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农业大学,我学植物科学的,我叫许愿,十七岁。”
上上头也探出个脑袋,推了推眼镜,道:“我叫王亮,二十一岁,我是去天津读书的,XXXX学院。”
婶子笑着说道:“哎呦咱们这节车厢都是大学生哩,让我沾沾光,我是去济南看我家儿子的,他在那边当兵,儿媳妇生了个胖小子,我去看看。”
这卧铺的车厢里走廊那边还会有两个坐着的位子,车窗那边有一个很小的桌子,这种位子一般都是去近一点的地方坐的,坐个好几天可就吃不消了。
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人,列务员用小推车推着食物售卖,饿的不行了就只能买一点,但火车上的东西是公认的贵和难吃,陈双让她带了点腌肉和酸菜,带了几个白馒头,这个决定也是正确的。
她闻着这车厢里的味道真的难受,有脚臭鞋臭,各种各样食物的味道,如今开春还凉,车窗都是关着的。
许愿就看书打发时间,沈晓燕看她看书了,也不闲聊了,拿出书来看,四周都是声音的,嘈杂得很,她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又看了看对面,砸吧砸吧嘴巴,她是怎么看的下去的?
沈晓燕又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真想知道这姑娘的爹娘长啥样,咋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
傍晚的时候列车停靠了一站,大家都开了窗把脑袋探出去看。
车上又上来了人,有人下就有人上,都是大包小包的。
许愿正在看书,就被人拍了拍:“小姑娘,能不能让我家孩子坐一下啊?”
许愿抬起头来,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站在她面前,女人笑着露出大黄牙,带着方言的普土话说:“我家娃儿小,不占多少地方的。”
男孩东张西望,看到许愿床头的也馒头咽了咽口水。
许愿合上书,坐起来问道:“他也应该有座位的,他的座位呢?”
女人道:“那位子硬邦邦的哪里有床铺舒服,小姑娘别小气,就小孩嘛!”
沈晓燕怕她年纪小被欺负去了,嗤笑道:“照你这么说,人家都不要坐位子来坐我们买的卧铺了!那你买票的时候咋不买卧铺?”
女人气愤地把孩子往许愿的床上一按:“坐一坐就这么小气!强子,你就坐这姐姐这儿,小孩子能占多大地方,你这么小的。”
那女人穿的棉袄都黑乎乎的,孩子也不见得多干净,许愿皱了皱眉,把被子从孩子屁股下面扯出来。
上头的婶子也是怕许愿年纪小,抹不开面子,破口大骂:“你做啥啊!强买强卖啊,看人家小姑娘年纪小就欺负人家啊!啥不占地方,床铺就这么大,人家还要不要睡觉了!东西都在这周围呢,谁知道你会不会偷东西!”
女人也用方言和她骂了起来。
小孩子已经要抬脚往床上踩了,抬手抹了把鼻涕,许愿推着他把他从床上推下去,把他推到女人的身边。
女人拧了一把孩子,孩子就哭了起来,她大声说道:“大家来评评理啊,孩子不过是坐了一下,就被推下来啊,现在的小姑娘心怎么这么狠啊!”
车厢里别的床铺的也都探头探脑。
第27章
沈晓燕都快气死了, 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人, “你把你孩子往人家床上推, 经过人家同意了吗?人家买的卧铺要给你孩子睡, 你给钱吗?你就是欺负人家小姑娘年纪小!”
可不就是嘛, 女人还不就看中了小姑娘面皮子嫩, 好说话。可她不知道许愿的芯子可不是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她是性格好, 但她也并不意味着她没脾气。
上头婶子都要爬下来跟她理论了, 许愿站起来拦住她, 扬声喊道:“列务员!列务员!这里有人挑事情!”
女人扯了孩子赶紧走, 忙道:“叫什么列务, 不就坐一坐嘛, 不给坐就算了算了。”
婶子朝她呸了一口:“你咋不说直接让人家把床让给你们,臭不要脸。”
女人扯着孩子到不远处窗户边上的位子坐了下来,她把孩子抱腿上。
许愿朝沈晓燕和婶子感谢:“谢谢姐姐和婶子替我说话, 多亏了你们。”
沈晓燕笑着摆摆手:“没事,是个人都看不下去。”
婶子还在探头看那个女的,转过头轻声说道:“那个女人啊, 可能没给孩子买票, 这孩子一看就是要买半票的, 看来是逃票的,难怪没位子呢!”
沈晓燕心想难怪听到要喊列务员了赶紧走。
许愿正是看到她手里只攥了一张票, 才会想到喊列务员, 道:“婶子快休息吧, 别理这种人了。”
婶子夸道:“还好你这孩子还算聪明,要是碰着胆小的,就得吃亏了,你一个小姑娘在外头,可得小心点。”
许愿含笑点点头。
车上人杂七杂八的,许愿也不敢熟睡,夜里总是醒一阵一阵的,第二天听说有人被偷东西了,大家都纷纷检查自己的东西。
王亮探出脑袋来,说道:“不如这样把,我们夜里轮流来看守,这样大家都有保障,一夜两个人,前半夜一个,后半夜一个怎么样?”
都纷纷同意了,少睡一点没啥,可东西要是丢了可就是丢大发了。
早上的时候,许愿去上了个厕所回来,那女人又在地上撒泼了,她被列务员发现逃票了,要求补足款项,沈晓燕和婶子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拍手鼓掌叫好了。
一路摇摇晃晃的,许愿总算是到了首都,从车厢里出来的那一刻,她觉得她身上一定是臭的,里头的味道真的是太难闻了,首都这一站下的人就多多了,人都从里面涌出来,外头也围了很多人,接人的接人,上车的上车。
她和沈晓燕打了声招呼,留了相互的学校地址,身在异地都是老乡,互通往来相互照应。
许愿费力地从里头挤出去,她手上忽然一轻,抬起头,柯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一张口就是训导:“走路不要低着头。”
许愿原本还有些尴尬呢,被他这般一说叫,也嘀咕起来:“一上来就知道说我......”
柯莱耳朵灵敏,听到了她的嘀咕,眼中有了笑意,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把她另一只手里的袋子也给提了过来,道:“快走吧,爷爷在家里等我们。”
许愿哪里好意思都让他拿:“我来拿一个吧,很重的。”
“重就更不能让你拿了。”柯莱开始往外头挤了,许愿只能跟上,柯莱是开了车来的,是军用吉普车,这年头能够开车真的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了,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许愿上了车,道:“谢谢柯同志,柯爷爷还好吗?”
柯莱发动车子,一边说道:“挺好的,平反了。”
许愿露出了笑容:“那就好。”
柯莱一边和她说着首都最近发生的事情,一边跟她介绍,许愿第一次来到这个政权的中心,就像星际所有人都渴望住在马卡斯星球一样,这里的人对首都也有着憧憬和向往。
首都比她想象得要古老很多,这样的古建筑就好像星际发现一个人类历史上的航天器一样,许愿不禁笑了起来。
柯莱时不时地看她,也露出了一丝丝微笑。
柯首长现在是住在国家安排的军区大院里头,独栋的房子,柯莱把车子停在门前,一个女人就走出来了,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是小愿吧,老爷子一个劲地说怎么还不来呢!我是柯莱的妈妈,你叫我蒋阿姨就好。”
许愿有些羞涩地笑笑:“蒋阿姨好,第一次登门拜访,不好意思。”
蒋梅忙拉着她往里面走:“啥不好意思的,应该的,我听说了,这些年都是你照顾老爷子的,应该的应该的,别客气,阿莱,你拿东西,让阿莱拿,你别动,外边冷,快进来。”
到了屋子里,扑面而来就是热气,许愿终于知道为什么蒋梅穿那么少手还这么烫了,原来屋子里这么暖和。
柯首长到门口来:“小愿!来了啊,坐一路辛苦了。”
许愿笑着喊道:“柯爷爷。”
柯首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听到这一声柯爷爷了,想想这几年,看着这小姑娘从那么点长到这般出落,有些欣慰,“总算是能光明正大地听到你这一句柯爷爷了。小愿啊,到柯爷爷家别客气,你蒋姨给你布置了屋子,以后你双休没课就过来陪陪我,让柯莱去接你。”
蒋梅附和道:“对,学校里吃的不好,你还在长身体。千万别不好意思。”
许愿还真就是不好意思,忙说道:“不了,有空我回来看您的,多麻烦柯同志啊!”
柯莱突然说道:“不麻烦。”
“麻烦什么啊,柯莱他也有休息日的。诶,你咋叫柯同志啊,这么见外。”
许愿飞快地看了柯莱一眼,尴尬地笑笑:“柯大哥。”
柯首长拍板:“两周过来住一住,不答应我可就以为你嫌我这老头子烦。先吃饭先吃饭,小愿坐了这么久的火车,吃个饭让她先休息休息,明天让柯莱带你去逛逛。”
许愿无奈。
柯家的餐桌上只有这几个人,许愿也没多嘴问柯莱的父亲呢,她记得柯莱说过他父母离异,但蒋姨还在这里。
蒋姨一个劲地给她夹菜,许愿真吃不下了才作罢。
吃过饭,就带她去给她准备的屋子了,收拾得很干净,还有个书桌书架,她的屋子竟然还有个阳台,阳台上放了好几个花盆。
蒋姨说:“柯莱说你喜欢养些花花草草,他特地找来的花盆,土是昨天挖好的,还不知道你喜欢养什么。我这人啊,养什么都养不活,家里头的花花草草都活不过半年。”
许愿亦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说让她常来很显然不是客套话,是真的很用心地在布置这个房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收获这样一份亲情,许愿心中暖和的就像这个屋子一样。
屋子里暖和洗澡也不冷,蒋梅给她在浴桶里放了热水,她舒舒服服地泡了好久,搓了好几遍才舒坦。
她暖呼呼地睡了一大觉,一觉醒来已经是八点多了,这屋子暖和得不行,许愿没忍住问柯莱为什么,柯莱今天要带她去逛一逛,穿了一件毛衣,外面穿着时兴的蒙着尼龙布衫内衬定型棉的外套,比穿军装的时候显得更年轻一些。
许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柯莱给她解释集中供暖,看到她的神色,有些暗暗欢喜。
二月底的北京还很冷,柯莱开着车带她去了□□,这边有专门拍照的,她单独拍了一张,两个人合了一张,拍照的师傅笑着说:“你们俊男俏女的,真配。”
许愿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柯莱眼中的欢喜和期待不言而喻。
二月底的首都虽然不下雪了,可是雪还没有化,柯莱带她去吃了首都的国营餐厅,招待外宾的那种,许愿终于吃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美食。
两个人逛了一天才回去,柯莱的车刚停稳,就听见门口一阵哭嚎。
“爹,爹,我错了!”
“爷爷,我们错了,是我们不孝。”
“爹,您让我们进去吧。”
柯莱面容瞬间冷峻了下来,侧过身对许愿说道:“一会儿你别说话,直接进去。”
许愿也知道是家事,点点头。
柯莱从车里下来,门口的人都看了过来,表情各不一样。
“阿莱,你去和你爷爷讲讲,让我们进去。”
许愿有些尴尬地看着门前这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这一群也都看她,屋子的门总算开了一点,蒋梅朝许愿招手:“小愿快进来。”
许愿小跑着上前,跑进去。
蒋梅朝着他们冷笑:“少装模作样了,要是爹不平反你们能装乖儿子乖孙子,一朝被蛇咬了还十年怕井绳呢!”
柯莱面前的男人说道:“什么爹,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当年我们也是被人误导的,还不是为了孩子,若不然阿莱能不受影响吗?阿莱,我们当初可都是为了你。”
柯莱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早就断绝关系吗?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这些年你过得不也挺好的吗?”
年轻的女人推着小男孩上前,谄媚地说:“阿莱,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你爹啊,爹刚回来的,局势还不明的,得要人帮忙......”
柯首长突然把门给打开了,中气十足地喊道:“要你们帮忙再害我一次?滚,谁是你爹!我连两个儿子都不认,认你?我的儿媳妇只有阿梅一个,我让她住这里的,她是我孙子的娘,要你们来管,都给我滚,你们不滚我让人把你们扔出去!”
小男孩抱着年轻女人哭了起来。
其他人又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忏悔的话,柯首长让柯莱进来,把门砰得一关,把外面虚伪的话都给隔绝了。
柯首长看到这群不肖子孙,心情都低落了,转过身看到许愿担忧的眼神,叹息一声:“小愿啊,也不怕你看笑话,这群不肖子孙,当年是我的亲儿子亲孙子告发我的,披斗我,和我断绝了关系。小梅硬是和柯莱他爹离婚了,四处打探我的下落,柯莱你也知道。要是他们现在还有些骨气,我也能看得起一点,你看外面这群,哎。”
许愿就有些佩服蒋梅了,在那样的年代下女人主动要求离婚,真的很不容易。
蒋梅拉着许愿往里头走:“他们就是群畜生,连没有血缘关系的都知道能冒着危险帮助你,您就当养了几只白眼狼。”
外头吵了一会儿,声音就没了。
第二天,蒋梅带她去办置生活用品,许愿说学校会发的,蒋梅:“学校发的不好,也容易混,我们买特别的,不容易被偷。棉被从家里头拿,家里的暖和。”
许愿在柯家住了三天,蒋梅帮她把东西都办置全了,她和柯莱一道送她去学校。
第28章
因为是去年才恢复的高考, 学校今年恢复了生机, 原本因为文*革而遭受迫害的教育工作者都洗刷了冤屈, 如果能活下来的, 也会有所补偿。
学校来来往往的都是去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通过的那一批, 脸上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大家都是远道而来的, 很少有像许愿这样有家长送的, 大家的年纪差别也很大, 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都有。
像许愿这样小的就少有了, 蒋梅和柯莱陪着她来, 大家都以为是柯莱来读书的。