醉了一样泛着粉,一双眼睛蓄着光,漆黑发亮。
“柳谦修。”她带着鼻音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柳谦修微抿了一下唇,安静而有耐心地应了一声。
“嗯。”
“我会记你一辈子。”慕晚说。
柳谦修视线微顿,慕晚笑起来,笑得满足而甜蜜。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么甜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高美:你不是不喜欢花儿吗?
慕晚:我男人送的我当然喜欢!
第18章
慕晚烧糊涂了,她看到柳谦修弯了弯唇角,浅浅的一个弧,却像是一叶扁舟飘到了她孤零零的心上。
她想要看清楚一些,睁大了眼睛,嘴边递过两颗药,她下意识咬住,舌尖舔过药片,还舔到了放药片的掌心,干燥清凉。
慕晚烧得厉害,舌尖温度滚烫,轻擦过掌心,濡湿柔软,离开时空气流动,刚刚被舔过的地方一凉。眼睑微垂,柳谦修收回手,将瓶口递过去,她像小猫一样低头,含着瓶口喝了两口。
药似乎没有冲咽下去,她小脸皱成一团,一手抱住了瓶身,仰头猛喝了两口。喝完后,眉心仍然蹙着,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小汗珠,不知是烫的还是苦的。
“吃口糖。”柳谦修看着她拧成锁的眉心道。
“不苦。”慕晚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她舒展开脸颊,将棉花糖往怀里一抱,说:“真的不苦。”
她鼻音更重了,抱着棉花糖,精神明显萎靡了下来。外面不知谁说了一声“又下雨了”,街上缓慢移动的人流速度加快了起来,路灯下的雨丝织得越来越密,柳谦修说:“回去吧。”
“还没吃饭。”慕晚说。
“你饿?”柳谦修问。
慕晚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她现在烧得没什么胃口。
“走吧。”柳谦修说完,带着慕晚出门,打了辆车。
出租车里有些冷,她身上滚烫,靠在车窗上,按着玻璃上雨滴汇聚到一起然后滑落。滑落的水滴拉出一条水渍,车外商业街的路灯光影明灭。昏昏沉沉间,慕晚听柳谦修和司机说了地址,她闭上了眼睛。
商业街离着文城宾馆很近,几分钟后,司机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车里打表器正在打印单据,嗤拉拉得响。
“你女朋友不舒服啊?好像睡着了。”“嗤拉”一声,司机撕下单子,递到了柳谦修面前。
他侧眸看了一眼旁边闭着眼睛靠在车门上的慕晚,接过单子,解释了一句:“发烧了。”
说完,他付了车费道谢,打开车门下车,然后走到了慕晚身边的车门边,曲起手指,敲了敲车窗玻璃。
就几分钟的时间,慕晚还未睡沉,她睁眼,看向车窗外。柳谦修面色平静地站在车边,垂眸看着她。等她醒来后,他将车门打开,慕晚身体由于惯性前倾,被男人一手扶住了。
他的手很大,按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皮肤的温度透过棉质t,冷热交汇。
“到了。”柳谦修扶正她的身体,淡淡地说了一句。
“好。”慕晚咳嗽一声,抱着棉花糖从车上走了下来。
退烧药发挥了作用,进了大厅,慕晚脚步明显放慢。电梯一到,柳谦修进去,慕晚随后跟了进来。偌大的电梯就只有他们两个,柳谦修按了自己的楼层号,转头想问慕晚。还未开口,肩膀处稍稍一沉。
柳谦修眸光微动,侧眸看向了左肩。
她撑不住了,抱着棉花糖,身体直直地站着,只有一颗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闭着眼睛,双唇紧抿,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在下眼睑打了半圈阴影。
柳谦修收回视线,按了一下电梯。电梯门还未关闭,伴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电梯门重新打开,进来了四五个人。
为首的是个高挑纤细的短发女人,她正打着电话,进来时先扫了一眼电梯内,视线在柳谦修和慕晚身上依次停顿,最后,定格在慕晚手上的棉花糖花束上。
眼睛里闪过一丝情绪,女人细长的眉眼一挑,带得眼角的泪痣稍扬。其余人一并上了电梯,按了楼层后,电梯门关闭,将女人的声音也关闭在了密闭的空间内。
“你以后不要往剧组送花了,耽误剧组工作,别人有意见。嗯,不是不喜欢……”
她声音柔软,语气亲昵,说话时,眼尾若有若无地扫了慕晚一眼。她闭着眼,似乎没有听到,神色一变未变。
“叮”得一声,十五楼到了。
电梯门一开,柳谦修侧眸看着慕晚,低声叫了一声“慕晚”。慕晚没有动,鼻间的呼吸匀称绵长,她就这样睡熟了。
“抱歉。”电梯门发出“滴滴”的关门提示音,男人沉声说了一句。他伸手揽住身边女人的腰,手臂一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抱起来后,他未再多逗留,抱着女人离开了电梯。
小小的电梯里,似乎还有棉花糖清甜的香气,有人轻轻得“哇”了一声。
慕青眼尾一扫,满脸憧憬羡慕的女助理随即收起表情,低下了头。
柳谦修抱着睡熟的慕晚去了他的房间,他让走廊的工作人员拿卡开门。进门后,将慕晚放到了床上。
床头灯打开,灯光罩在了女人身上,发烧并不舒服,她仍然蹙着眉头,呼吸沉重均匀,吸进去的是冷气,呼出来的是滚烫的热气。
柳谦修站在床边,抬头摸了摸她的额头,仍然是烫的。但是已经吃过药,睡一觉就会好了。
窗外雨渐渐下大了,雨声砸着玻璃,一阵阵脆响。柳谦修的手从慕晚的额头拿开,停在了她仍然抱着的棉花糖上。
一大束棉花糖,白蓝红三层,每一层都很蓬松,没有缺角,完美得像是刚做出来的模样。她说她第一次收到这么甜的花,然而药吃完,苦得她皱了脸,她都没有尝过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